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侯钰输了。

第三盘时刘墨已经能够适应他的打法了,在刘墨看来，他就是低配版的侯陌，比侯陌多了点灵活,却少了太多的实战经验。

单打方面没有进行过专业的训练,到底还是不如刘墨这种从小训练的人。

随侯钰最终还是不敌。

随侯钰拿着球拍停下来时一阵难受，不过努力过了,也算是无憾了。

如果是别人,怕是听到要挑战的人是刘墨，直接就会放弃。随侯钰却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直到比赛结束才停下来。

刘墨还走过来跟他说：“你很牛逼了，我压力很大！我操,打得我心肝颤,还以为要输了。”

“嗯,你很厉害。”随侯钰努力振作起来，开口说道。

“别一副沮丧的表情,我们队里那群新人要是有你这水平,他们都能笑出鼻涕泡来。”

侯陌快步走过来：“他们那边改决定了，有回旋的余地，别怕，一会儿跟你仔细说。”

随侯钰十分诧异，回头看向二楼,发现二楼的人已经离开了。

找了一圈后，才找到在一边捧着热水喝的王教练。

“真的？”情绪扭转得突然,随侯钰的表情都不自然了。

“嗯，没骗你。”

侯陌对刘墨说道：“刘哥，下次再来找你吃饭，我请你,这次先走了啊！”

侯陌难得跟自己客气，还叫了哥，又很大方地说要请吃饭，刘墨笑得不行，连连点头：“行！等你啊！”

“嗯！”

侯陌拉着随侯钰朝着王教练走，两个人一起把王教练扶了出去。

王教练开车来的，可惜胃病犯了没办法开车，只能坐在车里先缓一缓。

侯陌上车后，将两件事都告诉了随侯钰。

侯陌先问的是：“你有没有能找到冉述的方向？”

随侯钰的目光有些呆滞。

他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地方，表情许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哭，也没有多紧张，只是呆呆的，看着反而更让人担心。

半晌，他才回答：“上次……我就束手无策，这次还是一样。这么久过去了，我一点进步都没有。”

侯陌不敢说桑献同样无措，只能安慰：“我们都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强大，我们都是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束手无策，你先别着急，我们想想办法。桑献路子挺野的，挖地三尺也会找出来，还不会让他爸消停。”

随侯钰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未读消息，再去翻找通信录，终究还是放下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冉爸爸找的地方肯定是他意想不到的，他就算让他妈妈联系冉妈妈也没有用。

冉爸爸和冉妈妈在争抚养权，冉妈妈也不是多爱冉述，而是冉述在身边，才能得到冉爸爸给的抚养费。

他没有任何办法，和当年一样。

无助，彷徨，骂自己无能。

无力感尤其强烈。

他不能发怒，他不能哭，他不能再给其他人添麻烦了。

他只能努力冷静下来，思考自己能做什么。

现在他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许久后，随侯钰才问：“只要能提供指标正常的检验报告就行吗？”

王教练应了一声：“嗯。”

“那就治疗吧，我有狂躁症的事情早晚都是问题，只不过是现在爆发了而已。这样我也释然了，没什么的，别担心。”

“你高考的事情……”王教练欲言又止，总觉得为了网球，耽误了随侯钰高三的复习时间，有点自私了。

随侯钰靠着车子的椅背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地说道：“没事，我经历过一次，上一次是如果我不能考到平均分以上，就会让我留级一年，我也是迅速赶上了。再说，该学的都学过了，高三一整年都是在复习，耽误几天也没什么。”

“我会陪你。”侯陌突然握住了随侯钰的手说道。

“你不是要参加比赛吗？”

“我不去了。”

随侯钰再次睁开眼睛，扭头看向侯陌，满眼的不可思议。

侯陌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赶紧说道：“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第二次。”

随侯钰拿起手机来看日历，接着在心里估算，说道：“如果我明天就住院的话，五次治疗后正好是你出国的时间，之后你去比赛，我自己……”

“我陪着你！”侯陌执拗地补充。

王教练也觉得难受，却只是坐在驾驶席上不说话。

随侯钰盯着侯陌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你他妈有病吧？！信不信我把你腿打折？”

“那我就坐轮椅陪你。”

