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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洪流


  “弟兄们,顶不住了!”

  天边还有一丝余光,脱脱的中军像乌云一样,慢慢压过来。

  朱五环视一周,眼前都是衣甲带血,满身硝烟疲惫不堪的手足兄弟。

  “我对不住你们!”

  秋风中,朱五的帅旗哗哗作响,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秋风也急躁了起来。

  他的头发,他的衣角,随风飘荡。

  他站在风中,从胸膛里发出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我对不住兄弟们,我曾想着,带着你们。”

  “带着你们这些穷汉子,用手中的刀枪,杀出一片太平来。”

  “我曾想着,带着你们打下一份基业,让你们人人有田,有钱,有粮,有婆娘!”

  “我曾想着,让你们过上再也没有苛捐杂税,再也不用忍饥受冻的日子。”

  “我曾想着,让我的子孙可以抬头做人,教他们读书认字,让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官府给的编号!”

  朱五的身影,在士卒之中穿梭,就像是再和熟悉的面孔,进行最后的告别。

  “可是,我做不到了!”

  “是我的错,我把大伙带入了绝境。”

  “我朱五,这辈子欠你们的!”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五哥………”蓝玉哽咽了,泪滴落下来。

  朱五搂住他的肩膀,“好兄弟,不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五哥,不怪你,怪官府!”二虎吼叫着,“是狗官府,官府不让咱们好好活,是官府祸害了咱的好日子!”

  “对,是他们!”

  朱五挥舞拳头,指着山下的官军。

  “他们害得咱们家破人亡,他们害得咱们流离失所,他们害得咱们骨肉分离!”

  “他们,不许咱们好好种田。他们,抢走咱们的粮食,还他娘的不许咱们反抗!”

  “你们,服不服?”

  漫山遍野的呼声,“不服!”

  “咱们不服,他们就要杀咱们,就跟杀鸡一样,用刀子杀了咱们!”

  “你们,怕不怕?”

  嘶吼着的哭声,“很他们拼了!”

  “说得好!”

  朱五继续在士卒中开会走动,直视每个人的眼睛,“他有刀,咱也有刀,他是人,咱也是人!”

  “想要咱们的命,拿他们的命来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咱爷们,就算死,也不能让他们欺负!化成鬼,也一样和他们干!”

  “五果………!”

  一阵清脆的哭声,小丫头秀儿从边上跑来,扑到朱五的腿上。

  “俺不让你死……”

  “傻妹子,可是官军不让我活阿!”

  朱五把丫头扛在肩头,就像在濠州造反的日子里那样,他继续在士卒中穿行,看着每一个人,拍打着每一个人的手臂。

  “这是我妹子,不是亲妹子,却胜过亲妹子!”

  “去年冬天濠州城外,我又冷又饿,一个跟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是秀儿的爹救了我,一把小米糊糊,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出来!”

  “那小米,是他们爷俩的救命粮。秀儿她娘把自己卖到了妓寨里,给她们爷俩换的救命粮。一个大活人,活生生的大活人,才卖二十斤小米……二十斤小米儿!”

    丫头的泪水落到朱五的脸上,“五果,俺好想娘哩……”

  “兄弟们,你们想不想娘?”

  朱五的嘶吼中,带着哭音,“你们想不想,把粮食留给咱们,活活饿死的娘……”

  “娘!”一个兄弟哇的一声哭出来,“俺地娘……”

  “还记得,你娘最后说的话吗?”

  “俺娘说……儿……你好好活,给咱家留条根!”

  “可是他们,要把咱们赶紧杀绝!”朱五红着眼睛,狼一样,“想活下去,就只有一个办法!”

  “杀下去!”

  朱五指着山下脱脱的帅旗,“与其在这等着他们来杀,不如咱们杀下去!”

  “与其等着被他们砍,不如先砍翻他们,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杀了他们,咱们才有活路!”

  砰!

  拍打下自己的胸膛,朱五跳到一块石头上,“老子有第一个,谁愿意跟着我?”

  “俺……”

  无数个声音想起,二虎,蓝玉,相互搀扶的郭家兄弟。

  “谁愿意跟着我?”

  “俺……”

  无数双手举起来,常遇春,廖永忠,冯家兄弟,李善长。

  “谁愿意跟着我?”

  “俺……”

  无数伤兵挣扎着站起来,眼神坚毅。

  朱五跳下石头,拿起一把斑驳的破刀,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从路中间而过,身后无声的跟着一道铁流。

  “秀儿,五哥背着你,怕不怕!”

  “跟着果,俺不怕!”

  “咱俩可能会死!”

  “俺不怕,死了就能见着爹娘了……俺想他们!”

  朱五皮带子紧紧的把秀儿绑在背后,丫头的呼吸落在脖颈上,温温的,热热的。

  呼!

  仰望天空,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月牙就开始悄悄冒头。

  “要死了吗?”

  朱五苦笑下,他的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定远士卒。

  “还好,路上有这么多人做伴,不寂寞!”

  再次回头,没有人说话,可眼神中的坚定,不言而喻。

  华夏男儿不怕死,历史上多少忠魂哪怕变成无名之辈,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光明褪去,残阳如血。

  “兄弟们!”

