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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Eight 那样的痛,我一生经历一次已经足够了


1

出差成了邵伊敏日常工作中的一个重要内容。罗音十分羡慕她短短两年天南地北地跑了很多地方,但她不觉得出差是件好事,辗转在各地机场,早就没有了第一次时的新鲜感。

进入隆冬后,她陪徐华英去北京某部邀请官员参加集团赞助的一个地产开发论坛,同时谈盛华代理的某个服装品牌续约。

徐华英与中国总代理张先生交情匪浅,基本只是叙旧走个过场,晚上照例是约一起吃饭,张先生派司机来她们下榻的酒店接她们去会所。一进包房,邵伊敏就怔住了,除了张先生、张太太和他公司的一位副总,旁边另外坐着一个穿着灰白条纹衬衫的英俊男子,正是快三年没见面的苏哲。苏哲恰好抬头,也看到她,脸色暗沉下来,深邃的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显然惊奇感比她来得强烈得多。

张先生正要给他们做介绍,苏哲已经站起身,和徐华英握手:“徐总你好。”

“原来你们认识,那太好了。”

徐华英笑道:“我和小苏的哥哥苏杰是念EMBA的同学,又是同乡,两年前就有合作,跟小苏也在香港碰过面。”

苏哲转向邵伊敏:“你好,伊敏。”

“你好,苏总。”

徐华英倒惊奇了:“小苏认得我的助理呀!”

“是呀,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不过很久没见面,今天真巧。”苏哲恢复了镇定,帮她们拉开椅子,彬彬有礼地请她们坐下。

“小邵很能干,我一直想挖徐总的墙脚,可是小邵从来不受我的诱惑。”

邵伊敏微微一笑:“张先生说笑了。”

她和张先生已经数次见面,张先生确实也十分欣赏她。但这种场合,她保持一向的倾听、不随便插话的姿态,当然更不会响应一句玩笑。徐华英一向满意的就是她足够冷静理智,处事得体。

苏哲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席间的话题照例离不开生意经,张先生实力雄厚,代理着多个国外奢侈品牌,和苏家旗下的昊天百货合作很多。徐华英虽然目前生意只局限于本省,但她的见解眼光一向不俗,几个人自然话题很多。

吃到差不多,邵伊敏出去接听电话,是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打来的。两人近几年网上联系颇为频密,她每次来北京出差,也会和他约着一起吃个饭或者找地方坐坐。

她问清楚地点,和他约定了时间,挂断电话,一回身,正看到苏哲。她猝不及防,握紧手机倒退了一步。

“我不用找徐总问你的电话号码吧?”他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

有一瞬间,苏哲只见邵伊敏嘴唇一抿,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但她只是从皮包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规规矩矩地双手递给他,这个礼貌无懈可击的姿态让他苦笑了。

这里是一家装修豪华的会所,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的灯光柔和。过往的服务员穿着黑色长裙,看到客人,都会稍稍侧身,礼貌地目不斜视地走过。

苏哲看看手里的名片,再看着眼前的伊敏。她显得既陌生又熟悉,昔日柔顺的直发剪短到刚刚过肩,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脸眉目细致,穿着件米灰色丝绒小西装,肩上搭了条色彩跳跃的丝巾,没有了任何一点儿学生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幽深,此时正平静而毫不闪避地直视着他。

“这么说,你没去加拿大留学。是钱不够吗?”

“不关钱的事,工作做得比较顺手而已。”邵伊敏简短地说,微微欠一下身,打算回包房,但苏哲没有闪开的意思。

“你当徐总助理多久了?”

“毕业以后,我就为徐总工作。”

他皱眉:“看到我,你似乎一点儿都不惊奇。”

“我陪徐总出差去深圳时,见过你哥哥,当时你去香港出差了。昊天与丰华毕竟有合作,我想,我们碰面,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儿,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邵伊敏以前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睛却是冷冷的:“我以前说得其实没错,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千万别再把我划到你没准备的意外那边去了。”

邵伊敏不清楚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无可奈何地说:“就算再怎么回避,偶然相遇大概不可避免。苏总,不介意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从苏哲旁边擦身走过,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是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松了手,哑声说:“没错,只是一个偶然。”

苏哲走到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角落摆放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一直看着邵伊敏走进包房。尽管此刻她穿的不是以前的牛仔裤、球鞋,而是套装加五厘米细跟鞋,但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大步疾行绝不回顾的习惯。他坐在那里,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升起扩散开去,直到一支烟抽完,他才进去。

吃完饭后,张太太邀请徐华英和邵伊敏在会所美容中心做SPA放松。邵伊敏含笑婉谢:“张太太,我和同学约好了待会儿见面,谢谢您。”

张太太笑道:“到底是女孩子,再怎么一天下来,也不见劳累脱相,不比我们,非得紧着收拾才能见人。”

徐华英也笑了:“让她自由活动吧,每次跟我出差都像打仗一样。”

张先生对苏哲说:“小苏,上这边三楼酒吧坐坐吧,待会儿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

苏哲已经恢复了平静,微笑道:“张总,我今天有点儿累,明天也要回深圳了,还是早点儿去酒店休息。”

“那好,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反正过两天我要去香港,有的是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先生转向伊敏,“小邵,这里比较偏,我叫司机送送你。”

没等她说话,苏哲开了口:“我顺路送邵小姐好了。”

她无法推拒,只能点头致谢。和大家告别后,两人一起走出会所,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苏哲先穿上西装,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黑色系带大衣,替她穿上,顺手将她的头发拨出大衣领,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闪,说了声“谢谢”,自己将衣领整理好,随他去了停车场。

苏哲来北京办事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开着北京分公司的一辆奥迪。上车后,他一言不发开车,她只好主动开口:“麻烦你了苏总,我去三里屯南街,如果不大方便的话,把我放在好拦车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个客气的姿态做得还真是到家。”苏哲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到你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你觉得我会把你扔在北京冬天的街头吗?哪怕再生你的气,哪怕是送你去约会别的男人。”

她微微苦笑:“一饭而聚罢了,席终各走各路。生我的气?从何说起。”

苏哲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开车,车窗外路灯光次第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邵伊敏也侧头看着窗外,眼下已九点多钟,宽阔的道路上车流量仍然很大,不过总算没有高峰期那恼人的拥堵了。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不能行车,苏哲只能靠最近的路边停好车。邵伊敏解开安全带,伸手拉向车门,正准备说再见,苏哲先开了口。

“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那么彻底,手机扔掉,邮件不回。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他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可是现在,我们偏偏又遇上了。”

邵伊敏皱眉,但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苏总。”

她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裹紧大衣,大步走进南街。

2

北京的冬夜十分寒冷,刺骨的寒风在宽阔的大道上呼啸而过,直吹得人瞬间凉透。此时三里屯南街酒吧正流传着拆迁的风声,这一带几家著名的酒吧洋溢着从表演者到消费者集体的末日狂欢气氛。好在不是周末,人并不算很多。邵伊敏疾步走进刘宏宇约定的酒吧,里面热气扑面而来,她才松了口气。

