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南河等人相互看了一眼,迅速翻开袁香儿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了一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枝条。
拆开外面的包装,那条和灵石包在一起的枝条依旧新鲜,顶端的小芽莹润可人,丝毫没有萎靡的痕迹。
四个脑袋凑在了一起,盯着那小小的一条树枝。
那枝条在众人的视线中微微晃动,似乎在极力想要表达些什么。
“它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胡青疑惑地道。
“让我来试试。”
渡朔举起翅膀,翅膀上的羽毛一路褪去,那苍白的手臂伸过来捻住枝条,他闭目凝神,一道清晰可见的灵力顺着他的指端流出,缓缓注入树枝中,灵气的光芒渐渐将整条树枝包裹了起来。
细细的枝条莹莹发光,蜷缩的小小叶芽招展开来,从中冒出了一个抱着双膝的小人,那小人迎风生长,很快长到手指般大小,终于伸展四肢站起身来。
“谢谢你。”
她低头拍了拍碧绿色的衣裙,向着渡朔行了一个礼,“我本来不想这么早醒来,但是沉睡中感到阿香好像出了一点事,当时我在背包里沉睡,却被一股奇特又熟悉的波动惊醒。
那应该是我们树灵独有的能力。”
“是谁?”
“是谁干的!”
“她在哪里?”
“你知道吗?”
渡朔、乌圆、南河、胡青齐声开口。
小小的树灵用一根手指支住下巴,“嗯,我能察觉到他很强大,似乎和很多的同胞聚集在一起,他的枝条是纯白色的,嗯,那股灵力能把阿香的肉身一起带走,应该还依托了人类的法阵帮忙。”
“白色,很多,人类的法阵……”
南河的眼眸波动,沉吟片刻,抬起头来。
赤石镇!是赤石镇的白篙树。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欣喜地从彼此的目光中得出了结论。
夜幕低垂,袁香儿被安置在一间华丽而雅致的厢房内休息。
只见这厢房里绫罗被光生辉,珠箔银屏迤逦。
圆桌玉盘托霜橙红橘,床头紫案置暖香轻吹。
莹莹发光的奇特植物罩上透明的琉璃灯罩,成为屋内独特的采光设备,一一挂在角落里一棵数米高的红珊瑚上。
袁香儿躺在貂绒铺就的紫金床上,架着脚看着镶嵌在屋顶上的明珠。
不能不说他们用来诱惑自己的条件是直击人性弱点的,这里的生活奢侈而安逸,完全不需要劳作,可以终日无所事事,不用承担生育的痛苦和责任,每天都有着不同类型的美男子对你殷勤追捧,又有多少人能不为之心动?
在这样不知疾苦,安逸享乐的环境下一代一代生活下来,人类又会最终会变为什么样子呢?
屋子的窗户正对着庭院,可以看见那棵巨大的白篙树,他在晚风中轻轻摇摆着柔软的枝条,发出细碎而动听的声响。
似乎和吕役说得一样,这棵白篙树真的很高兴。
耳边充斥着那些风铃轻响般的声音,袁香儿渐渐合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一闭上眼,就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梦中的那棵白篙树前,只是此刻树下没有南河。
树枝上坐着一位短发的少年,他昂着头,正在看悬挂在天空中巨大的圆月。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稚气的面容和纤细的四肢上,让他整个人带上一种半透明的不真实感,仿佛说话大声一点,都能让他在空气中消失无踪。
“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把我骗到这里来。”
袁香儿问。
那个少年过脸来,颜色浅淡的睫毛眨了眨,一脸无辜和迷茫。
袁香儿脚下的地面却开始碎裂,眼前巨大的白篙树也随着四散崩塌,这个世界在一片漆黑之后又重新明亮起来。
没有巨大的白篙树,没有华丽壮观的郡守府,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m黄土整平的院子,院子的围墙低矮,有鸡窝有水井,内里三两间茅屋,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
一位肌肤黝黑的男人正举着锄头在庭院中挖土,把一棵小小的树苗种进了院子中。
他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树苗的根部精心浇水了点定根水,看了看端端正正种在地里那棵小苗,高兴地裂开嘴笑了。
“加油长出根来,小家伙,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啦。”
男人跑进屋子里,很快从屋内抱出一个皱巴巴的新生婴儿,小心抱着到那棵半人高的小树苗边上,“看吧,媳妇给我生了娃,我把你种在院子里,以后你们俩就一起好好长大。
成不?”
