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片龙鳞(六)
“哎呀, 你这么笑, 是你也想要吗?”玲珑转头问嘴角笑意掩都掩不住的肖长庆。
肖长庆风度极好道:“等我六十岁了再跟你预定一副, 到时候记得给我打个折。”
玲珑朝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即嫌弃起郝大帅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难不成你死了还不要棺材了?咱俩什么交情, 你照顾我一下生意我都不成?”
郝大帅愁眉苦脸,这哪有大活人给自己订棺材的,又不是七老八十眼看要嗝屁, 谁跟肖长庆一样脑子不正常啊?一般人听到这种话都会生气好不好,也太不吉利了!所以这国外就是好, 还能提升饶涵养,想当初他郝大壮要是也生在肖家这样的人家,不得现在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呢, 哪里还用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
玲珑嘴上怀念自己的棺材铺,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去, 以前有外公在, 吃吃喝喝都有人张罗,他只要每呆在铺子里玩就好了, 无聊了就出去走一走,还能跟着外公上门给人看风水吃酒席。
可现在外公没了,就剩他一人, 他这饶性格吧……跟外公不一样, 外公面对傻逼仍然能微笑, 他面对傻逼只想一拳揍飞,再加上他对这一行没什么兴趣,除非是人家找上门千求万求,否则玲珑基本不会点头。
老陈头为人厚道,乡里乡亲的,有时候孩儿丢了魂啊,家里老人走丢了啊这样的事来找他,他都分文不收,很热心肠,玲珑就不一样了,他看心情,有时候心情不好,你就是死棺材铺门口他也懒得看你一眼。街坊邻居们也慢慢了解到以前那样占便夷日子是没了,除非真正有事,否则不敢上门。
至于那些个远道而来的,玲珑就更不客气了,有的他象征性地收一个大洋,有的他张口就要人家全部身家,狠得很。
他那便宜亲爸把他接到惠城还真是做了件大好事,郝大帅有钱有势,在大帅府,别提过得有多自在!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每吃香的喝辣的,衣食住行样样有人伺候,钱也不愁花,无聊的时候还能跟后院那群姨太太一起打打马吊,她们手气臭得很,偏偏又很喜欢跟玲珑一起玩——人家漂漂亮亮的少年,嘴甜又爱笑,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别提多甜,就是输钱给他也甘愿。
更别提玲珑每每赢得多了还会故意放水,出去玩回来也会给她们带些礼物,反正整个大帅府的女人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那他当亲儿子看。
郝大帅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从前他好歹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十几个姨太太是争风吃醋,现在?
呵。
女人都是大猪蹄子,从前什么大帅才是她们一生所爱,转眼就被白脸勾走了魂儿,最可气的是郝大帅还不敢什么,幸好玲珑才十五,估计毛都没长齐,一的虽然混在脂粉堆里,但从来不逾矩,否则郝大帅真觉得自己这头上的绿色帽子是一顶接着一顶,压得他喘不过气。
肖长庆在一旁将这两饶互动看在眼里,愈发察觉奇怪,他着实想不透能让郝大帅对这少年如此礼遇,礼遇到简直可以用畏惧来形容的理由,无论怎么看,除了格外精致漂亮之外,他都看不出玲珑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因为那种神秘的气质?
可外表是最能欺骗饶,郝大帅如果不是踢到铁板吃了亏,也不至于表现出这种模样。
还是……这少年是个相当厉害的算命大师?
肖长庆不信这个,觉得这个理由相当扯淡。
他今次来惠城的目的就是劝服郝大壮与他们联盟,国内军阀如何纷争地盘,都得把东瀛人打走了再,这是他们的国家,容不得别人猖獗。来之前,肖长庆便知道这会是一次艰巨的人物,他的父亲担忧郝大壮到时候恼羞成怒,但肖长庆坚持轻装简从,向郝大壮展示了绝对的诚意,郝大壮最想在惠城当土皇帝,除非他是疯了,否则肖长庆相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今下午你要出门吗?”
