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到了中午,拍摄接近尾声。
叶师傅对着相机检查照片,颜司卓就凑一旁乐呵呵地看。
“………”叶师傅啧了一声,“这么大个子,挡我光。”
颜司卓笑嘻嘻地往旁边挪了挪,嘟囔道,“这需要什么光。。”
“怎么,”叶师傅侃道,“对我业务能力不放心。”
“没有的事儿,”颜司卓连忙递了支烟,“我就是想提前欣赏欣赏。”
王晋坐在沙发里,哭笑不得,“你别打扰人家工作。”
“就是,”叶师傅附和道,“想看自己回家对着镜子,保你看个够。”
“我又不是看我自己。”颜司卓笑道。
“………”叶师傅一噎,随即挑挑眉,冲王晋笑道,“你照的是不错,特上相。”
王晋也笑了,“谢谢。”
“你这要是去了外头那照相馆,”叶师傅叹道,“人家连请模特都省了,海报直接用你的。”
“不准,”颜司卓叫道,“他们想得美,都是我的。”
王晋没忍住,笑出声。
“………”叶师傅斜着他,“出息。”
颜司卓得瑟地扬扬下巴,一脸骄傲。
“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取照片。”他问。
“不急的话可以存几天,有需要明天下午就能来拿,”叶师傅说,“怎么,有其他的安排。”
颜司卓笑道,“有些。。那我明天下午来拿,麻烦你了。”
“成,等着你,”叶师傅说,“需要相框吗,到那边挑一个,帮你们裱起来。”
“谢了。”颜司卓冲王晋道,“过来,挑个相框。”
“你挑吧,”王晋有些疲倦,眉宇含笑地望着颜司卓,“我相信你的眼光。”
“瞧把你懒的。。”颜司卓笑道,“我选一些,搬过来给你看。”
他走进右侧的房间,目光在各式各样的相框中扫描。
这时,他看见办公桌上扔着的一本杂志。
颜司卓本是一秒略过,此刻视线却驻足下来。
他走近,拿起那本杂志。
杂志封面的模特,身着的品牌令颜司卓眼熟。待他翻开后,便印证了他的猜想。
将近三分之一的部分,都是用来介绍Cynthia今年的全新主打商品。颜司卓看见了关于NerineBrown的采访,话题重点围绕的,也是她这次的设计,Crystal系列。
这正是Ade交给他,要求他两个月之内拿下广告代理的案子。
颜司卓拿着杂志走出房间。
“叶师傅,”他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坐去沙发,“您也关注Cynthia吗。”
王晋一愣,跟着他一起看了看杂志。
“怎么,你也知道,”叶师傅瞅了他一眼,继续捣鼓相机,“他们年后新品上市,让我帮忙给模特和代言人进行拍摄。”
颜司卓有些惊讶,“您接的活真不少。”
“我都是有讲究的,”叶师傅说,“这个设计师是我留学时一朋友,她当初学的是服装设计,工作了,还能在本专业领域做的这么突出,如今混得风生水起,我挺为她高兴。”
“您是指Nerine。”
“是的,她是个有才华的人,肯费心力,花心血,实打实地在Cynthia磨练自己,”叶师傅道,
“Cynthia我还是很看好的,虽说是个老牌子,但是并没有被后浪拍死沙滩。相比于其他类似行业,在更新换代的速度没有多少差异的前提下,他们能维持这么出色的业绩,还能保证每年有所增长,实在难得。”
“而且他们对人才的珍惜和利用,是中国许多本土企业所不能比的。不是我崇洋媚外,Cynthia怎么说也算中外合资,而是他们的出类拔萃,确是有外人难以轻易涉猎的独到之处。”
“关于这点,从Nerine这么些年在Cynthia的成长,可见一斑。”
“我会答应,一来是老同学的忙必须得帮,二来,”叶师傅说,“人都是倾向欣赏美的。”
颜司卓了然,又低头看了看杂志。
王晋想了想,“您了解Cynthia本次宣传的行程安排吗,比如甄选模特,确定场地,还有联系经纪公司之类。”
“Nerine前几天和我聊过,说她常年在外,对中国不是特别了解,”叶师傅道,“但这次,他们上面好像打算在中国找广告代理商。”
“你这么问,”叶师傅笑着走过来,“看来你也了解得不比我少。”
“我半个门外汉,”王晋笑道,“小卓他们公司,最近也盯着Cynthia,今天机缘巧合,所以多说了些。”
“哦?”叶师傅看向颜司卓,“你是做广告的吗,还是经纪公司。。”
“我们正在争取Nerine本次新产品的广告代理。”颜司卓说。
“是吗,”叶师傅问,“你们是哪家公司。”
颜司卓说了个名称。
“才成立不到一年,”王晋说,“不过我去参观过,是可以信任的。”
