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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光


天色放亮,三个人都觉得疲劳极了,又不放心让助理守着,依然红着眼睛轮流站在重症室门口。



钟越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和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李念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在想,这可能是看看李念的最后时间了,想着更觉得心酸,他们挣了许多钱,可是钱又有什么用?



世安怕郑美容太过自责,只说“你先回南京,公司不能一个人都没有。你带小马回去,我在这里陪着。”



郑美容心力交瘁,无声点头。



他们在这里交接,又低声商量李念的后事怎么办,要不要通知他的父母。郑美容知道李念父母在上海,也知道他跟家里关系很差,一时又犹豫起来。李念父母若通情达理还好,若不通人事,再大吵大闹,到时候更难看。



但总不能说人死了连父母也不知会一声。



这边说着,娄主任揉着眼睛过来:“我以为你们在会客室,你们也一夜没休息?”



世安叹息道:“出这样事情,哪里还睡得着,能陪一时是一时罢。”



娄主任也挺难过:“其实他分化还好,癌细胞都在一侧,扩散不严重,吐血是因为肝素太低——如果是早一点送来,可以考虑肝脏移植。但是现在太晚了,根本等不及。我们昨天夜里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移植库,配型对不上,他要是有亲属呢,还能考虑捐献,关键现在一个家人都不在……”娄主任皱起眉头:“真的一个亲属都没有?母系父系都可以,至少来看看能不能配上。”



他话音未落,三个人眼睛都亮了,钟越风一样从病房里冲出来:“我不行吗?我的肝给他!”



世安和白杨都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觉得钟越什么地方变了,一时也来不及细想,都说“我们都可以,能不能考虑我们?”



娄主任被钟越扯得歪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几个有钱人居然现场就要捐肝,也是感动。然而他依然摇头:“有规定的,活体器官移植只能是亲属和夫妻。”



大家都怔住,娄主任踌躇了一下,含蓄地说:“所以我说早送院,早送,可以转去国外,去管得松的地方。再者,你们又不缺钱,肝脏这个东西,想想办法……总可以弄到。”他吞吞吐吐,又立刻自己打断,“反正这个渠道我们是不可能提供,你们自己想想办法,要尽快。”



钟越立刻追着问:“你是说从黑市买器官?”



娄主任拼命摆手:“我没有,我没有这样说。你们千万不能这样想——这个真的责任太大了我们不能这样做的。”



郑美容知道他是怕担责任,确实这种事情也是犯罪。关键黑市买来的肝就一定能救李念吗?她也攀住娄主任的手:“不是亲属就一定不可以?娄主任你放心,只要我们能匹配上,手续方面我们想办法,保证保守秘密,绝不说出去。”



娄主任十分为难,把他们四人看了又看:“你们要是真下定决心,就来检查一下能不能配上,但是千万不能声张。我真的是看你们救人心切,我们也想救活李总,这都是冒着很大风险。”



娄主任说的都是实话,风险是双重的,一来法律规定如此,二来,没有亲缘关系的移植,成活概率十分渺茫。他也是看在钟越一行悲痛不已,心中实在万分同情。



为医者,条条框框都是其次,济世活人才是要务。娄主任横下心,也不管后面多严重的后果了,了不起他离开华山医院。



他怕钟越再问下去,给护士听到了不好,点点头走了。这里钟越抓着金世安:“我要去,我一定可以配上。”



世安看看他们三人,“美容不要去了,你孤儿寡母的受不起这个罪,我和钟越去试试。”



白杨在一边争着说:“我也要去。”



世安不舍得他做这些事,但又万分想救李念,想了又想,还是点头:“那杨杨也跟我来。”



郑美容并不答言,只是凝神思索,片刻方道:“李念是不是有个弟弟?”



白杨和钟越脸色都难看起来,世安并不知道李今和李念是亲兄弟,只是听郑美容的话,度量道:“你说李今?”



白杨立刻否决:“那个人圌渣,千万不能告诉他,他不来幸灾乐祸就算了,他能愿意救李总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钟越不说话,只是着急地看世安:“快走。”



郑美容道:“你们去检查看看,我回南京再想想办法,看我底下那群人有没有AB型的愿意。”



检查结果喜忧参半,白杨抽着血,才想起来:“糟了,我是B型。”



白杨是B型,世安是A型,只有钟越一人是AB型。



配型也奇迹般地通过了。



钟越正在上升期,世安问了小毛,计划下个月就要参加阿那托尔的巡回演奏会。只是人命关天,世安不会阻拦他,只觉得可惜。世安原本想,若是自己能配得上李念就好,免得两个年轻人多受折磨。



想来李念和钟越,也许真是前世孽缘。偏偏只有钟越一人合得上。



钟越大喜过望,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一笑旁边护士医生全脸红了——钟越从进门就一股寒气,虽然一言不发,大家也觉得战战兢兢。此刻见他展颜一笑,真是万里春花怒放。



明星就是明星,护士们都想,他们在华山见过的明星手脚也数不过来,可长成这样的真是少有。是不是该趁机要个签名?



