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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阑人静。

        破旧的客栈静得呼吸可闻,而在一片昏暗之间,一双极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屋内沉睡的身影。

        他的目光像是一潭死水,一动不动,可偶尔却也有那么一时片刻的闪烁,好像是一个发了很久呆的人终于回神,又好像是他透过郁詹,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大概除了时故自己,没有人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也或许,连他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思绪。

        郁詹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屋内昏暗,提醒着他现下还只是夜半,郁詹下意识地要去点亮床头的油灯,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看向桌边,对上了时故探寻的眼。

        郁詹难得愣了一下:“你一晚没睡?”

        时故摇头,指了指外面:“那边好像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我听见了店小二让赔的声音。”

        闻言,郁詹侧耳细听,果不其然听到了类似于“碎了”,“赔”之类的字眼。

        这倒是有意思。

        天都还没亮,这店小二的效率未免太高,莫不是一直守在屋外,就等着别人打碎他家东西?

        不过他并未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是转头看了一眼时故,道:“你真的不用睡会儿?”

        时故摇头:“不用。”

        “是我在这里你不自在吧?”郁詹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

        他在睡觉之时脱了外袍,此刻一身里衣,更显得身材格外修长,但却并不瘦弱,时故甚至能隐隐看见他单薄里衣下凌厉的肌肉轮廓。

        从外表上看,这简直就是个和时故完全相反的人。

        冷戾,硬气,永不妥协,桀骜不驯。

        永不妥协。

        永不妥协。

        为什么他可以做到永不妥协?

        夜色昏暗,隐藏了时故那双黑眸下难得的情绪流转,他想得入神,便也忽略了一旁郁詹渐渐靠近的身影。

        郁詹的出手来得猝不及防。

        扬手一抓,就将时故一把扛起,打断了他全部的思绪。

        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时故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身体无可抑制地僵硬了一下,时故愣愣看着“罪魁祸首”,一动不动。

        床上仍有余温,是郁詹留下的余温,一躺上去,一阵好闻的气息就将他包裹了进去。

        ——那是郁詹在沧云宗时常用的熏香的气息,清香淡雅,带着些微苦。

        郁詹这一路上,有用过熏香吗?

        时故沉思,最后的答案是没有。

        也或许是过去用得久了,所以现在腌入了味。

        时故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

        毫无预兆的,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胸口。

        “你心跳变快了。”郁詹微俯着身,长发自然下垂,最后拂到时故耳廓,微微晃动。

        痒痒的。

        有一瞬间,时故觉得他要压上来了。

        然而郁詹并没有,他转过了身,穿上了外袍。

        “好好休息吧。”扔下这句话,郁詹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许久许久,时故才慢半拍地抚上刚刚郁詹按过的部位。

        好像……是有点快。

        谁也没有将昨夜屋外的插曲放在心上,正如谁也没有想到,打碎一个东西,居然真的会出人命。

        时故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这个客栈虽然破,但其实面积很大,前庭到后堂的距离算不得近,能将喧闹声传到这里,想必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但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时故这样想着,一如既往地等到了饭点才推门出去。

        一到前庭,他就发现众人的神色不太对劲。

        一个人躺在大堂的最中央,白布盖住了他的整个身体,只有一只僵硬的手垂在外面。

        时故知道,白布盖着,是死了的意思。

        算账先生与店小二仿佛看不见地上的异样,依旧忙碌,见他出来,店小二甚至还笑着同他道了句早安。

        时故:“……”

        是挺早的,但是不太丨安。

        众人并没有对于他现在才起做出什么表示,也或许是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见时故过来,岑羽还特意同他解释了一句。

        “是昨晚打碎东西的童子。”

        岑羽说这话时声音很低,时故看见他面色微微发白,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下,一路滑落到下巴。

        童子?

        时故眼里露出疑惑。

        岑羽摇摇头:“你自己看看吧。”

        他说完,轻轻掀开了白布。

        白布之下,一个人静静躺在那里,圆目大睁,眼窝深陷,眼球萎缩,无数蛛网自他七窍之中长出,大张的嘴中看不见舌头,全都被蛛网吸食殆尽。

        时故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景,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

        这个童子他记得,是童子中比较活泼的一个,也是修为较高的一个。

        沧云宗不比其余宗门,在沧云宗,童子的地位是高于外门弟子的,有的童子,例如掌门膝下与太上长老膝下童子,连内门弟子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沧云宗外门弟子虽入门容易,但未经允许并不能擅自进入内峰,因此说得好听点是沧云宗弟子,说得难听一些,不过是一帮编外人员,一切修炼全靠自学。

        而童子不同,童子大都服侍于长老或天才弟子手下,耳濡目染,无论是眼界见识还是能接触到的心法秘籍,比之外门弟子都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没记错的话,这位童子的修为处于练气圆满,与在座几个刚刚进入筑基境界尚不稳固的内门弟子比,实力也差不了多少。