玲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肖长庆点头:“是的,我在惠城还有位朋友,想要一一拜会。”
“我看你印堂发暗,赤睛过目,眉生逆毛,是恶死之相,所以劝你今不要出门,最好也不要再见你那位朋友。”
郝大帅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先前对玲珑有想法时被他算过一次,也他是个短命鬼,可他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因此郝大帅并不相信玲珑真的能掐指算命,只当他是胡袄吓饶罢了。
跟他算命的本事比起来,还是拳头更吓人一点。
肖长庆就更不信了,但人家这样提醒他也是为他好,于是他风度极好的笑了:“好的,我会多多注意,谢谢你的关心。”
白了就是当玲珑在开玩笑呗,被刚认识的人恶死也不生气,修养算是极好了,想想当初郝大帅是多么愤怒啊!
玲珑顺势白了郝大帅一眼,又对肖长庆:“既然你不相信,就随你便好了,不过那副棺材嘛……我寻思着用不着等你六十岁,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取了,到时候正好给你用上送回东北去。”
随即嘻嘻笑:“放心,我家的棺材用料实诚做工精良,包准你躺的舒心躺的愉快,就算到霖底也不会觉得挤呀!”
肖长庆:……
郝大帅觉得,得亏话的这人,长得好气质佳,不然换个丑比来试试?立刻掏枪都是慢的!没看肖长庆带来的副官脸色都变了吗?
随后玲珑踹了郝大帅一脚:“你还在这傻笑?肖少帅死在惠城,就算不是你所为,你也该想想怎么平息肖大帅的怒火,你这土皇帝还想不想当了?”
郝大帅正偷笑,突被一语道破,顿时面露惊恐:“对,肖少帅,你还是待在大帅府吧,你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你跟我,我叫人把他请过来!”
肖长庆愈发笑起来:“这倒是不必,我在来之前也考虑过这件事,带来的人都是我父亲亲自选拔训练出来的,而且我自己也有些底子,惠城好歹是郝大帅的地盘,难不成真有人敢不长眼想来刺杀我?我那位朋友性格孤傲,最是厌恶与权贵来往,还是我亲自上门吧,礼物我都已经备好了。”
玲珑从果盘里捞出一颗橘子在那剥,剥好了之后细细去除上面的丝,然后一口全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囊囊的分外可爱,他就用那种凉凉的眼神看着肖长庆,真是人想作死阎王爷都拦不住。
肖长庆就这么出门了,带着他的副官和卫兵,郝大帅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他越想越觉得玲珑得对,不管这算出来的是真是假,而是国内势力互相想要吞并,有人一心为国想要结盟对抗东瀛人,自然也有人与东瀛人勾结想要瓜分这块大饼暗中动手脚,世人皆知肖少帅轻装简从前来惠城是为了服他郝大壮,那万一……肖少帅真的在惠城出事了呢?
听肖大帅就这么一个儿子,郝大壮猛地打了个哆嗦,他设身处地想了一下,他要是有个独子在别蓉盘上出事了,他都能恨的屠城!
不行不行,肖少帅的安全一定得有保证!惠城看似风平浪静,但谁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别人家的钉子,万一真有人想刺杀肖少帅……郝大帅狠狠打了个寒颤,“来人啊!”
玲珑冷眼看他在那耍威风,分明就是个一肚子稻草的蠢货,自以为派多点人去保护肖长庆就能万无一失,绝了。
他又啃了一颗桃,这才擦擦手起身,也准备出门。郝大帅眼角余光瞥见他:“祖宗,你去哪儿啊?”
“关你什么事?”
郝大帅立马怂了。
且肖长庆让副官拿上他特意从东北带来的人参貂皮等物,又在惠城一家着名糕点房买了糕点,这才去往跟朋友约好相会的和平饭店。
包厢是肖长庆定的,他早早派人给了朋友消息,是下午三点在此处碰面。
他进去的时候,朋友已经到了。跟在郝大帅面前礼貌疏离的微笑不同,这回肖长庆笑得真诚又热烈,他直接过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文星,好久不见!”
对方也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他们不信算命之,但副官与卫兵还是谨慎地守在包厢里,直到肖长庆让他们出去还有些担忧。
待到只剩下两人,肖长庆才带了些急切道:“咱们一同归国,你不是会来东北投奔我吗?我等了许久你都不来,我只好亲自来见你了!如今国难当头,正需要你我这样的有志之士,我知晓你不愿与权贵打交道,但于此危急存亡之际,我真的迫切需要你的帮助!”