她和刘宏宇高中同学三年,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后分开两地读大学,如果不是回去过年那次路上巧遇,可能再不会有联系。最初只是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出国。慢慢聊着,倒有了其他话题。两人有不少相似之处,都算是目标明确、生活理智的人。刘宏宇目前读到研三,已经寄送出了申请资料给十来家美国大学,希望拿到OFFER出去读Ph.D,按导师的说法,希望是很大的,但压力无疑也很大。以前两人碰面多半是在安静的餐馆和咖啡馆,今天他却选择了酒吧。

这家酒吧装修简洁,有几面墙都是直接刷的油漆,大大的吧台,旧旧的桌椅,角落的表演区每天都有歌手驻唱,多半是不太激烈的英文老歌。刘宏宇已经来了一会儿,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邵伊敏,起身对她招手。他穿得随便,咖啡色的圆领毛衣加牛仔裤,一看到她的装束就笑了。

邵伊敏脱下大衣看下四周,大部分人穿着休闲,但也有部分一看就是白领装扮的人:“我的衣着并不算太离谱吧?”

刘宏宇笑道:“没别的意思,每次隔些日子再看到你,就忍不住觉得你越来越像职业女性了。”

她也笑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确没有什么残留的学生气息:“没办法,我现在就是个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你倒是一点儿没变化。”

“看来,象牙塔的保鲜功能是一流的,和社会隔膜一点儿就落了个驻颜有术。”

其实刘宏宇还是有变化的。他虽然学的是工科,又从小学一路念到将近硕士毕业,但一直跟导师参与研究项目,加上兴趣广泛,显得既有书卷气,又开朗风趣健谈。

两人喝着酒吧供应的一种英国啤酒,听着老歌,随意闲聊着。邵伊敏一向并不爱喧闹的环境,但坐在这里,见到苏哲的心神不宁慢慢散了。

她对自己说:确实不过是一个偶遇罢了,以自己在深圳出差的时间和频率,以徐华英和苏杰的关系,居然到今天才在北京碰到苏哲,证明偶然就是偶然。至于临下车苏哲讲的那些话,她决定不理解就不用多去想了。

“昨天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老家那边又下雪了,你今年过年打算回家吗?”

邵伊敏摇头,几年来她趁长假回去过一次,也只待了一天就走了,还坚持住的宾馆,然后去离家乡不远的一个新景区独自游玩了两天,再回来上班。父母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自行其是。她说:“我准备春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你准备几时回家?”

“不回去了,今年打算试一下在北京独自过年,顺便等OFFER。回去了牵挂这边,日子太难熬了。研究生三年,除了做项目,大半时间花在这上面,有时真有点儿怀疑自己的目标了。”

刘宏宇读的名校,尤其他这个专业,每年申请出国读博或者读硕的人占到60%。每到国外大学集中寄来OFFER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场嘉年华,能刺激到所有学弟学妹对著名学府的向往。他的成绩从大一开始到现在都稳居前十名以内,自然不会放弃深造的机会。不过,为了这个目标,他也放弃了很多,包括谈了两年的女朋友,没能扛过长久的等待和压力,在他读研二时已经和他分手,回了自己老家工作。

邵伊敏知道他的心事:“我们老板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能让你觉得有道理的,那大概得是真理了。”

“嗯,差不多了。她说,生活中变化来得很可能大过自己的想象,只有确立目标,才能保持更好的应对变化的能力。”

“确实有道理。”刘宏宇笑了,这时换了一名歌手,上来唱的却是一首中文歌《挪威的森林》。两人都很喜欢这首歌,端着杯子直听歌手唱完,才碰下杯,各自喝下一大杯啤酒。“有时我想,好在我还算经济压力不大的,跟有些同学比,已经幸运得多了。伊敏,你彻底放弃出国的打算了吗?”

“以前想得太简单,只想出去念个会计或者统计以后好谋生就可以了。可是如果只讲谋生的话,眼下我正做的工作就很不错了。出国嘛,我还是想的,至少离爷爷奶奶会近一些,现在想存一点儿钱,争取在工作做厌了以后,能出去读一个让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专业。”

刘宏宇点头,他自己的专业就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准备读的博士研究方向也是自己一向的志愿,当然能理解她的想法:“记得吗?我们以前也一起喝过啤酒。”

“当然记得,高中毕业后的那次聚会嘛。”

“一转眼,七年了,算下时间才知道什么叫光阴似箭。”刘宏宇转头看着她,嘴角带了点儿调皮笑意,“我当时借着酒劲说过我喜欢你,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压根儿没听到,天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

邵伊敏大笑:“不,我听到了,真的。可是我当你是喝醉了。”

刘宏宇也大笑了:“真差劲,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表白。我当然没醉,只是借酒壮胆。”他招来服务生,再叫了几瓶啤酒,将杯子各自加满。“不过好在你记住了,希望我是第一个对你说喜欢的那个人。”

酒吧内热气蒸腾,两人痛快地喝着啤酒,这样微带酒意欣快的状态十分放松,忆起往事,只觉得有趣。

“我很荣幸,没想到我这么无趣的性格,会有男孩子主动跟我说这个。”

刘宏宇摇头:“你哪儿是无趣,只是有点儿压抑自己罢了。看来眼下这份工作对你大有好处,以前我想也想不到我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对话。”

“是呀,我那会儿一根筋得很,心里想的全是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生活。”邵伊敏莞尔,“幸好还有你说过喜欢我,我的少女时代不算完全白活了。”

两人同时笑着举杯,这时台上换了歌手,唱的是猫王的老歌《LOVE  ME  TENDER》,柔和深情的曲调回旋在有点儿闹哄哄的酒吧里,却又奇怪地和谐。

差不多坐到十二点钟,两人出了酒吧,深夜的北京寒意更加刺骨。刘宏宇在酒吧门口帮邵伊敏穿上大衣,招停出租车,先送她回酒店。她和徐华英住在希尔顿酒店,交通十分便利,深夜车行顺畅,出租车很快到了酒店。门童帮她拉开门,她下车。刘宏宇追下来,笑着将她的皮包递给她:“真喝多了吗?赶紧上去休息。”她也笑着挥下手,进大堂径直走向电梯,回了房间。

3

从北京回去后,做完公司赞助的地产论坛,离农历新年也不远了。邵伊敏坐在自己小小的办公室里,处理着放假前烦琐的行政事务。她四个月前刚刚被提升为董事长特别助理,从大厅办公区的一个靠窗格子位分到这里,算是丰华集团里引人瞩目的一个提升,当然谁也不会觉得奇怪。徐华英不声不响地杀回来,只带了她一个人,谁都看得出她是亲信。