随侯钰想打人，却不舍得对侯陌动手，只能独自一个人打开车门，走下车去踢路肩石。

“操！操！真他妈烦死了！”他暴躁地一下接一下地踢那块无辜的石头，动作间头顶的发丝，身上穿着的外套都在跟着震颤。

紧握的拳头，暴起的青筋，都在彰显着他的难受。

侯陌只能跟着下车，从他的身后把他连同他的手臂一起抱着说道：“钰哥，我想过了，我不会被耽误什么，我只想陪着你，你这样的状态我不可能走！”

“松开！”他暴躁地大吼。

“不松，打死我也不松，钰哥……你别这样，你这样我难受。”侯陌癞皮狗一样地抱着他，紧紧的，完全不肯松手。

他只能垂着头，努力忍着情绪。

冉述再一次被他的父亲带离了他的身边。

他为了网球，需要再次接受治疗。

其实住院是他心理阴影的来源，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现在要再次面对，他却没有犹豫。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发生这样的事情？

似乎每一件事都是在难为他。

每一件事都能把他压垮。

“五次。”随侯钰突然说道，“五次治疗内恢复正常指标，我陪你出国比赛。如果没有恢复正常，比赛后我们再进行治疗，两个同时进行……”

“可是你术后会有后遗症，出国坐飞机那么久你会受不了的。”

“我们提前一天出发，中间多休息，找有中转的航班。我还可以带着书，你没有比赛的时间我都会复习，高考也不会落下，行吗？”

侯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依旧在犹豫。

随侯钰等了一会儿后说：“还有一种选择。”

“什么？”

“分手。”

“……”

侯陌做了一个深呼吸，整个胸腔都在疼。

侯陌松开了随侯钰，推着他重新上车，帮他关上车门，跟着上车后对王教练说道：“教练你好点没？我们直接去医院，钰哥住院需要的东西我一会儿送到医院去。”

“好。”王教练回答完，直接启动了车子。

*

随侯钰白天还在忙碌着。

早晨被叫去原枫华校区，中午在医院，下午忙着比赛。

晚上，他在医院里办理了住院，各种检测后他挂了急诊，当天晚上便会进行第一次电休克治疗。

在进手术室之前，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和苏安怡发消息了解情况。

苏安怡和桑献他们一直在努力，可惜依旧没有找到冉述。

苏安怡劝他好好治疗，事情交给他们就可以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检查，这样冉述回来后的愧疚感也会减少。

随侯钰看着手机屏幕，很该死的，每次打开屏保都是他和冉述的合影。

每次看到都很难受。

他最终还是把手机交给了侯陌，跟着护士去了手术室的方向。

侯陌一直跟着他到了手术室门口，看着他纤细的身体穿着医院的病号服，竟然显得那么病弱，还真多了几分凄凉感。

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侯陌的心也跟着揪紧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靠着墙壁缓了一会儿心情，才走回到随侯钰的病房。

他们来得匆忙，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房间的床铺有护士帮他们整理好了，侯陌一个人在病房里准备好拖鞋、毛巾等东西。

病房收拾妥当了，又跑去护士站询问注意事项。

他事无巨细地问了许多，护士也都耐心回答了，护士长看着他问：“病人家属没过来呢？”

“我就是家属。”

“哥哥啊？”

“呃……弟弟。”

“你长得像哥哥。”

“他长得嫩。”

侯陌仗着自己的记忆力好，把注意事项全部记住了，之后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陪护，都得他照顾，术后又是深夜，他只能提前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计算着手术时间快结束了，他走到手术室门外去等待，却迟迟没等到人。

这让他有些紧张，看到有医护人员走出来赶紧询问。

“哦，他在恢复区接受检测呢，得醒过来恢复意识，麻醉剂退了才会推出来。”

“好的，谢谢您。”

他只能一个人靠着走廊墙壁等待。

手术室的门上有时钟，他看着时间到了凌晨3点钟，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丝疼。

上一次随侯钰住院时是一个人，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会不会害怕？他会不会觉得孤单？

就算会打麻药，身体也不好受吧？

正想着，手术室的门被打开，随侯钰被推了出来。

侯陌赶紧迎过去，询问：“我能做什么吗？”