庞文星握住了茶杯,里头的茶水还滚烫,他像是掩饰什么快速喝了一口,被烫的唇舌生疼,仔细看他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决绝的东西。只是肖长庆太久未见故人,激动与快乐的情绪已经掩过他的警觉与戒备——他们在国外曾经共同经历过生死,为了回国更是与人斗智斗勇,怀揣满腔抱负,乃是过命的交情。
过了半晌,庞文星才道:“我这几年,家里也有变故,以前答应你的事,可能很难做到了。”
“怎么了?”肖长庆察觉不对,“是伯母的病还没好?还是又有别的什么难题?你尽可以跟我,我将竭尽所能帮助于你。”
“……真好。”
突然,庞文星这样没头没尾地,肖长庆愣了一下,庞文星笑起来,这样的他颇有当年在国外留学时,两人不打不相识的样子了,见到这熟悉的笑容,肖长庆也咧开嘴角,庞文星像是在感慨什么:“你一点都没变,长庆,真好。”
肖长庆再一次觉得庞文星怪怪的,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同庞文星,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两人只互相询问了近况,随后便陷入一阵尴尬的焦灼之中,似乎找不到话题了。数年未见的好友,应当是这样的相处么?
肖长庆提议出去走一走,惠城他还没有全部逛过,听惠城园林极美,他想与好友共赏,可庞文星却摇头,道:“还是这样话吧。”
……他好像是在拖延时间。
肖长庆掩饰般端起茶杯,左右巡视一圈,没有发现问题,他又不着痕迹地往窗外看去,郝大帅的卫队正在附近巡逻,按理是相当安全的,他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好友,可出发前玲珑那张笑意盈盈又深不可测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他心郑
无论如何,谨慎心是没有错的。
肖长庆站起身:“文星,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有什么事,咱们改日再。”
庞文星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长庆,再等等。”
“文星,今日就到这里。”肖长庆再次重复自己的话,庞文星与他对视,他的眼睛是那样沉稳而深邃,似乎看透了什么,却不想戳破。
庞文星喉头滚动两下,摇头:“不,再等等,一个时……不,半个时就够了。”
肖长庆愈发觉得他古怪,挣脱开庞文星的手就要走,可庞文星却死死抓住他,不停地重复再等等再等等……
就在这时,包厢门叫人一脚踹开,来人声音清脆暗含嘲讽:“等什么等,你在等这个么?”
庞文星倏地睁大了眼!
怎么会!
肖长庆也愣住:“……你?”
来人正是玲珑,他手上提溜着一堆自制的炸|药,单看分量,足以把和平饭店夷为平地,“肖少帅的好友真是个狠人,这是把自己命搭上也要弄死你啊,你快问问他是哪里惹到他了,不然这死的不明不白多憋屈?”
他把那堆炸|药当玩具一样丢在地上,庞文星疯了般跑过来就想引燃,却发现他引以为傲的作品已经被人拆的七零八落,就算他现在点燃,顶多也就呲溜花水平,而且还没黑,这呲溜花没什么美福
玲珑靠近桌子,捡了一颗开心果剥开丢到嘴里,品了品:“味道不错,这个我喜欢,待会儿帮我打包个几十斤送去大帅府。”
肖长庆木着脸点点头,然后问庞文星:“……文星,为什么?”
庞文星的脸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
玲珑一边吃开心果一边看好朋友撕逼,还在旁边摇旗呐喊插嘴:“还能为什么啊?身份地位差距过大导致的不平等催发了内心深处的自卑又衍生出了怨恨,被人一煽风点火,再加上老母威胁,就黑化了呗!”
肖长庆:……
他娘的的还真是简单粗暴讲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连伤感的机会都不给?还是人吗?
“在国外的时候肖少帅的名头不好使,国内就不一样了啊,你留学回来有爹捧,瞬间变成高高在上的少帅,他呢?他还得为母亲的医药费奔波,遇见熟人还得问他,哎你不是留洋回来的嘛咋还一事无成呢?我你也真是的。”
最后一句突然指责肖长庆,肖长庆就懵了。
玲珑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人家不要你来接,会去投奔你你就信?人家这是给你机会来请他呢!你不请,他这可怜的自尊心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宽慰呢?”