过去的一年多,徐华英和董事会以及公司高层一帮人斗智斗勇。看着年轻并不起眼儿的助理起初并没进入大家的视线,她也不声不响,只管井井有条地安排董事长的日常行程、各分公司以及公司各部门之间的协调、各种会议直至办公室的工作。

开始自然有人仗着资历做各种明里暗里的挑衅和刁难,可是邵伊敏态度看似谦抑,但都有理有节,一一应付得让人无可挑剔。随着徐华英在集团里重新站稳脚跟,差不多进行了大换血一般的清洗,再没人敢挑战她的权威,也没人再敢小视她这个助理了。

集团照例要在节前安排一次全体员工的年终例会和聚餐,去年局势未稳时,徐华英就坚持一切照旧。今年公司上了正轨不说,几个分公司经过调整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当然更不可能马虎。邵伊敏和行政部门协商了方案,然后拿去给徐华英过目。徐华英只草草地翻了一下:“形式不用像去年那么古板就行,你们安排具体程序吧。小邵,你通知房地产公司武总和高层下午开会,重新讨论他们报上来的市中心那个项目方案。”

市中心的项目是丰华去年最大手笔的一个投资。在王丰的暗地支持下,徐华英力排众议,拍板兼并了一个债务复杂的破产国有商场,之前赞助举办的地产论坛也是为这个项目的启动造势。项目方案已经几经修改,目前这个是房地产公司结合论坛研讨重新做出来的,但看得出来徐华英并不是特别满意。公司高层差不多天天开会讨论,不过并没能达成一致,一直到春节前,方案也没能最后确定。

邵伊敏天天加班忙碌,直到除夕这天,公司规定下午开始放假。中午她处理完手头事情,习惯性拿起平常看的经济类报纸,看到第三版,一个醒目的标题跃入眼帘:昊天百货低调进军中部市场。

报道称,一向在沿海地区发展的昊天百货权威人士日前向本报证实,将在中部某市设立办事处,“准备进行前期的市场开拓,包括百货公司的选址工作”。同时指出,昊天集团高度重视百货业在中部地区的扩张第一步,集团副总苏哲将亲自主持这一工作。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放下报纸走到窗前。从北京回来以后,苏哲并没联络她,她也只想,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她当然没自恋到认为昊天的这一举动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本市是中部重镇,百货业一向竞争激烈,昊天如果想完成中部的扩张,进军本市可以说是战略必然,但苏哲那个名字还是让她隐有不安。

丰华实业的办公楼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幢十七层大厦,这是集团物业,底下十楼全部作为写字楼出租了,上面七层是本公司办公场所。此时,邵伊敏站在十七楼向外看去,天气阴沉,眼前林立的高楼全都灰蒙蒙的,下面的车水马龙似乎和自己隔着一个世界。正出神时,内线电话响了,她走去接听,是徐华英叫她过去。

徐华英交代了几件事情,然后指一下面前同样的一份报纸:“看到这个消息没有?”

邵伊敏点头:“看到了,应该是配合国家的中西部开发政策做的决策。”

“我以前和苏杰谈过这个问题,以他家老爷子在本地的人脉,居然会迟迟不进本地市场,实在是很奇怪的做法。当时他说老先生有点儿狷介,不愿意他们落人口实。现在大概是想通了,大势所趋。他们开发商业地产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徐华英丢开报纸,“好了,开心过个好年,小邵,有时间也多出去转转,女孩子不要把工作当生活的全部。”

邵伊敏笑道:“本来打算出去的,不过初四排了我值班,就算了。下半年徐总给我休年假好了,我准备去加拿大看一下爷爷奶奶。”

“你记得到时提醒我,我这老板没那么刻薄的。”徐华英也笑了。

目前王丰还在缓刑期间,不能出境,徐华英和他带儿子一同去海南度假。邵伊敏安排司机送他们去了机场,才算松了口气。她出了公司,叫辆出租车准备直接回家,又想起自己没为过年买任何东西,晚上总不能去餐馆和那些阖家吃团圆饭的人抢位置,只好先去离家不远的超市。

超市里人潮汹涌,每个人都好像处于节前购物亢奋状态,往购物车里不停地扔着各类商品。邵伊敏也买了一大堆食品和日用品,准备如非必要就不出门,好好休息一下。付款排了老半天队,推购物车出来后,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虽然离家不算远,可这样走回去显然不现实,她只能在门廊下站着。

戴维凡穿着全套运动装,拎着球包从停车场大步走过来,准备去超市地下一层羽毛球馆打球,一眼看到站在门廊下避雨的邵伊敏。

罗音和邵伊敏都觉得久坐对着电脑,颈椎有一些难受,又都有轻微睡眠问题,一年以前开始在周末约时间打羽毛球。自从罗音和张新交往频繁后,先是张新受不得罗音关于“戴眼镜的小胖子”的说法,加入了周末的打球,然后某天戴维凡也不请自来了。他运动天分出众,是个很好的陪练对象,自然便与邵伊敏认识了。

平常两人见面都是在球场上,戴维凡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个穿着运动装扎马尾不施脂粉不苟言笑过分沉默的女子,而且似乎有些孤僻,几乎从来不参加他们的聚餐活动。现在只见她穿着黑色系带长大衣,越发显得身材纤细修长,颈上围着条浅米、咖啡两色的围巾,肩上背着个大大的深咖啡色皮包,一副标准上班族打扮。她正两手抄在口袋里看着远方天空出神,寒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向后飞扬,秀丽的面孔平静得和旁边的喧闹格格不入。她周围拎着大包小包躲雨的人不少,看见不远的路边有出租车停下来,同时会有几个人跑上去争抢。只有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个姿态笃定得几乎让人有点儿不安。

这个样子,让戴维凡有点儿说不出的惊艳感觉,他叫下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

“你好,不用回去过年吗?”

戴维凡笑道:“我把老头老太太撺掇着去了香港,今年我自由了。”他是独子,父母在老家开着几家餐馆,家境算是不错,其实一向自由。“在等人来接吗?”

“等雨停,或者人走光。”

这个简洁的回答让戴维凡不能不服,他拎起她身前购物车上的袋子: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邵伊敏也没跟他客气,随他快步冲到停车场上了他的车。戴维凡发动车子,很快送她到了宿舍楼院外。

她下车,打开后门拎上购物袋,然后弯腰对戴维凡说:“谢谢你,新年快乐,再见。”

“新年快乐,哎,没什么事的话,过两天一块儿打球吧?”