襁褓里的婴儿瘪一瘪嘴,发出一声充满生命力的嘹亮哭声,立在院子里的小树苗在风中摇了摇仅有的两片小叶子。
袁香儿此刻就站在院子中,仿佛差了时空一般,院中的人对她的存在毫无所觉。
那位树灵所化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露出一脸幸福的神色幸福看着眼前的一幕。
眨眨眼的功夫,小小的婴儿就变成了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他从屋子里一摇一晃地走出来,摸到了小树的枝干上,呼呼直喘气。
“根儿要多吃点饭饭,好好长个子,你和小树比一比谁长得更快。”
男人摸着孩子的脑袋说。
“根……根儿长得快。”
牙牙学语的孩子结结巴巴道。
“哼,他说错了,他从来没长过我。”
树灵少年拉着袁香儿笑吟吟地说。
袁香儿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这个梦似乎过于细致真实了些,仿佛身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中一般。
名叫根儿的小娃娃抽条一般地长大了,小树苗也越长越高,拥有了结实的身躯和伞盖一般的树冠。
每天从外面滚了一身泥回来的男孩会麻溜地爬上树杈,赖在小树的身躯上,“小白小白,今天我们打架打赢了,可把隔壁村的几个小崽子胖揍了一顿。”
他给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起了个名字叫做小白。
“小白,隔壁村的柳儿长得可真水灵,今天我揪她的辫子把她给欺负哭了。”
“小白你怎么长得这么快,我希望自己也能长得再快点,爹老了,前些日子咳得下不了地。”
于是全家人都开始慢慢叫这棵小树小白。
小白呀,小白。
“小白长得可真快,记得是根儿出生的那年一起把他种在院子里的吧?”
家里的母亲在他的身上挂上晒衣服的绳子,“小白也是家里的一员呢,真好,都可以在他的树荫下乘凉了,今年的天气可真热啊。”
作为父亲的男人在树下摆了一把摇椅。
小男孩阿根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强壮而有力的男人,他扛着锄头推开院门进来,先在井边喝了口水,又在树下的摇椅上躺下,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
“小白,爹说要给我娶一个媳妇,”他有些烦恼地看着头顶绿荫荫的树冠,“可是这些年的年景似乎不太好,土地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干,粮食打不上来,还时常有妖魔出现,家里只怕拿不出娶媳妇的钱。”
一阵风吹过,翡翠一般的树叶在风中莎莎做响,似乎在回答自己朋友的话一般。
“倒是小白你,似乎没有受影响呢,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躺在摇椅上的年轻男子笑了。
袁香儿握着树灵少年的手,她能够感受到树灵所感知的一切,于是她知道了土地为什么干涸的原因。
大量的灵气在地底流淌,像是潮水一般涌过这片土地,普通的植物不能承受过于强大的灵力,正在燥热中渐渐死去,但也有部分天资独厚的生灵开始学会从土地中汲取灵力,生长得更加蓬勃旺盛。
灵界正在慢慢从人间脱离,而这里即将成为灵界的一部分。
干旱,饥荒,巨大而恐怖的妖魔频繁出没,使得这里脆弱的人类社会结构很快失去了往日的悠然自得。
袁香儿觉得手掌被攥紧了,牵着她的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变得慌张了起来。
安静而温和的村子转瞬间就乱哄哄起来,不断有令人心惊的哭泣声在某处响起,随后人们开始进进出出,将一具又一具死去的尸体匆匆抬走。
树灵少年一脸惊慌,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又是为了什么发生,平静而安宁的日子不复存在,他一直十分喜欢的那些生灵在迅速地一个个减少。
“小白啊,我活不了多久啦。”
曾经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将它种在院子里的男人出现在他身边。
这个家中的顶梁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得这样厉害,他满面沟壑,脊背弯曲,粗糙的手指摸着树干,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以后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陪着根儿,替我照顾好他。”
那天夜里,屋子里爆发出了让少年害怕的哭泣声,许久之后阿根从屋子里慢慢走出来,低着头来到树下,伸手环住了树干,湿润的感觉透过树木的皮肤传了进来。