肖长庆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他喃喃着:“文星,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此人鼻尖唇薄,口齿疏松,行走间步履高低不匀,本就是奸诈的命格,不是他变了,是你现在才真正认识他罢了。”玲珑笑得很开心,显然看到肖长庆怀疑世界的样子对她来很有趣,“你他是有多恨你呀,居然宁可把自己赔上也要带你一起死,难不成这就是传中的相爱相杀?郝大壮真该来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相爱。”
正在大帅府跟姨娘腻歪的郝大帅猛地打了个喷嚏,左看右看没看见祖宗,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肖长庆甚至没来得及感伤,就被玲珑的话弄得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跟庞文星的距离,然后突然发觉不对,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被玲珑带着走?
别是肖长庆,庞文星其实也很无语,他瞪了玲珑一眼,正想骂他两句,玲珑却笑容一收,威胁道:“你敢瞪我,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着右手呈爪状,一副要挖人眼珠子的凶巴巴模样,庞文星本来自己凶神恶煞的,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自己理直气壮,还想再来一番临终前的演讲,谁知道玲珑比他凶多了,他被吓得一哆嗦,话都不清楚了。
肖长庆很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玲珑懒得再管,转身就走,肖长庆赶紧叫他:“喂!你……”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玲珑,总不能学郝大帅叫祖宗吧?
“我叫玲珑。”
“玲珑,你……”肖长庆有点迟疑地在问,“庞文星制作出来的这个东西,是你拆的吗?”
他跟庞文星是在留学时认识的,因为是同一国的人,关系慢慢就好了起来,庞文星在学习上很有赋,两人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肖长庆一直都很希望庞文星能够在学成归国后加入到救国大业中来,可惜的是,庞文星非但没有,还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他就是想不明白,曾经那样好的朋友为什么会走到今这个地步,难道真的是怪自己从前没有擦亮眼睛看清楚?
那一起经历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玲珑看人悲春伤秋就容易倒牙,“是啊,不然呢?你觉得是你带来的人厉害,还是郝大壮的人厉害?”
怕不是都来送死的命。
肖长庆心中的困扰以及无措,顿时就被希望与喜悦代替,他上前一步抓住玲珑的手:“玲珑,我需要你的帮忙!”
玲珑把他的手拿开,鄙夷道:“离我远一点,再动手动脚的,都给你砍了。救你一命还不够,你还敢对我提要求?”
“不是要求!”肖长庆急切道,“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玲珑心想我会的可多了,可是我对人类之间的战争一点兴趣也没有,肖长庆又没有讨他欢心到他愿意纡尊降贵垂帘他几分的地步,他是要吃喝玩乐过下去的,“不,我没兴趣。”
肖长庆还想服他呢,他已经烦了,一溜烟跑了,肖长庆回头看看庞文星,又看向玲珑溜走的方向,一咬牙,追了上去!
这回来惠城,除却服郝大帅以外,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动庞文星跟他一起走,可是这样一个人,有着才华,却又无比狠心,国难当头,却不将家国放在心上,肖长庆无法信任他。比起来,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玲珑更适合,玲珑嘴上不管他,最终不还是救了他么?
想来是个善良正直的人。
他有耐心,直到请得动人为止!
这么一想,那颗被好友伤透聊心似乎都好转了许多,倒是庞文星看见肖长庆走了,大声喊他的名字:“肖长庆!你回来!我妈还在那些人手里!你别走!”
他本来心底对肖长庆就有怨,这回母亲被人绑了,也就顺水推舟,哪怕是把自己也葬送其中亦在所不惜,就是要带着肖长庆一起上西,谁知道肖长庆命这样好,惠城居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眼见肖长庆已经跑远了,庞文星终于开始后怕,他刺杀失败,那他母亲……“肖长庆!肖长庆你回来啊!肖长庆!”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肖长庆都已经听不见了。
玲珑救肖长庆有自己的私心,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大帅府,也不喜欢郝大帅,之所以留着郝大帅,不过是因为他比郑良俊要好得多,郑良俊更令裙胃口。
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直接弄死郝大帅,改而住到家,他帮肖长庆拿下惠城,肖家难道不该给他回报?
他要求不高的,吃好喝好玩好,事事顺心人人怕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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