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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翰林院


  王秫平生有三大爱好:听戏、斗虫、养外室。

  随着年纪愈大,他这后两项爱好便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听戏这种舒缓的活动便慢慢成了他生活的重心。

  上次在王家村他沉浸于顾回芳的风采,如今便成了铁杆戏迷,每日都来。

  今日偏偏遇到这种事。

  他倒不是想与齐王作对,但瑞福班今日被关停自己却未出头,那以后面子往哪搁?

  至于不怕鼠疫?

  开玩笑,哪个不怕死?

  想要脸面,唯有强撑尔。

  果然,一句话喊出来,周围那些有头有脸的老家伙纷纷侧目。

  王秫心中正得意,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爹。”

  王秫一回头,便见王珰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

  他以前看不上这个五儿子,如今却觉得王珰是儿子中最出息的一个,此时便佯怒道:“你不跟着齐王殿下办事,跑这来做甚?”

  又是一阵侧目与惊赞。

  王秫心中得意。

  ——老东西们看看,老夫的儿子何等出息!

  果然,登时便有人道:“王兄,令郎竟是齐王殿下的亲随?啧啧。”

  “不如让令郎与殿下通融一二?大家都是体面干净人,绝不给防疫之事添乱。”

  更有性子急的直接对那些巡卒道:“既是自己人,还请官爷们解开禁制……”

  说着便开始封银子,出手倒是颇为大方。

  “把银子收回去。”王珰走到近前道。

  说着,他对王秫行礼道:“孩儿如今随侍齐王殿下,自己的父亲却不遵齐王的号令。爹这不是让孩儿为难吗?”

  王秫面色一变。

  孽障,你说这种话,让你爹多为难?

  “不过是听回戏,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许就是不许,殿下的吩咐岂有商量的余地?”王珰神色郑重地,道:“还请爹与诸位伯伯们散了吧。”

  诸人不由心想:这没了门牙的傻小子原来是个不孝子,王老儿教子无方啊。

  他们再看向王秫的目光便带着些讥嘲。

  “你……逆……”

  王秫一张脸登时红得与猪肝一样。

  王珰又向众人拱拱手,用他漏风的声音煞有其事地道:“殿下心忧百姓,呕心泣血想出这防疫之策,若京城有成效,便可推行天下。各行省、州府水生火热之中的百姓皆翘首以盼,此事刻不容缓。还请诸伯父体察殿下一番苦心,那个……忍一时之……总之,忍一忍,别给殿下添麻烦,别给这些兵丁添麻烦。等鼠疫过后,殿下亲自请大家看戏。”

  刚才背了好一会,可惜还是忘了词——王珰挠了挠头,颇有些尴尬。

  王秫却比他还要尴尬,与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老脸都不知往哪搁。

  王珰却又将他拉到一边,轻声道:“爹,你就听孩儿的带人走呗,以后我们王家在殿下那也有更有面。”

  “为了你有面,你爹的面就不要了?!”

  “爹啊,你可长点心吧。这事可是笑哥儿要办的,他要是发了火,那可是六亲不忍的主,你想想大伯娘和宝哥儿的下场,上次在王家村他说什么你忘了?”

  王秫脸一板,道:“老夫还会怕自己的侄儿不成?”

  他说着,却是眼睛一转,心中已生退意。

  王珰又道:“今日孩儿劝退了父亲,传出去那可是一段佳话……嘿嘿,到时候殿下赞许一番,以后孩儿没准也能给爹挣个文散勋。”

  “真的?”王秫眉毛一挑。

  “当然是真的。”王珰讨好道:“爹再给孩儿点银子呗,这几日在殿下身边花了不少。”

  “娶丫环的废物,还敢跟你爹要银子?”

  “爹,你想想呗,那可是文散勋哦……”

  ~~

  出门一趟虽未听成戏,周衍与王珰却都颇为高兴。

  周衍觉得王笑与苏明轩都不在,自己却也办成了一件事,心中极是有成就感。

  虽只是驱散了一些商贾,却也是仅凭自己想出的小办法。

  孝子为了国事劝退了自己的父亲,传出去对京中防疫之事应该会有很大的激励……

  王珰也很高兴,揣着怀里的银票时不时乐出声来。

  周衍不禁问道:“你傻笑什么?”

  “我教训了我爹啊,哈哈哈,从小大到都是他训我,如今我训他,哈哈哈。”

  周衍道:“为了国事不得已而为之。但君臣父子,天地纲常,你怎好如此得意?”

