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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0 捕杀


  有一种收敛的力量,正在压缩这条一望无际的黑河。于是,它开始退潮,给河岸留出更多的面积,但是,暴露在我眼中的这片新的区域,已经不再是沙滩,而是一层层平滑的岩石,就好似被打磨过一样。它比正常的河岸更低,更深,就好似一条熔融了表面的巨大凹坑,仿佛河道也不再是河道,而是一个被伟力挖出的巨碗,而我们这些人就站在这个巨碗的碗沿上。

  空气中回荡着更加古怪的声音,像是人声的合唱,在颂扬某种磅礴震撼的事物,像是在颂扬黑水本身,又像是众多哀嚎汇聚起来,宣泄着被凝聚在黑水中的疯狂和绝望,描绘着黑水本身那强大又不详的本质。它大气逼人,阴暗沉郁,深不见底,哪怕只听到声音,也能感受到一种浓郁得快要凝结成坚固块状的黑暗。

  悬挂天际的异化右江只是沉默着,沉睡着。但是,在被黑暗囊括的半岛内地,那彻底穿破了黑暗的罩子,孑然耸立的肿瘤状沙耶异常血肉构造却产生了共鸣。它呼应着这个古怪的声音,以和这个声音格格不入的节奏震动着,地面也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就像是什么某种巨大的怪物正试图钻出地面,拔地而起。

  黑河中出现了巨大的漩涡,从开始出现迹象到漩涡的壮大,连三秒的时间都没用完——充满了亚洲女性风情,阴郁邪恶得也宛如亚洲神秘学中的怨灵的四天院伽椰子便从这漩涡中升起。倘若没有见过她过去的身份,也没有亲眼见证她的身份变换,仅仅看她此时的模样,绝对无法想象,她就是当时的那个隶属于五十一区的红衣女郎“玛利亚”。

  龙卷一样的黑水顶着四天院伽椰子的双脚,将她支撑到高达百米的天空,另一边的半岛内地,似乎也听到了相同的号令,一如既往巨大的沙耶撕裂肿瘤,就好似卵生动物裂壳而出,一边吃掉肿瘤的胞衣,一边在风中撒播着粉末状的孢子。这些孢子是白色的,远远望去,依稀就好似漂浮在空中的白色克劳迪娅,但是,细看的话,无论是体积还是形状,都截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双方彼此的距离以我的体格来看是如此的遥远,但在彼此所操持的巨大体积下,却又变得近在咫尺。被黑水拱卫的四天院伽椰子也好,新孵化的沙耶也好,都堪称是这个半岛上的庞然大物,能够与之相比还要超过的物体,就是处于更高天际,遮挡了半岛的阳光,仅用投射下来的阴影就能够彻底涵盖整个半岛的月之眼。

  体积的大小区分,给人一种极度强烈的冲击感,让人下意识觉得,似乎也在暗示神秘性和战斗力强弱的差别。而我们这些仅仅是普通人类大小的存在,就仿佛是最弱的那一群。当然,这种感觉对我而言也只是错觉而已,神秘性的高下,战斗能力的高低,并不是仅仅从体格上呈现的。

  我的注意力被两者吸引,但很快就转移到沙耶的肩膀上,那里有一个人影,距离太远而让肉眼看得不太分明,但也同样可以肯定,只是普通人类的体积大小——是爱德华神父,哪怕看不清,也有这么一种强烈的冲动让我明确这个人影的身份。

  爱德华神父和沙耶在一起,不正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是,现在我就要将他带走。这是我的任务,是NOG对我的委托,也是我和网络球的交易。阮黎医生的情况到底如何,我已经无法插手,也无法改变,但是,目标是爱德华神父的话——

  “我可不会示弱!”我这么对自己说到。

  在我进入速掠之前,左川和江川突然上前,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她们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中的坚定已经很好地述说了她们的愿望。

  我也要去。

  一起上吧。

  “那就——一起上!”无形的高速通道在我的感知中连接,完全没有任何外力的干扰,曲折却顺畅地延伸向目视的尽头,爱德华神父的身前。

  半岛之外阳光明媚,但我们开始向着黑暗的最深处出击。

  对外界来说是多快?一秒?半秒?三分之一?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带着左川和江川在无形的高速通道中加速。穿入半岛内地的黑暗,就如同之前出来时,可以感受到无边的诡异和无处不在的危险,却没有任何诡异和危险可以捕捉到我们。视野所见的景物都已经扭曲,但那个唯一没有被扭曲的沙耶,却就成为最显眼的明灯——它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强烈,它的体积是如此的巨大,仅仅是一只脚,也好似拔地而起的山丘,而这山丘并非接地而立,而是漂浮着,强烈的风压通过六只不断扇动的翅膀宣泄而来,越是接近,就越是可以看到扭曲的石头和树木被风暴席卷,拔起,抛扔向四周。

  无形的高速通道就在这些高速旋转抛射的障碍物中穿插着,我们也同样在之间穿插着,加速着,暴风擦身而过,带来巨大的压力,却无法阻止这种加速。我们就好似一支撕裂风声的箭头,飞至沙耶的脚下,又掉转头,笔直向上攀升。当爱德华神父的身影清晰出现在眼前时,他仍旧是原来的站姿,似乎想要低头,也许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突进,但却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