阿根在哭,抱着他在哭,“爹走了,娘也快不行了,地里一点吃的都种不出来,外面还闹着妖魔,小白,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小白,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我。”
小白哗哗摇晃着绿莹莹的叶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要告诉他的朋友,就在他们脚下的土地,明明流淌着一股异常美味的东西,自己的树根每天都能从中汲取无穷无尽的美味和营养,可是他所爱的朋友们却为什么得不到这样美食而在一个个离开。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拼命生长树根,凭借着本能努力将那些流淌着的美味汲取出来,希望能够把它们传递阿根。
可是不论他如何疯狂地努力,往日喧哗热闹的村子很快慢慢安静下来。
人类一个个的不见了,小白觉得越来越害怕,害怕着他的同伴家人就这样消失,害怕某一天阿根也像其他人一样,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阿根躺在树下的摇椅上,曾经健硕的男人如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上美丽得像是宝石一般的枝叶,“小白,我也到最后了,幸好还有你在,我出生的时候是你陪着我,走的时候,也麻烦你送我一程罢。”
他的眼睛开始慢慢合上,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往日熟悉的树叶声在耳边哗哗响着,这些声音实在太吵闹了。
几乎让他无法安睡,他努力睁开一线眼睛。
眼前碧绿的树冠似乎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种奇怪的白色枝条在视线里垂挂下来,垂到了他的嘴边,甜美的汁液一滴滴落进他干涸的口腔中,流进他饥肠辘辘的肠胃。
濒死的阿根在最后一刻被突然灵体化的白篙树救活了!
白篙书分泌出了让人食之能够食之饱腹的美味汁液。
村子里仅存下来的人类,都依靠着这一棵神奇的白篙树撑过了严重的荒年。
人们开始重新聚集,在树下膜拜,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他们为这棵神奇的树木披上美丽的幡条,恭敬地称呼他为树神。
村里慢慢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令人安心的日子似乎又回来了。
从新健康起来的阿根娶了隔壁村的柳儿为妻,他像是他父亲当年那样,怀里抱着自己新生的孩子来到树下,“小白,你看,这是我的儿子呢。”
画面在眼前再度变化,围墙,茅屋,村落不见了。
树上挂着的幡条精美秀丽。
破旧的庭院成为了奢华壮阔的府邸,坑洼不平的泥土路和村里慢悠悠的黄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飞檐叠翠寻欢楼,火树银花不夜天。
白篙树灵站立在存活了数百年的大树上,冰凉的手紧紧拉着袁香儿。
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袁香儿透过他的视野看下去,华美异常的楼阁集市在树灵的眼中灰黑一片,寂静无声,他看不见那些混杂着浓郁妖魔血统的人类,也很少能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没有了,大家都去哪儿了呢?”
他不解地转过头看着袁香儿。
“你……看不见他们吗?”
袁香儿问。
“没有了,大家都不见了。”
少年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和人类不同,他似乎只能看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东西。
“所以你才把我拉了过来吗?”
袁香儿叹了口气,拉着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灵在树枝上坐下。
少年低头想了想,说到,“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喜欢的朋友回来了,我很高兴。”
几百年时间过去了,失去了原身,完全变为灵体的树灵已经忘记了许多事。
唯独扎在心中根深蒂固的一股执念久久不能散去。
“我不能留在这里。”
袁香儿尽量温和地说,“这里已经没有人类了,你知道,有很多的人类生活在没有灵气的浮世,如果你还想要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回去?”