她想,虽然是准备彻底休息,到底也不能一天到晚躺着不动:“好,你定好时间打我电话吧,除了初四都可以。”

戴维凡拿出手机存了她的号码,开车走了。她拎着大包的东西一口气上了七楼,累得只有倒在沙发上喘息的份儿。罗音所在的报社春节休刊,她已经收拾东西回去过年了,小小的出租屋只剩了她一个人,她虽然喜欢罗音,但也得老实承认,她更喜欢这样的独处。

丰华实业的房地产公司近几年发展得不错,一直侧重民用住宅开发,对于公司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买房有一定优惠措施。她也认真想过买一套小房子独居的可能性,可是一想到买了房就意味着定居,又有点儿犹豫。

她觉得哪怕工作做得再得心应手,好像也没有在本地安下家来的愿望。

邵伊敏给爷爷奶奶以及父母分别打过电话问好以后,开始结结实实地放松休息了。本地冬天阴冷,她开了电取暖器,早上睡到自然醒,饿了就简单煮点儿东西吃,闲着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上网和同样在北京宿舍孵着的百无聊赖的刘宏宇聊上几句。

刘宏宇告诉她,北京刚下了一场大雪,而他刚刚收到了第一个OFFER,虽然并不是他理想的学校,但有一个垫底后,心里踏实了许多,跟着发了一个仰天长笑的表情过来。

她也大笑,回复他:“淡定,淡定。”

刘宏宇回答说:“这个OFFER也只能跟你秀一下了,伊敏。别人面前我一定死撑着装矜持,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好歹我也算系望所归的一牛人呀。”

“放心,我对你是有信心的。”

“好,冲这句话,如果拿到我最想要的那个OFFER,我一定请你吃饭。”

除了应戴维凡的邀请出去打了一场球,去公司值了一天班,邵伊敏几乎哪里都没去。初七下午罗音和张新进来时,正见她开着电取暖器,穿着牛仔裤、运动上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罗音简直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稀罕,头一回看你这样啊。”

“嗯,犯懒的感觉也不错。”邵伊敏笑道,坐直了身体和张新打个招呼。

“我们今天吃火锅吧,我妈给我带了好多东西回来。”

火锅做起来简单,罗音把东西一一摆出来,邵伊敏拿出红酒,张新说缺一点儿青菜,马上打戴维凡的电话,吩咐他带上来。果然没过多久,戴维凡就跑来了,手里拎了一箱罐装啤酒和几样洗净并分装得好好的青菜、金针菇之类。罗音大乐:“看不出呀老戴,你还挺宜家宜室的,居然会洗菜!”

戴维凡得意扬扬:“知道我是人才了吧,要珍惜要重视要呵护,懂吗?”

张新嘿嘿直笑:“作孽,你这又不知道是哄了哪个女孩子帮你洗的,不管了,我们只负责吃。”

几个人刚在小小的餐厅支了桌子插上火锅。邵伊敏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就怔住了,不用搜索记忆,她也记得这是苏哲以前在本地就开始用的那个手机号码,后来一直带去深圳都没停用。她把存了这个号码的手机扔进了湖里,但她向来出众的记忆和对数字的敏感并不可能一起扔掉。一看到这样没规律的十一个数字,还是马上就记起来了。她迟疑了一下,走到自己卧室去接听。

“你好。”

“你好,伊敏,”苏哲的声音还是一样的低沉,“晚上有时间吗?一块儿吃饭吧,我想见见你。”

邵伊敏沉默了一下,叹口气:“可是那又何必,上次一块儿吃饭好像都算不上开心。有什么必要再给彼此找不痛快?”

“相信我,那是因为我见到你太意外了,我不比你,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消化那个意外。而且我想,你不会高兴明天在公司里直接见到我的。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她当然情愿留在家里吃火锅,可是她深知苏哲不达目的不可能罢手的性格,并且真不想在公司里看到他,只能告诉他附近一个好停车的地方。

她拿件羽绒服套上,带上钥匙,走出卧室,抱歉地跟几个人说:“对不起,我有事得出去一会儿,你们慢慢吃吧,别等我了。”

4

苏哲站在路边一辆沾满灰尘、挂深圳牌照的灰色沃尔沃XC90旁边,远远看见邵伊敏走过来。她穿着运动鞋、牛仔裤加灰色套头运动服,外面是一件齐膝长的红色羽绒服,头发随便在脑后绾成髻,不再是他在北京看到的那个一身职业装的模样。他一时有点儿恍惚感,只觉得薄薄暮色中,越走越近的俨然就是从前自己站在师大东门等过的那个女生,他们中间并没有隔着将近三年的时间距离。

邵伊敏站到他面前,踌躇一下,正要说话,苏哲先开了口:“你要再敢叫我苏总,我就掐死你得了,省得先被你气死。”

他的声音有点儿沙哑,眼睛里却含着笑意看着她。她无可奈何:“你这样弄得我很为难,苏哲。”

苏哲挑眉:“你觉得我是无故又来干扰你的生活吗?”

“难道不是吗?我说过了,那只是一个偶遇,没有任何意义,碰上了就碰上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刻意再来见面。”

苏哲沉下脸,但并没发作,只是说:“先别忙着和我争论好不好?我开了十小时的车,只在高速服务区吃了一顿糟糕的午饭。现在我们去吃饭吧。”

他拉开副驾座车门,邵伊敏只好坐上去。

“干吗要开车过来?”

“我会在这边待很长一段时间,车开过来方便一点儿。”

苏哲很快将车开到了市区一处餐馆,这里以前是租界区,不起眼儿的门脸儿深藏在小巷子里。里面空间倒是不小,除了有个院落外,还带了个小小的玻璃阳光房,室内区间分隔精巧,只有十几个桌位。深色的地板刻意做旧,四壁贴着木墙裙,很有点儿年代的沉淀感。老式的桌椅加绣花靠垫,迎面墙上贴着的是《花样年华》的经典海报,靠近海报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复古型储藏柜,一个旧式皮箱端端正正地搁在柜子上面,餐厅的里堂搁置着一架钢琴,这会儿正有一个清丽女子弹奏着带爵士风格的乐曲。

邵伊敏陪徐总和公司客人来过这里,她并不喜欢这种太过强调的小资情调,但这里的菜式以本地菜和闽南菜为主,清鲜香脆,餐后点心中西合璧,做得也很精致,还是不错的。只是她的衣服着实跟环境不搭调。这里连服务员都穿着改良的旗袍,好在坐她对面的苏哲也是一身便装。菜单送上来,她看也不看点了个盐烤蛏子、一个时蔬、一份烫饭。苏哲拿菜单翻一下,加了一个鸡汤、一个脆皮鲈鱼。

初七的晚上,进餐的人不多,慵懒的钢琴曲在室内轻轻回响,菜很快就上来了。邵伊敏指一下盐烤蛏子:“这家餐馆这个菜做得不错的,尝尝吧。”

“别摆出一副应酬客人的样子行不行?你不故意客套的时候就已经很冷淡了。”

她哭笑不得:“都说了不用吃这种注定让彼此不痛快的饭,我这样动辄得咎的话,能够对着你保持客套下去估计都很难了。”

“那你还是客套吧,反正明天我们还会见面。”看到她恼火地皱眉,他倒轻松了下来,“别着急,我和你们徐总通电话约好时间了,不会做不速之客跑去你们公司的。”

邵伊敏怔住,迅速在心里消化一下手头掌握的资料:“你是打算和徐总谈百货店的选址吗?”