“病人家属一会儿帮忙把病人移到病床上去。”

“好。”

随侯钰很轻，侯陌一个人就能搬动，不过为了移随侯钰能够稳当一些，还是用了护士说的方法。

等随侯钰躺好了后，他抬头看了看输液器，再看看随侯钰的状态。

随侯钰似乎还有些迷糊，他只能坐在床边帮随侯钰揉腿，说道：“消息我看了，苏安怡没再说什么了，桑献也没再给我发消息。一会儿你先睡觉吧，我看着呢。”

他知道随侯钰想知道什么。

随侯钰没再说什么，只是合上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尝试入睡。

或许是因为有侯陌一直在他身边，帮他缓解身上的麻木感，让他渐渐有了睡意，躺在病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侯陌则是一直没睡，盯着输液器，等药打完了按了呼叫铃，有护士过来帮忙拔了针。

他伸手扶着随侯钰侧过身，帮随侯钰揉了揉后背，让随侯钰不至于躺久了后背难受。

做完了这些，天已经亮了，他依旧没有睡意，干脆坐在椅子上盯着随侯钰看。

电休克治疗会影响短时间内的记忆力，甚至会导致患者在被治疗的过程中都迷迷糊糊的，前脚要做什么，后脚就忘记了。

就算这样，随侯钰还在惦记着冉述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后时不时看看手机，或者询问侯陌。

这期间王教练在白天会过来，和侯陌轮班照顾随侯钰，让侯陌有机会补个觉。

晚上苏安怡、邓亦衡、沈君璟、艾梦甜都来过医院看了随侯钰一次。之后两天是周末，不过他们都只有一天的假期而已，只能趁晚自习的时间过来看看。

到深夜会再次只留下侯陌一个人看护。

邓亦衡和沈君璟表示周日那天会过来帮忙，侯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他确实不是铁打的，还需要量力而行。

这些人在医院关门前离开了，侯陌送走了人，回到病房站在门口看着随侯钰，依旧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拉着随侯钰的手，却感受到随侯钰手指一颤，似乎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到是他才重新安静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随侯钰不喜欢医院。

进入医院后，随侯钰整个人都变得压抑起来。

“钰哥，我在呢，我陪着你呢。”他拉着随侯钰的手说道，尽可能地安抚。

“嗯。”随侯钰应了一声。

*

第二次治疗前，侯陌照例陪着随侯钰到了手术室门口。

随侯钰快要进手术室了，突然转过头来找侯陌，他赶紧走过去。

结果他走过去了，随侯钰却看着他一阵迷茫，似乎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事情了。

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最后也只是说道：“算了。”

接着进了手术室。

侯陌看着手术室门关上，左右看了看，找到楼梯间走进去，蹲在缓步台的位置终于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爱哭鬼，前几天一直在忍耐，今天看到随侯钰忘记事情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心疼得哭出来。

是他拐着随侯钰打网球的。

随侯钰其实可以放弃网球的。

随侯钰完全可以不经历这些的……

侯陌快速擦了擦眼泪，想要努力振作起来，他还得去照顾随侯钰呢。

结果刚刚起身就又哭了起来，只能单手撑着墙壁继续掉眼泪。

坚强久了，也想有片刻的脆弱，用哭泣去发泄。

他开始庆幸，自己年幼时的错误选择，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他其实是幸运的，可以在少年的时候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展开一段美好的感情，磨灭了他少年的戾气，给予他温柔。

他珍惜这份失而复得的情谊，也疼惜那个真心对待他的人。

如果可以……

他多想将所有的病痛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不让随侯钰一个人承受这些。

面对墙壁缓了一会儿心情，他擦干眼泪重新走出去，等待随侯钰出来。

他要为他喜欢的人，做一个能够披荆斩棘的英雄。

在那个人面前，他要淡定且坚强。

*

随侯钰回到病房里，回过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环顾四周，最后看向侯陌。

侯陌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握住了随侯钰的手。

随侯钰没有什么力气，却非常努力地用力，跟着拉着侯陌的手，紧紧相握。

随侯钰缓了一会儿神，喉咙终于好多了，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冉述了。”

他忘了很多东西。

脑子都是糊涂的。

但是……他想冉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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