  “但是训爹真的很高兴啊。”

  “是吗?”

  周衍抬着头想了想。

  若是哪天自己也能训一下自己父皇……

  他心中一颤,只觉想都不敢想。

  “是啊。笑哥儿就经常顶撞大伯,老有意思了。”王珰道:“他说一家人就要时常拌嘴,感情才会更好。”

  “哪有这样的歪理?”

  “真的啊,你看,我爹也想被我训,他还给我银钱了。”

  周衍抽了抽嘴,竟不知如何应对……

  ~~

  两人才回了顺天府,便有人来见。

  一听来人是翰林大学士何良远,周衍颇有些讶异。

  他虽身份尊贵,却也不敢在何良远这样的士林泰斗面前拿大,连忙亲自去迎。

  彼此见过,何良远抚须道:“殿下主持治疫,一应安排井井有条,区区几日间便小有成效,实在难得。”

  周衍受宠若惊,行礼道:“大学士谬赞,愧不敢当。”

  “殿下不必自谦,什刹海畔为民做主、铁面法办宪国公,民间颇有赞誉。”

  周衍连忙摆手,不敢居功。

  他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何良远来的目的,不由问道:“大学士今日此来,是为了?”

  “老夫受陛下之命主持编书一事,此书名《四时录》,为的是……叙述近年各种天灾……并非君王之咎,乃自然之道。”

  周衍道:“此事孤亦有所听闻,大学士辛苦。编好书,父皇必然龙颜大悦。”

  “可是,如今什刹海捞尸一事,编书受到了极大的阻力……”

  “这……何出此言?”

  “什刹海接太液湖,与皇宫一水相连。从中捞出上百具百姓的尸体……翰林院诸多官员认为,此正上天不断降灾祸于楚朝的原因,甚至有人称陛下任由宪国公与皇墙外残害生黎,引起天罚。陛下却不思引咎自省,反而编书洗清。他们说……这等掩过饰非之书,他们不编。”

  周衍猛然站起身,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老夫苦苦相劝,却劝不住这些同僚。”何良远叹息道:“此事既因殿下而起,老夫不得已只好前来救助殿下。”

  “大学士想要孤如何做?”

  “请殿下亲往翰林院,将宪国公一案对诸翰林解释清楚,免得事情闹大了陛下不悦。”

  话既然说到这里,周衍只好点头应下。

  他知道修书一事父皇极是看重,若因为自己让这事出了岔子,那就是大罪。

  如今王笑被关在国子监,苏明轩身上压着重担一直在外奔走。

  周衍身边并无人可以商量,只好独自随何良远到翰林院。

  但见到那帮面色不善的清流之臣,他便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才应对了几句,他忽然发现:此事竟是一个说不清楚的死结。

  宪国公是被自己的人拿下的,周衍必须将这案子咬得死死的。

  那……堂堂国公长年在皇城外抛尸,陛下丝毫察觉,这不是天子之咎又是什么?

  面对这一群声色俱厉的老顽固,周衍彬彬有礼的话语尽数被喝断,毫无辩驳之力。

  他越劝,群臣越激动。

  “陛下忧闵旱灾、损膳避殿,此乃举行故事,不足以应天变。当痛自责己,广求直言!岂可文功饰非?”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臣食国家俸禄,一片公心,绝不为陛下修此唬骗世人之书!”

  “四方多警而圣上不悟,生黎有苦而圣上不知。岂是治国之道?今殿下既查出大案,理应出面领群臣上表,劝陛下罪己自躬,而非来劝吾等忠直之臣违心逢迎!”

  周衍说一句就被这样直挺挺地顶回来好几句,他慌得脸色惨白,苦声劝道:“诸位老大人,修书事大,万不可……”

  “殿下还不肯为天下万民劝一劝圣上吗?若是这般,我大楚必将万劫不复……”

  一名老臣忽然冲出来,大哭道:“权贵残害黎民,家国至此地步,还编什么书?!”

  说罢,他手中抢过《四时录》的稿纸,猛然撕成碎片。

  “如此掩过是非之书,下官绝不编!”

  “对,绝不编……”

  “嘶”的声音响起,诸臣纷纷抢过稿纸撕起来。

  纸片如雪在殿中洒下来。

  周衍呆呆立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父皇的明君之名没了。

  防疫之事完了。

  自己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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