        可依旧死得这般悄无声息。

        “和他同住的还有两个童子,昨天一夜却都没察觉到任何异常,等早上醒来以后,他就已经……”

        岑羽长吐了一口气,声音带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他是被蛛网抽干了所有的精血和灵力而死。”

        闻言,时故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童子,发现他露出来的皮肤是皱皱巴巴的,像是被吸干了水分。

        “一发现不对,我们就立刻去寻了小二和算账先生,想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线索,却发现原来他们都是被妖物操控的。”

        岑羽继续道,手指指向不断忙碌的店小二,“你看他的四肢。”

        时故这才发现,那店小二四肢的每一个关节都有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黑点中细到微不可察的蛛丝舒展开来,让时故想到了之前在玄江谷外小镇上见过的皮影戏。

        清原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闻言立刻补充道:“不仅如此,这里还被布下了阵法,许进不许出,一出门就会陷入迷阵,不管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这个客栈中。”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岑羽拍了下桌子:“我们到底是进了个什么鬼地方?”

        时故听出了他的烦躁,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烦躁的人,于是他转而问了一个当下的重点:“咱们出不去了?”

        岑羽凝重地点了点头。

        其余弟子也慢慢围拢过来,开始商量对策。

        “现在当务之急,要么是找到破阵之法,离开这客栈,要么就是找到布阵之人,杀了他。”清原沉声道,又看向左手边一个手持罗盘,模样憨厚的弟子。

        “孟巡师弟,你对阵法比较了解,可有什么对策?”

        孟巡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此阵浑然天成,我看不出端倪,若不是方才出门探了一圈,我甚至都察觉不出这里还布下了阵法。”

        此话一出,几个内门弟子还好,童子们就已经开始发慌了。

        “那难道我们就一直等死吗?”

        “倒也不至于。”

        孟巡是个好脾气的,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点软糯,闻言安抚地笑了笑。

        “任何阵法都有其运转周期和规律,现在看不出来,不代表一直看不出来,幕后之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想必实力不俗,可却并没有大开杀戒,我猜测,要么是他受了伤,行动受限,不敢一次性面对我们所有人,要么就是他杀人需要一定条件。”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暂时没有危险,只要找到阵法规律,就能出去了?”有人开口问道。

        孟巡倒也并没有盲目乐观,道:“只是一个破阵的方向。”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有解决的办法。

        闻言,众人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

        “说得没错,咱们先静观其变,找到阵法规律再说。”

        “对对对,都把你们遇到过的不对劲的地方都说一说。”

        一帮弟子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时故发现自己插不上嘴,便托着腮坐在一边,平时这个时候应当是饭点,但他觉得,这些弟子应该暂时不会吃饭了。

        忽然有些想念郁詹了,往常他虽然也插不上话,但好歹有个郁詹陪着,倒也不显得过于尴尬。

        这般想着,他目光在大厅中扫了一圈。

        没有郁詹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便到了午时,饭点将至,众人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时故百无聊赖地看着众人忙碌,难得有些忧愁,早膳便耽误了没吃,看这架势,他总觉得自己的午膳也得泡汤。

        说实话,有点饿了。

        郁詹便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也不知此前是去了哪里,进来后目不斜视,直接走向时故这边。

        出乎意料的,一个弟子叫住了他:“郁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郁师兄?

        时故有些惊讶。

        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同行以来,这帮弟子第一次这么称呼郁詹。

        郁詹脚步一顿,斜睥了众人一眼。

        随后,时故听到他嗤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侵略性,弟子们本就心虚,见状也纷纷闪避。

        片刻后,约莫是盯满意了,郁詹才收回了目光,抱胸挑眉:“有。”

        众人眼前一亮,清原更是直接站了出来:“郁师弟,往日是我们态度不端,多有冒犯,师兄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冲郁詹行了一礼。

        然而还没待这一礼完成,郁詹就用剑撑住了他下垂的额头。

        从时故的角度看去,郁詹明显笑不达眼底,言语间更是带着嘲弄:“不好意思,你谁?”

        说完,他看也不看脸色骤变的清原,转身走到时故桌前坐下。

        他神色很是平静,好像方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从容不迫地举起了桌上的茶水。

        他似乎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弟子的死活。

        “看什么?”郁詹忽然开口。

        偷看被抓的时故一愣。

        被抓个现行依旧面不改色的人不多,时故便是其中一个,闻言也十分坦诚:“看你。”

        郁詹:“……”

        时故有些奇怪地看着忽然呛住的郁詹。

        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郁詹淡淡道:“放心吧,会有人来破阵的。”

        时故面露疑惑。

        郁詹却不答了,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你饿不饿?”

        时故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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