“你的聪明以前都用在功课上,现在大概是全用在工作上了。没错,我和徐总的确是谈这件事。吃菜吧,这个蛏子是不错。”

邵伊敏食不知味地吃着,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为难。她并不认为苏哲此举是针对自己而来,丰华去年拿下的市中心项目位于本市传统商圈,集团的开发意向就是将它改造成为一个购物中心,只是最终方案没能确定而已。昊天如果在本市进行百货店选址,这个项目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理所当然地会进入他们的考虑范围。作为徐华英的特别助理,她不可能不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但如果照眼前苏哲的态度,她哪怕再坦然也觉得难以自处。

苏哲并不说话,替她盛了碗鸡汤放到她面前,然后吃着烫饭。这里的烫饭算是招牌之一,用高汤配制,很是美味。伊敏满腹心事,没什么胃口,喝了点儿汤就不吃了。

“在想什么呢?”

“我们好好谈谈吧,苏哲。”

“谈吧,我求之不得。”

邵伊敏看着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你回来主持开拓本地市场的工作,想必昊天对百货业在中部地区的发展寄予了厚望。我的工作没你那么举足轻重,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既然你都说了有可能和徐总谈到生意,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私下见面的好。”

“你的眼里只有工作吗?”

“我说过了,工作对我很重要。”

“昊天在本地的发展和丰华的主营业务目前没有交叉的地方,我明天和徐总谈的只是昊天发展的一个环节罢了,而且是双赢的合作,应该能很快达成一致,不会对你的工作有任何影响,这你大可放心。我们可以谈点儿别的了吧?”

“谈什么呢,叙旧吗?虽然今天这里的环境很适合缅怀。”

苏哲笑了,冷冷地说:“你跟以前一样狠,伊敏,总知道怎么打击我最有效。接下来你该跟我说,你全都忘了,无从缅怀起,对不对?”

邵伊敏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缅怀是个奢侈的习惯,我不打算纵容自己这么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更不知道你生气干吗还非要见我。以后我们各做各的事,再不要见面了,应该对彼此都好。”

“邵伊敏,我早知道你有时候对别人的心思迟钝得十分强大,只好明白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是突然见到了你,于是才记起了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个人,就决定再来纠缠你。”他的声音依然冷冷的,“对你来说,在北京我们碰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偶遇,你甚至能预料到我们总会偶遇的。不过你有没有想到过,在那个偶遇前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一直在找你。”

她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地看向他。她想,如果问他找自己干什么,未免就几近于挑衅了,只能闭紧双唇不作声,而他显然也并不等她回答。

“我犹豫了一段时间,伊敏。以你的坚决,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挽回。我想如果只能这样了,那就都来试试遗忘吧,可是,我忘不了你。”苏哲的声音透着点儿倦意,恰在此时,一曲钢琴曲弹罢,室内陷入一个短暂的寂静。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邵伊敏,她微微垂着头,看不出她的表情,可是他猜,那还是一张平静的面孔。他曾经打破过那个平静,只是曾经,眼下他不指望马上掀起波澜。

“我完全没办法联络到你,再打你们宿舍电话时,已经没人接了;登录你们班的校友录,一样没你的消息;给你发邮件,没收到过回复。我以为你已经去了加拿大,连续两年秋天我都去了温哥华,到几所有名的大学去看他们的海外学生录取名单。”

邵伊敏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他的嘴唇已经抿得紧紧的,脸上毫无表情。她从来不上校友录,也不参加同学聚会,大概只有罗音和赵启智知道她目前的行踪。她勉强一笑:“原来是为这个生我的气,那我道歉好了。我确实没想过分手以后还要向你报告行踪,总觉得各自相忘可能对彼此都好。”

“你错了,我并没生你的气。如果我有气的话,也是对我自己。因为我做不到忘记,哪怕清楚地知道,你在我忘了你之前已经先忘了我。”

她脸上那个笑的苦涩意味加深了:“还这么计较这个吗?好吧,老实讲,我没忘。我也试过了,可是发现越想遗忘,越难忘记,不如和自己的记忆达成妥协,坦然面对比较容易一点儿。我现在过得不错,我猜你也应该过得很好,至少你一向比我懂得享受生活。翻腾旧事对谁都没好处,我喜欢回忆就是回忆、现实就是现实,没必要纠缠于过去。”

“那我们都坦然一点儿好了,很高兴我还在你的记忆里有一个位置。不过,我得在这里待相当长一段时间,你最好习惯不光在记忆里看到我。”

“随便你吧。我想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她怏怏地说。

苏哲招来服务员结账,两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沉了。他们上了车,她报了地址给他,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很快开到她租住的宿舍院外。

苏哲注视着眼前的宿舍区,这是市区常见的老式住宅区,一个简单的院子里,好多幢老宿舍楼横七竖八地排列着,逼仄挤迫,毫无规划和绿化可言。现在不过八点钟,四周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靠院子外面的是一溜儿明显违章搭盖的小门面,做着小餐馆、小水果店等生意。

“你一向那么爱清静,怎么会住这边?”

“这里交通便利,生活也方便。”她简单回答,说声“再见”下了车,大步走进了院子。她上到七楼,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说笑声,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摸出钥匙开门。只见小小的厅内热气弥漫,罗音、张新、戴维凡三人围桌而坐,正边吃边谈得开心,见她进来,罗音忙说:“邵伊敏,过来一块儿喝酒。”

她把羽绒服脱了扔到沙发上,坐到罗音旁边。戴维凡问她:“红酒还是啤酒?”

“就红酒吧。”她的确需要喝点儿酒定下神。戴维凡拿来一次性杯子和碗筷放到她面前,给她倒了小半杯红酒。

罗音已经喝得脸上红扑扑的了,正在讲过年前她接待的一个倾诉读者的趣事:“他说,他想找一个年长一点儿、懂得倾听的、有母爱情怀的记者听他讲他曲折的人生故事。我说抱歉,我们这版就三个记者,基本要求是懂得倾听。不过有一个是男的,显然不符合你的要求。另外两个女的,除了我就是吴静,你觉得我们两人哪个看起来比较有母爱一点儿?你们猜他怎么说?”