“原来如此,”叶师傅想了想,看着颜司卓,“这样,你留个名片给我,这几天我和Nerine联系一下,把你推荐过去。”
颜司卓眼睛一亮,王晋握住他的手,用力攥了攥。
“Nerine也是个有强迫症的,换种说法就是,有些龟毛,”叶师傅道,“让她满意也不容易,这几年,她的品味被Cynthia培养得越发‘刁钻’了。”
“我有把握,尽快安排你们见个面,要么就是你去她那儿,或者等她来中国。不过她来中国的时候,基本就离正式比稿不远了。那时候时间会有点赶,我建议,你提前私下谈妥,这样比较有利。”
颜司卓认真道,“我明白。”
“你们给我找了生意,我也礼尚往来一下,”叶师傅说,“不过,能不能得到Nerine的认可,就得靠你自己了。”
“这是一定的,”王晋说,“谢谢您给小卓这个机会,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颜司卓看了眼王晋,笑容自信。
“机会都是老天爷专门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叶师傅也笑了,“这是他自己得到的,他只需要牢牢抓住,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你,就够了。”
“以后,你们毕竟是一家人,”叶师傅叹道,“我也算是,成人之美吧。”
午餐时间,王晋提出想请叶师傅吃顿饭,被他婉拒了。
叶师傅也留了名片给他们,并表达了他对颜司卓的期待。如果案子成了,到时候可以和Nerine一起,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
“以后还有需要帮忙的,”叶师傅送他们出门,“我能出力的,你们就别见外。”
“谢谢,您也别跟我们见外,”颜司卓笑道,“有事随时联系。”
他们开车往回赶。
颜司卓坐在副驾驶,哼起了小曲儿。
王晋笑了笑,“今天收获大不大。”
“太大了,”颜司卓说,“真没想到,拍个照还能解决一下工作上的问题,有时候觉得世界真大,但有时候吧,又觉得真的很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我也确实意外,”王晋说,“叶师傅人很好,他肯这么帮我们,回头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放心吧,”颜司卓想了想,“你说,他怎么对我们这么好,他对来这里的每个顾客都这么上心吗。”
“也许是觉得,和我们挺聊的来,”王晋说,“刚才你换衣服,他和我聊了很多,我觉得他是由衷地祝福我们,他是一个会把感情投入进去的摄影师。他会愿意倾听我们的故事,而且说的话,挺能走进我心里的。”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的作品可以获得如此高的赞誉。”王晋说,
“另一方面,可能。。对于他而言,帮我们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小卓,你以后跟人谈合作,一定要学会掌控一个度。既不要太热情,也不能太束手束脚。”
“不要太热情,意思是,不必在明面上放大对对方的感激。有时候,你觉得他帮了你很多,你想报答,但是可能反而会给他压力。”
“真心想帮你的人,离开不了;不想帮你的人,挽留无用。”
“叶师傅愿意帮我们,也许他真的和那位设计师关系很好,打个电话,只是一杯茶的功夫。你若是说多了感谢,他反倒容易觉得你生疏,以后也不敢轻易找你帮忙。”
“维系住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首先是想办法,把合作关系发展为私下的朋友关系。你和你兄弟之间,不会讲究的礼节,有些过于刻意或多余的,也不必用在朋友身上。”
“礼貌是建立关系的桥梁,但同时,也是疏远和隔阂的关键,就看你怎么拿捏这个度。”
颜司卓沉思良久。
“至于说不要束手束脚,”王晋说,“刚才这么好的机会,你可以主动向叶师傅提出你的需要。我看他也挺熟悉这方面的工作,估摸着就能帮到你。”
“我那时候确实也这么想,”颜司卓叹口气,“后来吧,犹豫了一下,担心我在这种时机,这种场合谈工作,他会不会认为我功利心过重。”
王晋笑了笑,“我们公司一个总监,三十出头,之前去相亲,对方是个搞IT的。就几个小时,在咖啡厅,她从他手里谈下一个项目。”
颜司卓睁大眼睛。
