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尽人事听天命
那一双凤眼总在眼前晃动,魏十七一时为之语塞,沉默不语。天后不在瑶池,隐匿于鱼龙胜境,做什么?想什么?魏十七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隐约觉得事态早已失控,他被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局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奉餐霞宫主之命远赴星域?成就真仙飞升天庭?还是早在他如丧家狗一般闯入大瀛洲?
青岚所言太过骇人,连那侍立在旁的小婢亦不敢插嘴,以手掩口,掩饰不住震惊。“为何只问魔将,不问自身?”小姐这是在暗示——不,明示,那云浆殿主魏十七才是天后召见之人,她从未听小姐露过口风,她只道小姐奉命将这些人引入万妖窟中,分而擒下,是为了供天后驱使,为奴为仆……
天庭天帝,瑶池天后,那些传说中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忽然近在咫尺,只隔了薄薄一层轻纱,触手可及,魏十七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蝼蚁,怎么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成为棋局中一枚不得自专的棋子。
“……何时才能拜见天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放开一切。
青岚道:“天后何时召见,妾身也说不准,也许要等上数日,也许要等上数载,也许……”
“也许要等上一辈子?”
青岚笑了起来,她越来越觉得这位云浆殿主行事谈吐,有趣得紧,一行人中,便是远古星蛟亦着了道,唯有他不受镜光蛊惑,识破了万妖窟的端倪,以言语数度提醒,唤不醒旁人,又脱不开身,便隐忍不发,加意防备,待到瀛沙被镜光摄去,审时度势,一棍击毙蜃龙,驱动风火之力逃之夭夭,若非身陷镜光之中,如虫入蛛网,说不定还真被他逃了出去。
不过天后又看重他那一点?他道行尚浅,神通手段不值一晒,比起远古星蛟差远了……
“一辈子倒也不至于,不过,也说不准……在此之前,云浆殿主可在这镜天幻界中暂且歇息,若有所需,可吩咐朱蝉。”
那眼珠骨碌碌转的小婢踏上半步,不尴不尬向魏十七行了个礼,神情有几分僵硬,显然还没有从之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天后要见的,便是……便是此人么?
“此地山清水秀,住上三五十年也无妨。”
“云浆殿主能想开,自然是最好了。”
“瀛妫元胧二人,可是为道友擒下?”
青岚悠悠道:“身处镜中,又能逃到哪里去。”
“可否容吾一见?”
青岚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旁敲侧击之意,之前以“为何只问魔将,不问自身”一句轻轻带过,他嗅觉敏锐,终是觉得不妥。她呵呵一笑,不无警告之意,“见是见不到了。”
不是不能见,而是见不到了,魏十七心中一沉,顿了顿,又道:“他化自在天魔王麾下的二魔将,还有星蛟瀛沙,亦是如此么?”
青岚侧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妾身不知。”
魏十七慢慢喝下一杯酒,心中诸念此起彼伏,尽皆归于平静。迦耶馈赠天帝四宗佛宝,万妖镜为天后所执,镜灵青岚道行之深,深不可测,诸天轮回神木鼎和乾坤宝幡伞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这一切,是因为天后的缘故么?她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他一杯又一杯,醉醺醺,终于倒卧在草庐之中,呼呼大睡。青岚起身叮嘱了朱蝉一句,飘然离去,身形消失在虚空中。朱蝉眨着眼,收拾起残羹剩汁,神情有些苦恼,长长叹了口气,嘟囔道:“小姐,你何苦对这粗人如此客气……干脆避着小婢该有多好……”
魏十七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不知身处何地,今夕何夕。耳畔天风决荡,林涛呼啸,他慢慢爬起身,走到悬崖之旁,眺望云海滚滚,苍山连绵,一颗心活泼泼跳动,种种念头,又上心头。
正寻思之际,忽听得一声惊呼,似是朱蝉的声音,魏十七回头望去,只见那小婢惊慌失措,跳着脚往后退去,身前草庐无声无息崩塌,蔓延至山崖巉岩,尽数化作一团团四散奔走的镜光。
虚空裂开一道门户,青岚匆匆而至,凝神看了片刻,皱眉道:“是天后醒来了。”
魏十七打了个激灵,旋即想通了一些细节。万妖镜衍化天地,非止一处,万妖窟为其一,镜天幻界为其一,就连天后亦藏匿其中,之前沉睡不醒,收敛气息,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谁都察觉不到,及至醒来,吸一口气,呼一口气,万妖镜便承受不起,洞天崩塌只在眼前。
他的命运,也只在眼前。
万妖窟毁了也就毁了,功成身退,留个念想就够了,但镜天幻界不同,这是万妖镜最早衍化的一方天地,青岚在此清修多年,终不忍坐实不理。她伸手一抹,镜光涌出,将坍塌之处一一抚平,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尽人事听天命,幻界存亡,维系于天后一念,她亦无能为力。
幻界震荡持续了数息便嘎然而止,青岚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一事,将目光投向魏十七,神情微微一动。天后从沉睡中苏醒,神念扫过每一处,事无巨细,都到眼底,那云浆殿主乃是她数百年前吩咐下要见之人,果不其然,他来到鱼龙胜境,入得镜天幻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天后醒转过来。仿佛……仿佛天后等了他数百年,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天后是如何知晓有这么个人的?星域茫茫,他因何来到鱼龙胜境?此人究竟有何特异,值得天后如此看重?青岚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她也清楚,对方的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云浆殿主为天意挟持,随波逐流,焉知这天意,不是出自天后之手?
青岚追随天后日久,自然知道她的手段,高山仰止,深不可测。
草庐早已不在,魏十七立于山岩之上,目光幽深,思忖着种种可能,种种应对,到头来如掌中之沙,流得个一干二净。这一刻,命、运、数以前所未有的重压,迎面扑来,他无力自保,只能承受。这一刻,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命运,已经有了舍弃一切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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