戴维凡不客气地说:“你哪有一点儿母爱的影子,人家看你这牙尖嘴利的模样,肯定选另一个了。”

“错。他坐在我们办公室,看看我再看看吴静,然后说,你年龄虽然不大,可是这么懂得让人有选择的机会,和我妈妈一样体贴,就你了。”

张新和戴维凡听得哄然大笑,戴维凡连说:“真不给男人长脸呀。”

邵伊敏也忍俊不禁,不得不承认普通小事让罗音一讲都能让人兴趣盎然。张新更是拿宠爱的眼神看着罗音,又给她倒了一杯啤酒。看着他们,邵伊敏不能不有点儿感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她想,徐华英说得对,的确不应该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不然可能永远无法和人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

戴维凡隔了火锅热气注视着她,暗暗纳罕,眼前的邵伊敏在热气蒸熏和酒意下,面孔绯红,眼睛带着雾气,看上去有点儿神思不定。她笑得并不开怀,那个笑意没到眼底,不是自己见惯的女孩子那种撒娇装痴的笑法,倒是带着点儿无可奈何。那个端酒杯的姿势,仰头喝下的姿势,则是洒脱利落,毫不忸怩,让他有说不出的感觉。

罗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眉毛一挑,本能地想敲打他两下,但又一想,邵伊敏和自己同住这么久,完全不见有人追求。老戴这样的花花公子献下殷勤,似乎也不是坏事,反正邵伊敏肯定不会上他的当,倒是会好好让他碰壁,也算是他活该了。

5

第二天刚一上班,徐华英将邵伊敏叫进了办公室,告诉她定好了十点钟和昊天百货的苏哲见面商谈合作事项,让她现在尽快收集一下昊天百货在各地的物业形态资料。

她答应下来,踌躇了一下说:“徐总,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您。我和昊天的苏哲三年前曾经恋爱过,如果您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影响到我参与合作这件事,我没有意见。”

徐华英笑了:“他在北京看着你的样子目光灼灼,我要看不出你们关系不一般,那我就真像外面传说的那样不是女人了。哎,三年前,小邵,看不出你早恋得很呀。”

她的脸腾地红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徐华英笑着摇摇头:“你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影响你对工作的判断吗?”

“不会,我自信我能够把工作和个人的感情分清楚,更何况是一段早已经过去的关系。”

“那就行了,目前我们谈的只是合作的可能性。出去做事吧,我相信我对你的判断,你也要相信你的自控能力。”

邵伊敏出来,和秘书核对徐华英一天的日程,嘱咐她提前十分钟到前台等候苏哲的到来,再让办公室主任安排好会议室,然后回自己办公室专心做徐华英交代的工作,并不打算去见苏哲。

苏哲代表昊天,对丰华去年兼并的市中心破产国有商场项目提出了两个合作方案,一个是现金收购,一个是合作开发。

徐华英主持会议,久未在集团露面的王丰也出人意料地参与了讨论。丰华高层经过激烈争论,从中长期的发展目标出发,接受了第二个方案,决定和昊天就商业地产开发展开合作。

春节过后不久,本地几家报纸同时登出了昊天百货进军中部市场的报道,称在珠三角、长三角发展迅猛的昊天百货悄然登陆本市,集团副总苏哲宣布在年内分别在市内城南、城北各开一家大型商场。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昊天正和本地民企丰华集团商谈城北商场合作细节,此举意味着本地商业竞争将更趋激烈。

罗音是中午坐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翻当天的报纸时看到这个消息的。她看到配了一幅苏哲照片的报道,不禁怔住,这个名字加上这个照片,她当然印象深刻。报道正好是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经济部才转正的记者王灿采写的,罗音跑过一段时间商业新闻,那会儿王灿当过她的实习生,两人关系很不错。

“哎,罗音,这个苏总真人可有气质呢,照片没照好。”

的确,那张小小的照片上,苏哲穿着深色西装,神情显得沉郁。罗音想,时间仿佛也给这个男人留下了印记,他看起来比三年前学校偶遇时成熟了许多,当然也比一年多前在餐馆的那次相遇更加严肃。

王灿扒拉着餐盘里的饭,并没注意到罗音的神情,发愁地说:“主任要我深度报道,可是这个苏总只接受了不到五分钟的采访,就打发我去见他的下属了,差点儿连照片都不让拍。丰华那边更绝,徐总不出面,全让她的助理邵小姐处理。”

“邵伊敏吗?”

“是呀,你认识她吗?她太厉害了,看着不比我大多少,可真是老练。接受采访有问必答,流利清晰,逻辑严密,记下来的基本可以不用加工直接引用,可就是不会有任何不该透露的内容。要是徐总肯接受采访就好了,她有时真是敢言呀,能挖到猛料。”

罗音禁不住好笑:“邵伊敏是我的同学,我们现在还合租呢。你根本不用指望她会放不该放的消息出来。”

王灿大喜:“罗音,你帮下忙,请她帮我安排徐总做个采访好不好?不见得是谈丰华和昊天的合作。你知道,我们版面推出地产人物,一直想采访她都没能约到。”

王灿个子娇小,一双眼睛弯弯含笑非常可爱,此时恨不能越过桌子跳到罗音身上摇晃她。罗音招架不住地笑:“你别跟我放电撒娇,行不行?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最吃不消你这个。怕了你了,我回去跟邵伊敏说说,不过她接不接受我可不敢保证。她的性格,通情达理是没得说的,不过真要是原则问题,就没的商量了。”

王灿点头不迭:“你帮我说就行了,好罗音,我爱你。”

罗音答应了王灿,心底却有些犹豫。她想,丰华既然和昊天谈及合作,想必邵伊敏和苏哲已经碰过面了。春节过后这段时间,邵伊敏都很忙碌,每天回家都比她晚,也看不出她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但罗音对她心事不形于色的本事早就领教了,知道自己最好别去触碰。

看着搁在手边的报纸,罗音只略有一点儿怅然,庆幸她迟滞的青春期萌动似乎完成了它最好的结局,自生自灭了。照片上的男人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触动她的心,而是成了和她生活不相干的一个新闻。

是因为和张新日渐亲密,还是因为自己终于长大成熟?她不清楚,也并不在意答案。前段时间,她碰到过赵启智。赵启智跟她打听邵伊敏的近况,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微带惆怅。他已经交了女朋友,但并不是痴缠了他两年的小师妹宋黎,他同时计划着研究生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她当时打趣赵启智:“启智兄,当情圣当腻了吗?”赵启智并不以为忤,只呵呵一笑,现在她想,这句话对自己同样适用,没人能认真当一个单恋的情圣到永远。幸好没有。

晚上回家后,罗音和伊敏讲起同事王灿的采访要求。她沉吟一下:“过一段时间吧,眼下公司正加紧和昊天商谈合作方案细节,确实不方便接受采访。”

邵伊敏谈到昊天如此坦然,罗音大大地松了口气。

昊天和丰华的合作谈判进行得紧锣密鼓,这段时间,邵伊敏和苏哲的碰面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但邵伊敏坚持不做工作以外的任何接触,苏哲也很配合,并不谈工作以外的事情。