“虽然他们在爱情里无缘,但是现在成了合作伙伴,”王晋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厉害。”颜司卓实话实说。
王晋笑道,“是吧,你并不会因为她在相亲时候谈项目而觉得不适合。同理,那个合作方也是同样想法;换到今天,叶师傅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存有偏见。”
“大家都是成年人,交朋友多少带点儿利益关系,不是坏事。有能力的人,可以使双方尽可能利益最大化,对友情未尝不是一种巩固。”
颜司卓点点头。
“我会帮你拿下这个案子,”王晋挑了挑他的下巴,“没拿下也无所谓,努力了就好。”
颜司卓头向后,靠在座椅里,看向王晋,眼里盛着满满当当的光彩,
“感觉和你在一起,事情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在发展。”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颜司卓轻声道,“因为有了你,我觉得一切都美好了。”
“颜总这么煽情这么肉麻,”王晋嘴角一勾,“你那些同事知道吗。”
“不需要他们知道,”颜司卓甜甜道,“你知道就好。”
王晋的侧脸映着光影,温柔如暖阳。
颜司卓渐渐看入了迷。
他想,他们真的要结婚了。
爱情的初始温度,像刚刚烧开的沸水,蒸腾着滚烫,温度很高,但易灼伤;
行至中途的温度,像封于火山口的湖泊,死寂般冰冷,有寒心,有伤害;但是一经岩浆喷发,便会彻底打破,万千悲喜汇流归一,重回初衷;
到了现在,爱情的温度,像一杯恰合味蕾的茶,不烫口,不寒舌,余香绕体,回味无穷。
颜司卓想,如果这就是婚姻,他愿意倾付一切。
只有历经风浪,才能明白安宁的可贵。
夏雪不知冬暖,峰草难懂窗花。
————————
当天晚上,颜晟打来电话,请王晋和颜司卓吃顿饭。地点在颜晟家里。
王晋他们过来时,颜晟正在厨房做饭。
“今天吃些家常菜,”颜晟笑道,“让你们尝尝我的厨艺。”
“我来帮忙。”王晋脱了外套。
“不用,”颜司卓笑道,冲颜晟眨眨眼,“初次拜访,哪儿有让儿媳妇干活的道理。”
王晋锤了他一下,“又胡说八道。”
颜晟笑出声,“小卓说的有理,你坐那儿休息吧,我这边也快了。”
“爸,还剩多少,”颜司卓往嘴里扔了颗坚果,“要我帮忙吗。”
“你陪着他吧。”颜晟在厨房喊道。
王晋有些懵地看了看颜司卓,“你和颜总关系什么时候。。”
“我把结婚的事儿告诉他了,”颜司卓朝他嘴里也喂了颗,“他早就想请你吃饭,咱们都没抽出合适的时间。今天不错,天时地利人和。”
“。。。”王晋舒了口气,“你这样做,他也会很欣慰。”
“这还得谢谢你,”颜司卓环着他的脖子,“谢谢你告诉我,要学着尊重和理解我爸,也谢谢你,帮他重回讲台,我才能更进一步明白,他这么些年对我的良苦用心,他的隐忍,他的付出,他的坎坷。”
“之前,我和我妈的观念一样,还自恃没有任何问题。”颜司卓说,
“我看不起我爸,其实,最应该被看不起的人,只有我。”
“你说的对,我爸是属于学术的,他热爱那个领域,他也有天赋,而且他在这方面的才能,不一定亚于我妈。”
“之前,我偷偷去学校找过他。他给学生讲课时的风采,我可以记一辈子。”
王晋揉揉他的头发,“这些话,不能只对我说,你得亲口告诉他。”
“我会的。”颜司卓说。
颜晟炒了四个菜,又煲了个汤。
“小卓,”他摆好碗筷,“拿瓶酒来。”
颜司卓从柜子里挑了瓶红酒,“大晚上,养养胃。”
王晋接过,给每人倒了一杯。
颜晟看着王晋,笑容温暖,“听小卓讲,你们打算初春结婚。”
“是,”王晋说,“因为还没做具体的方案,所以没跟您说。”
“没有关系,”颜晟说,“按你自己的计划来。”
他端起酒杯,“王晋,我先敬你。”
王晋也赶紧端了杯子。
“需要感谢的事太多,我也不说什么官方的,只希望你以后过的幸福。”
“这一路走来,你帮了我很多,也帮了小卓很多,”颜晟说,
“我儿子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颜总,其实我和小卓,都是彼此互相照应,”王晋说,
“小卓一次次救我于水火,我都铭记于心;您对我不曾改变的信任和关心,我也没齿难忘。”
“其实,您能够支持我们,我真的不知如何感谢。只有向您保证,”王晋看向颜司卓,目光坚定,
“我会待他好一辈子。”
颜司卓鼻子一酸,低头咽了口菜。
“你自己,也要好一辈子。”颜晟眼睛也有些发热,
“小卓,虽然年纪小,任性,遇事偶尔冲动,不计后果,”