“没有灵气的浮世?”
少年摇摇头,“我走不了,没有了灵气我很快就会枯萎。”
“你留下来陪我。”
他漂亮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天空巨大的明月,并没有和袁香儿讲道理的打算。
袁香儿在那一瞬间退出梦境醒来,她从床上爬起身,推开窗户,窗外月华如水,巨大而美丽的白色灵木静静沐浴着月光。
发出愉悦而细碎的枝条碰撞声。
他是强大而无法沟通的生灵。
看来也只能想办法悄悄地走了。
……
吕役在屋子里,问着府邸的侍从,“那位在忙些什么?”
“一直很安静呢,”侍从高高兴兴地回答,“小娘子早起后进食了一碗桂圆粥,半笼蒸饺,半笼金银酥,直夸咱们这的伙食好。
用饭之后要了针线,捻着两块布头埋头不知道在缝些什么。”
吕役站起身,在书架上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本珍藏了数百年的古籍,看见图册上一位女子坐在窗前娴熟地穿针引线,点点头道,“不妨事的,听说浮世的女子就喜欢这些针线活,只要她不往外跑,她想要些什么尽量服侍周全了。”
袁香儿在屋中剪了两块锦缎,塞进棉花,胡乱缝成了一个女子模样的小人。
瞧着左右无人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塞进娃娃中,敛气静心,指空书符,在小人的后背仔细绘制了一个替身符咒,轻轻吹了口气。
那小人便变成了一个和她容貌衣着一模一样的女子。
袁香儿正经法术修习得并不勤快,却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旁门左道十分感兴趣,涉猎甚广,眼下的这个替身术便是她觉得十分有趣的法术之一,小时候时常倒腾来玩。
此术所化的替身看起来和真人一般无二,但却呆滞无神,不能发声走动。
远看可以蒙骗一二,只要走进一看,说说话,推一推,便会立刻露馅。
袁香儿走到门边,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吕役对她还是很不放心的,门外整个院子里安排了无数防备她逃跑的侍卫。
不过这些人虽然是侍卫身份,也都在里世生活惯了,从来没吃过苦受过累,当然不会像是真正的军人那样板正直立,全神戒备。
而是左两三个一群,又四五个一堆,歪歪斜斜凑在一起闲谈聊天。
最靠近门口的两位侍从,袁香儿还特别有印象,这两人一个会生蛋,一个能怀孕,想来是吕役刻意安排着优先接近袁香儿的候选人。
袁香儿便冲着他们笑了笑,“我想安静看一会书,你们有一些吵到我了,能不能请你们……”她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你们稍微离得远一点呀。”
“可以,可以,当然的,没有问题。”
两个男子连连点头,退开一段距离,因为和袁香儿说上了话而高兴。
毕竟院子里这么多人盯着这间屋子,她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你看她的动作,真好看。
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浮世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还会看书呢,我连我的名字都认不得。”
“就是,就是,希望她第一个看上的是我。”
“凭什么是你啊,你那一点龙族的血脉都不知道传了多少代,早就混杂了,我们水马族的男人才是最能够体贴照顾女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你这是想打架吗?”
屋外的两人远远地争吵起来,再无心思监测袁香儿在屋内的行动。
袁香儿迅速将那个替身人偶扶到桌边坐好,背靠着窗户,手上塞进一本书籍,摆出一副专心致志读书的模样,自己悄悄站在窗口,伸手推开窗户,好让外面的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她坐在桌边的背影。
随后,她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箓,这张符箓上什么符文都没有书写,只画了个符头符尾,中间却踩满了无数三叉状的小脚印,就像是某只小鸡踩翻了朱砂盘,然后再到上面随意踩踏一遍的模样。
袁香儿躲在窗后,捻着那张鸡爪符,放在手中祈祷,“锦羽,锦羽,这次就全靠你了,一定要给力一点啊,咱们一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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