到三月初,两家公司终于达成了协议,昊天收购了丰华持有的市中心项目60%的股权,双方合作开发,将于近期完成建筑设计规划。将对旧商场实施定向爆破,原地建起一个购物中心,地上九层、地下两层,经营百货、餐饮、娱乐等项目。此外,在旁边建一座高二十二层的塔楼,用于写字楼和酒店式公寓。

双方商量后,决定在酒店公开举行一个协议签署仪式,请来市里领导和各路媒体,共同发布这一消息。苏哲还特意从深圳请来了他的父亲苏伟明出席这一仪式,充分显示了昊天集团对这一项目的重视。

苏哲去机场接了他父亲过来,陪他吃过饭以后,上二楼会议室来。此时,偌大一个会议厅顶灯的大半还没打开,里面的酒店服务员和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会场,摆放着会议需要的用品,调试投影仪。主席台边,伊敏穿着白色衬衫、深蓝色铅笔裙,正拿着名单和酒店工作人员核对席卡。苏哲走了过去,对她说:“伊敏,你跟我过来一下。”

她只当他还有其他事交代,随他过去,不想他带她走进外面大厅一侧的一间休息室,里面坐着他的父亲苏伟明。苏伟明应该七旬左右,但保养得宜,挺拔的身体,犀利的目光,和苏哲一样穿着雪白的衬衫、藏青色西装,打着灰蓝黑三色的领带,风度翩翩,并无任何老态,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的样子。

苏哲对他说:“爸爸,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邵伊敏小姐,徐总的特别助理。”

邵伊敏没想到会有如此正式的一个介绍,只能礼貌地打招呼:“苏董事长您好,徐总马上过来。”

苏伟明审视她,她略微奇怪,但并不在意,静静站着,终于他点点头:

“邵小姐你好,今天辛苦了。”

“职责该做的。苏董事长请坐一会儿,我先出去做事。”

邵伊敏走出休息室,叫来一名服务员,请她往休息室送去茶水,然后到外面大厅窗边的沙发坐下,核对手里的资料,每次做这样的活动,她都头痛领导来的时间不好控制。手机响了,她拿起来接听,居然是远在北京的刘宏宇打来的:“伊敏,这会儿听电话方便吗?”

“方便,你说。”

“我太兴奋了,等不及你上网了,我今天收到MIT(麻省理工学院缩写)的OFFER,这是我最想要的一个OFFER。没想到来得这么晚,我差点儿绝望准备接受另一所学校了。”

他的兴奋感染了她:“太好了,祝贺你,宏宇!”

“我实在淡定不了,出来沿操场跑了两圈。”刘宏宇在电话中大笑,“这是我一直的志愿,终于成真了。我说过,收到这个OFFER请你吃饭的,你可不许推。”

“那好,等我出差去北京,你请我吃涮羊肉好了。”

“再过半个月,我的导师要来你这边的理工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我参与了他的研究项目,会陪他一起开会。你别嫌我不是专程过来诚意不够就行了。”

“怎么会?刚好我手头的事差不多忙完了,你来了我陪你好好转一下。”

“那说定了,你忙吧,我来之前再给你打电话,再见。”

邵伊敏收起手机,嘴角含笑出了一会儿神。她知道,MIT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简称,号称世界理工大学之最。刘宏宇能够收到那边的全额奖学金,当然极其难得。亲耳听到一个人梦想成真,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6

苏哲远远注视着邵伊敏,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她这样微笑了:眉目之间带着温情,显得十分柔和放松。他想,她刚接听的只可能是私人电话,他情不自禁地猜测电话的另一端是谁。

她又接听了另一个电话,瞬间恢复了工作时的状态,站起来招手叫来丰华的一个员工,对他嘱咐着什么,从神态到身体语言都冷静、简洁、明确,然后快步走进会议厅。

过了一会儿,他的秘书过来:“苏总,邵小姐跟我核对了仪式流程,让我把媒体提问的提纲交给你,问你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他接过提纲,无奈地想:她明显在尽量回避自己,如果再试图接近,就几近纠缠了。

可是,他做不到就此放手。

签字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当天晚上,徐华英、王丰夫妇在酒店宴请市里领导、昊天董事长苏伟明、苏哲以及陪同的高层。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之际,苏哲出来,只见邵伊敏坐在离宴会厅不远的休息区沙发上,拿本杂志看着。他知道,她需要负责安排晚宴及善后,只能在外面坐等。他走过去,身影投到她的身上,她仰起了头。

“你吃过没有?”

她点点头:“苏董事长的讲话与通稿略有不同,我刚才已经跟记者核对了明天见报的稿子细节……”

“我们可以不谈工作了吗?”

“那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他在她身边坐下,将领带拉松了一点儿:“我没想到,我们现在只能在工作场合打交道。”

“这已经让我很为难了。你是丰华的重要合作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显得不算无礼。”

“我记得你一向坦率。”

“好吧,我直说,我留在这里没出国,可并不是在原地等你回头。”

“我知道。你不会等任何人。”

一瞬间,她仿佛要说什么,却最终沉默。跟过去一样,她的沉默仿佛是一堵无形的墙,能够将人隔离开来。

这时宴席散场,徐华英、苏伟明以及双方公司高层陪市领导出来,一直送下楼去。邵伊敏说声“失陪”,走开几步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将车开到酒店门口等老板。她签字结账以后下来,正要请门童叫辆出租车,却发现苏哲已经将车开了过来。

“我明天得去香港出差,大概去十天。看在我差不多十天不会来纠缠你的分儿上,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他看着她的表情,笑了,“呵呵,你好像不用把松一口气的表情那么明显地挂出来。”

她无可奈何地一笑:“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表情会这么坦白。”

她上车,苏哲发动车子:“我不想死缠烂打,伊敏,可是现在看来,我不纠缠你,就再没半点儿机会了。”

“我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机会?我们分手这么久了,各有各的生活,我过得很不错,我也并不恨你,只是我没法儿再和你在一起了。”

“我经常会想,这三年,你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伊敏。”他的声音低而温柔,“当然,我知道你会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你是那种不允许自己出偏差的人。可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放心,我不知道你如果不开心了,会找哪个没有人的地方,让全世界都忘掉你。”

他竟然还记得她随口说过的一句话。邵伊敏咬牙止住一个叹息从唇边逸出,尽可能平静地说:“那是孩子气的愿望,其实全世界哪儿管你是不是开心。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不开心过去,不跟自己纠结。”

“你不用轻描淡写。我一直很矛盾,希望你生活顺利,足够坚强,这样你可以多一点儿开心;可是我又怕你坚强到马上忘掉我,那样我就再也不可能进入你的生活中。”

“你的生活那么丰富,我还能在你的记忆里有一个位置,也许我应该感到荣幸。可是你的固执真的让我困扰了,苏哲,坦白讲,我不喜欢同样的过程重来一次。”

“别急着一口拒绝我,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们试一下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再说。”

“可我看不出有拿自己生活去做这种尝试的必要。当然了,你不一样,你可以不断去试验各种可能性,反正你一直把生活当成一个追逐和征服的游戏。”

“这么说未免太武断了。”

“你又要跟我说你不会对一个游戏这么认真吗?不过我真的认为,认真地游戏可能正是你的乐趣所在。这种生活方式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适合我。并且我早被你征服过了,有什么必要再试呢?”