“但他是真的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后,一定会以你为中心,把你照顾得妥妥贴贴,让你比过去更幸福,更快乐。”
“我知道你包容,但也别太纵容他。该训就得训,要打要骂都可以,”颜晟说,
“他要敢对你不敬,惹你不高兴,你就跟我说。”
“别看我以前管不住他,现在他结婚了,还是和你这么好的人,他要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不会手软的。”
“哎爸,”颜司卓笑道,眼眶却湿润,
“有你这么拆台的吗,我对他何时不好过,从来都是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王晋吸了吸鼻子,他也有点想哭。
此情此景,他幻想过无数次。
父母离开的早,他孤身一人度过这漫长岁月,虽有遗憾,但也逼着自己习惯。
和Denise的婚姻里,他从没享受过她的家人的关心。这怪不得别人,可是也不代表,他不渴望这份亲情。
他也做过梦,关于真正属于自己的婚姻,关于所爱之人的陪伴,关于柴米油盐的情调,关于天伦之乐的畅想。
他希冀每一个热闹的节日,期待每一个甜蜜的纪念日,许愿每一个不再孤单的新年。
看着颜晟温和的笑脸,颜司卓眼角若隐若现的泪光,王晋感到心安。
在这里,他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什么是家,是那个让你从温暖和爱中汲取力量,让你有勇气,不惧外面风雨;即使遭遇挫折,也会无条件向你敞开大门,拥你入怀的栖息之所。
“放心吧爸,”颜司卓看着王晋,“我会永远陪着他,不离不弃。”
“我会把他当无价之宝一样宠着,爱着,疼着,我会让他幸福一辈子。”
“哦不对,不是当,”颜司卓笑道,“他就是无价之宝。”
“油嘴滑舌。”王晋抹了眼角的湿润。
颜晟哈哈大笑,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他问,“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们打算去哪儿。”
“我们大后天打算出发去苏梅岛度假,”颜司卓说,“去个一周大概,然后回新加坡,看看小楠他们。”
“是该放松放松,”颜晟说,“我晚点儿也会回一趟新加坡,咱们到时候再聚。”
————————
第二天下午,颜司卓去找叶师傅取照片,王晋本想跟着,奈何手头还有一点工作。
“你就在家待着,”颜司卓边打领带边说,“等忙完了跟我发个消息,晚上带你出去吃饭。”
王晋抱着笔记本往沙发一窝,“又出去吃饭。”
“什么语气,期待一下好吗,”颜司卓亲了他一口,“送你个惊喜,结婚礼物之一。”
王晋眼睛一亮,“等你。”
颜司卓心情愉悦地出了门。
他走后,王晋便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抓紧时间把今天的工作收尾。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五点。
王晋打了个哈欠,合上电脑,翻了翻手机,看见颜司卓的短信:
晚上七点,和风路我们常去那家,直接上二楼,我等你。
王晋笑了笑,看了眼钟,还有一个小时时间收拾收拾。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猛然一股晕眩,后脑勺阵阵刺疼。
王晋腿脚一软,身体突然发虚得紧,眼前一阵阵发黑,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跌回沙发,胳膊撑着扶手,拿手盖着额,抹掉一头冷汗,闭上眼睛。
他缓慢重新睁开。眼前又出现那天的重影,这次似乎更严重,重叠得令他头晕脑胀,胃里也开始翻滚。
王晋又闭上眼,深呼吸几下。这次他缓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重影渐暗,所有景象都成了一个个连在一起的模糊的黑点。
王晋揉了揉眼,又努力睁大了些。
连重影都消失了。黑点逐渐凝聚成片。
一瞬间,完全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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