  朱五拼尽全力,从胸膛里嘶吼出最原始的野性,“跟着我,杀脱脱!”

  “杀脱脱!”

  ………

  淮河水静静,秋风渐渐起。

  淮河上,官军的巨大楼船,连城一片,庞大得望而生畏。

  黄昏中,几十条小渔船慢慢的接近,就像狼群慢慢的接近猎物。

  廖永安手心里都是汗水,前面就是和州水面,前面就是官军的楼船。

  他知道定远军败了,十几万的官军就是用人堆,也堆死朱五。

  可是他不甘心,和州是他的家,他知道官军庆祝胜利的方式,知道和州将会有怎样的灾难。

  他的家眷在城里,他没有杀推官军的能耐,但是有咬掉他们一块肉的勇气。

  哗……水流潺潺。

  小船上是定远炮兵的火药,是弟兄们喜欢的掌心雷,冲过去炸碎官军的船,烧死他们!

  “风东南……船满帆…”

  豁然之间,陆地上传来惊天的嘶吼,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嚎叫,又像是震人心神的惊雷。

  无数个汉子在嘶吼,在嚎叫,在呐喊。

  “杀脱脱!”

  “咱们的兄弟还在!”最前面船上的小校大喊。

  廖永安刷的抽出腰刀,“风东南,拉满帆………弟兄们,冲过去……炸了官军的大船……”

  ………

  和州城。

  仅剩的六千老卒集合在城门里,郑遇春和朱十三站在队伍前。

  弟兄们死的惨阿!

  在城头看过去,漫山遍野的死人。五哥败了,和州守不住了,既然守不住,还不如杀出去,早起也和弟兄们死在一块儿。

  “怕死的可以不去!”

  城门洞里朱十三的回音回荡。

  “俺不怪你们,出了这个门,大伙见一个杀一个,杀够本才不枉爹娘生养一回!”

  “兄弟们,记住俺的名字,朱十三,来生再见!”

  “开城门!”

  吱……

  城门的大斯坦被卸下来,就在此时,若隐若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覆盖了天地。

  “杀脱脱!”

  “咱五哥还在,定远军的弟兄们还在!”

  朱十三热泪满眶,“开城门,杀出去!杀脱脱……”

  ………

  “杀脱脱!”

  一道洪流从山上倾泻而来。

  像是决堤的洪水,席卷着一切。

  像是改道的黄河,吞噬天地。

  “不知死活的玩意!”

  帅旗下,脱脱冷笑,“儿郎们,杀反贼!”

  轰!

  洪流冲破了官军的第一道防线,这是淮西男儿的骨肉洪流,这是天下穷人的不屈意志。

  “蓝玉,别让旗倒了!”

  朱五的帅旗为这道洪流指引方向,像是黑夜中的明灯,照亮阴暗的大地。

  “死!”

  勇敢的士兵,跑到朱五的前面,用长矛开路。哪怕敌人的弯刀劈开胸膛,也不能阻止他们瘦弱的身躯。

  “杀脱脱!”

  这道洪流唯一的方向,就是大元丞相的帅旗。

  “杀!”

  不断有人倒下,可是倒下的人也会抓着敌人不松手。

  “杀!”

  一腔鲜血喷到常遇春的脸,他怪叫两声,手中铁锏无意合之将。

  “杀!”

  李善长这个书生也拿着刀,见人就砍。

  “杀!”

  秀儿在朱五背上,哭着嘶喊。

  “弟兄们,跟着我杀脱脱!”

  “疯子!一群疯子!”

  帅旗下,脱脱看着那道洪流越来越近,这位文武双全的大元丞相,忽然想起先生教过的一句话。

  民不畏死!

  轰隆!

  脱脱错愕的回头,河边楼船上突然传来震天的爆炸声,目瞪口呆之中,大军的后营水军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的火焰中,无数反贼,幽灵一般,叼着到杀到岸上,铺天盖地的喊。

  “杀脱脱!”

  “怎么回事?”

  轰隆!

  又是一阵巨响,似乎在回答这位大元丞相。

  身后和州的方向,也传来无数的呐喊,“杀脱脱!”

  “丞相!”

  亲兵焦急的喊,“有反贼杀来了,不知道多少人!”

  ……

  “有援军!”

  朱五听到了,看到了。

  抹一把脸上的鲜血,指着前面。

  “弟兄们,跟着我杀脱脱,杀脱脱!”

  ……

  元至正十二年,深秋。

  元丞相脱脱,率十五万军攻和州,围太平路大总管定远将军朱五。

  朱五已是无处可逃,临死一击之时,定远水军统领袭击脱脱后营,粮草淄重,水军战舰尽数烧毁。

  又有朱五麾下,六千和州守军袭脱脱后背。

  十五万大军首尾不能相顾,夜色中乱成一片,朱五又杀到脱脱帐前,官军闻风丧胆。

  是役,脱脱大军败退,和州解围。

  一代人杰脱脱,竟然败得如此滑稽。后人评说,时也,命也。

  ………

  实在水平不行,战争这玩意写不出来,想推了重写,又找不到点儿。

  感谢大家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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