他们还坚守着职业道德的本心,只是一瞬间地遐想,又各自低头做事。



就为了这万里春花的一笑,老天也该可怜可怜那个重症肝癌吧。人们想着,心里暗暗祈祷着,能救活就好了。



活下来吧。



钟越做了两天的调整和准备,两天里他强忍着按时作息,控制饮食。



白天他就坐在李念的房间里,一言不发,像只沉默的大型犬。



郑美容回南京安排了工作,依然赶回来。她到底还是联系了李今,通过秦浓。



李今没有答复她。



他们感到失望,但也毫不意外。李今恨他哥哥入骨,他哥哥终于要死了,李今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来救他?



郑美容又想方设法找了李念的家人,接电话的是他的继母。



“他发达的时候想过家里哦?病了就知道来叫人。”苏婷婷皮笑肉不笑。



郑美容直接挂了电话。



倒是秦浓,接到电话就赶来医院,她就住在上海,来得极快。郑美容乍一见她,以为是李今要来,秦浓摇了摇头:“他在家里发疯。”



她盯着郑美容,看了许久,郑美容被她看得一阵毛圌骨圌悚圌然。



“我能不能见见他?”秦浓问。



郑美容被她一汪碧水的眼睛瞧着,心里说不出的怪异。秦浓她见过许多次,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看着憔悴,妆也没化,素面朝天地站着。



郑美容原本不想让她进去,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软道:“不能太久,你先让护士帮你准备。”



秦浓点头去了。



秦浓到底还有良心,郑美容望着她西风摇柳的背影,心想,她把李念坑得那么惨,又跟他你来我往地斗了好几年,可那都是圈子里的事。再有多大的仇,也敌不过生死。毕竟是李念一手把秦浓捧成了影后,对她有一份知遇之恩。



一笑泯恩仇是谈不上了,秦浓要后悔也晚了。她能来看看他,已经算是很好。



李今不肯来,院方没有别的选择。手术前夜,娄主任又来钟越的病房探视。按骨髓移植的惯例,也把肝脏捐献可能带来的危害给钟越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肝脏是造血的,钟先生,你虽然年轻,要知道捐了一半肝,以后就不是个完全人。你的免疫力、造血功能,都受影响。更何况你还是个名人,工作量本身就大。”娄主任表情诚恳:“华山医院接待的名人也不少了,姚明刘翔都在我们这里做的手术,真不是因为你是明星我才劝你。捐肝这个事情,太伤元气。真的没有亲属?毕竟血浓于水,成活率也更高。”



李今不会来的,世安和白杨想,他们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而钟越的表情只是不耐。



“快点。”他说。



“手续怎么办,”娄主任见他坚决,只好托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难办的问题。



“我是他爱人。”钟越说,“我是他男朋友,我们同圌居四年了。这符合条件吗?”



白杨和世安都吃惊,不想他这样坦白说出来,娄主任傻在原地。



娄主任仔细思考了一下李总的性别,茫然地又看钟越。



钟越见他迟疑,以为是条件不够,立刻又说:“我们会在国外结婚,我会公开宣布。婚姻关系,这总可以了。”



白杨忽然回过味儿来,“小钟……你不口吃了?!”



钟越自己也愣了一下,向白杨微笑:“什么病都会好的。”



娄主任觉得他俩怎么抓不住重点?他努力消化了一下“大明星钟越是个同性恋和他经纪人同圌居四年两个人准备结婚手术后可能有一大圌波记者要挤爆华山大门”的复杂信息。



娄主任头上冒出汗来。



他的汗下来,眼泪也跟着下来。华山医院确实是国内顶尖,他在这个手术台上见过多少无情,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离散各自飞。而眼前这个如日中天的年轻人,为他心中所爱,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他会公开宣布这段可能无法被人接受的恋情。



钟越赌上了人生全部,要救李念。娄主任想,还能说什么呢?人间自有真情在,他们做医生的,只盼着死神的镰刀迟些落下。



“就算你救活他,他可能还会复发,钟先生,你真的考虑妥当?”



钟越不再重复答是,只是期盼地看他。



生来总有一死,可他们还盼着,死神能迟些再来,给人们留些时光,温存的时光。



“那就这样,”他站起来,把眼睛擦了又擦,“明天手术,我亲自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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