“这么说来,我在你眼里除了是自负的浑蛋,还是一个虚荣的傻瓜了,我的全部行为可以用征服欲望作祟来解释。”他微微苦笑,“可是说到征服,你觉得谁更像被征服的那一个,到底是一点儿都不想回头的你,还是跟你纠缠不清的我?”

“我没有那么刻薄。不,其实我从不怀疑我们在一起时你的真诚和投入。除了结局,你给了我算得上很好的一段记忆。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苏哲注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点儿泛白了:“三年了,明知道你不可能主动给我打来电话,却总存了一点儿侥幸,一直保留这个号码,手机从来不关,接到陌生来电总要心跳。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过去。”

她干涩地说:“回忆是个好东西,证明过去的时光还有价值,可是困在回忆里没什么意义。”

苏哲再度沉默,车很快开到邵伊敏住的宿舍楼下,她正要拉开车门下车,苏哲重新开了口:“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从来生活得说不上认真。我以前也怀疑自己,大概不会对任何事、任何人有执着的时候。可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相信我,伊敏,如果三年时间我还没认清这一点,那我未免太可悲了。”

邵伊敏好不烦恼:“你总该问一下我的意愿吧,我的拒绝对你来说就是一种矫情、一种欲拒还迎吗?三年前你对我来说是一种抗拒不了的诱惑,我为那个诱惑付出了代价,也并不后悔。可是现在不同,我对生活有自己的计划,不喜欢你这样重新闯进来,还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你拒绝起人来向来决绝,我怎么可能蠢到觉得我不会受到拒绝。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和我一样,三年被一个回忆缠绕不放,就会知道我不放手的决心和你不回头的决心至少是一样强大。”

“苏哲,除你之外,我的确没有什么恋爱的经验,你给过我很好的体验,可那是激情多过爱情。我猜,爱情应该除了能让人快乐外,还能让人放松,让人有信赖感。你给不了我这些,我们没有可能了。”

她伸手打开车门,苏哲一把抓住她,她诧异地回头,他凝视她的眼睛,轻声说:“你甚至不打算给个机会试着……”

一瞬间,邵伊敏表面的平静被打破了,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表情微微扭曲,她倾过身子,离他很近地看着他:“我怎么敢再去试。你认为我是冷血动物,轻易就能做到忘却,对不对?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走出来。那样的痛,我一生经历一次已经足够了。”她的声音低而清晰,然后甩脱他的手,开车门下去,“别浪费你的时间了,苏哲,就这样吧。”

她关上车门,大步走进宿舍。

7

邵伊敏一口气上到七楼,开门进去。罗音还没回,室内一片黑暗。她靠门站了好一会儿,让心跳平复下来才开灯,觉得刚才的对话让自己疲惫不堪。

洗完澡出来,她拿了红酒和杯子,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她并不是每天睡前都要喝酒,而且每次也颇有节制。可是今天,她心里纷乱如麻,很有一点儿干脆喝醉了什么都不用再想的冲动。

然而她知道,酒并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些孤寂挨过的日子、无眠的夜晚、心底的痛楚一一涌了上来,想到不知道还要和苏哲怎样纠缠下去,她就有点儿不寒而栗。她仰头一口喝下酒,再给自己倒上。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声音,她只当是罗音又忘了带钥匙,起身走过去拉开里面的木门。隔着格栅状的防盗门看到罗音和张新正相拥热吻,她扑哧一笑,连忙合上木门,重新坐回沙发喝酒。

罗音大窘,推开张新:“快走吧,快走吧,叫你不用上来。”

张新并不难为情,抚一下她的头发:“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去打球。再见。”看着她拿出钥匙开了门才下楼去。

罗音红着脸进去,可再一看邵伊敏一脸的心不在焉,也就放了心。她先去洗澡,出来时只见邵伊敏仍在喝酒,不禁有点儿纳闷,拿了个杯子坐过去,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

“你不是不爱这个吗?”

“今天突然有点儿想喝。”罗音抿了一小口,让那酸涩的味道在口腔内打个转,再慢慢喝下去。

今天看完电影出来,张新吻了她,这不是他头一次吻她,不过以前的吻都没这次来得热烈,她得承认自己的回应也说得上激动,而且有点儿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连忙要求早点儿回家。张新送她上来,在门边再次吻她。此时红酒在她口腔内扫过,仿佛那个吻还在延续。她为自己的这个联想脸红,可是又想,已经满了二十五岁才有这样的骚动,应该得算迟熟了吧。

她侧头看一下邵伊敏,邵伊敏正喝下一口酒,察觉到罗音的目光,回头对她一笑:“张新人不错,你们很幸运。”

罗音吃了一惊,同时脸更红了,这是她头一次听邵伊敏主动评判别人:“呃,怎么想起说这个?”

“喝了酒后的一点儿小感慨吧,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幸运。”邵伊敏仰头将酒喝光,显然带了点儿醉意,眼睛迷蒙地看着前面出神。

“我一直觉得,我跟他之间没什么激情。”罗音借着酒意盖脸,说,“不知道就这样的平淡感情够不够过一辈子。”

“那得你自己去评判了,只是激情……看起来很美,但可能一样不是能持久的东西。能让你考虑到一辈子的那个人,感情的基础又哪儿止于一点儿激情呢?”

“你一直这么忙工作,不打算恋爱吗?”难得今晚邵伊敏看上去有谈兴,罗音索性将长久的疑问说了出来。

“恋爱?当然要的。还是那句话呀,很难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而且眼前又这么忙,加上我的性格,”她笑着摇头,“我猜这件事对我并不容易。”

“你希望对方是什么样的?”

“你做倾诉有职业偏好了,罗音。”邵伊敏笑出了声,“我说不好,其实很简单吧,理智、负责任、宽容、值得我信任,这要求高吗?”

“高倒也不高,可是都太抽象了。而且,你不觉得这些条件你自己都已经具备了吗?何必还要去求诸男人。”

“呵呵,你对我评价真高,不,我并不能完全自给自足,不然真的可以考虑独身也不错了。”

罗音也笑了:“乱讲,干吗要独身,别的不说,老戴就想追你。”

邵伊敏呆了一下,笑得止也止不住了:“你今天是存心来逗我开心的吗?”

罗音笑道:“你就当我是逗你吧,反正老戴对你来说也不太靠谱。晚安,我先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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