  左川和江川已经来到他的左右方,而我则是一个翻身,就从他的后上方,将四级魔纹凝聚出的双刀劈落。

  爱德华神父总算有了更多的反应,他的身体似退非退,正处于一个行动的最初阶段,就被左川和江川分别抓住双臂,以擒拿的姿势压迫下来。随后就被我的双刀一剪,就让他尸首分离。

  即便如此,也很难想象爱德华神父会这样死去。我一刀钉穿了这颗脑袋,一刀刺入无头身躯的心脏,无形的高速通道已经再次构成,在左川和江川再次重新肩膀的同时跃入其中,朝远离沙耶和四天院伽椰子的方向速掠。

  又是不知道几分之一秒后,我们落入没有被黑暗笼罩的河岸边。在爱德华神父的尸体产生更怪异的变化前,一个巨大的圆形竞技场拔地而起,而我们就身处最中心的平整场地上。环绕四周的高墙向内弯曲,诸多尖牙般的巨大装饰物于空中咬合,仿佛牢笼的盖子。墙上又有诸多的门口,所有门口在同一时间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江川从中奔出,有的涌入层层上叠的观众席,有的涌入竞技内场,将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江川的神秘力量——固有结界*自我牢笼。但是,仅仅从这个牢笼的规模上看,神秘性的高度和力量的强度都截然不同于过去。

  在打破这个牢笼之前,爱德华神父无处可去。

  左川向后退了几步,江川则一跃跳上观众席,混入那成千上万的江川之中。

  我随手挥刀,将爱德华神父的尸体斩成好几段,将他的脑袋扔在地上,一脚踩爆。可是,就算分尸,就算碾成肉泥,就算焚烧成灰烬,爱德华神父也理所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死掉吧。将六六六变相进阶到九九九变相的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哪怕被打了一个措不及防,也绝对不会仅仅因为肉体的破灭而遭到致命的打击。毕竟,九百九十九只恶魔,就意味着至少拥有九百九十九种稀奇古怪的神秘力量,乃至于九百九十九条性命,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不死之身”。

  虽然在这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在我的理解中,这本来就是一场持久战。无论是我、左川还是江川都没有足够特殊的力量,让爱德华神父的存在从真正意义上抹杀,以九百九十九种恶魔为前提的神秘,有着我无法完全判断的可能性。那么,继续追击也就显得没必要了。

  我的任务并非杀死爱德华神父,而仅仅是纠缠他,在自己可以做到的范围内,杜绝他对外界的影响。他在被我们捕获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会否自动发动,全都不是我的处理范围。所以,江川的固有结界对这场战斗而言,也绝非是可有可无的。

  这个圆形竞技场模样的固有结界,也同样是一个短暂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就算是爱德华神父想要用暴力破坏,也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吧。如此一来,他要离开,就必须坚持到江川无法维持固有结界,亦或者找出只有江川知道的,从未展现在世人面前的,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正常脱离方法。

  当然,同样身处在这个固有结界中的我和左川,也同样面临着和爱德华神父相同的问题——在江川允许之前,我们也同样在一定时间内被禁锢此处。往坏处想,让江川再次复归的,赋予江川暗中使命的桃乐丝,其本意或许就是如此吧。

  此时此刻,在桃乐丝乃至于网络球眼中,我、左川、江川、爱德华神父四个不确定因素已经暂时被排除了。而异化右江也同样悬挂天际,尚未从半岛数据对冲空间的爆破中清醒——尽管我不知道网络球是如何做到的,为何同样是从半岛数据对冲空间的爆破中脱身,其他人都仍旧行动无碍,唯独理应是最强者的异化右江却陷入沉寂——总而言之,借助这个机会,四天院伽椰子和沙耶的战斗就大致上处于网络球和五十一区的联手可控范围之内了吧。

  在我的猜测中,这种一对一的形势之所以被营造出来,正是为了在异化右江苏醒前,进行最后力量的统合和最高战斗力的晋升。如果异化右江不是这么强大,那么,直接攻击沉睡中的异化右江也不是不行,反过来说,既然网络球选择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做法,也必然是在对异化右江和其背后的纳粹做出了充分评估后才做出的选择。

  我并不打算干扰四天院伽椰子和沙耶的战斗,两个怪物无论哪一方吞噬了对方,其最终结果都仍旧没有偏离我的计算。不客气的说,黑水和沙耶同出一源,沙耶病毒和特洛伊病毒有着高度的相似性,最初的资料同样由爱德华神父提供,它们彼此会在某个时刻某种特别的状况下合二为一,也完全是可以想象的情况。

  爱德华神父之所以促进了两种不同分支的进展,其背后当然有其自身的用意,但是,五十一区本来就是和政治结合最为紧密的机构,当然不可能事事都会盲从爱德华神父,网络球同样有着根系深植的情报网,不可能彻底被蒙蔽。各方之间的战斗,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以一种博弈的方式体现出来,而在如今即将得出结果。

  正是因为确认了这一点,所以,我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将黑水和沙耶所内在的最大的几种可能性考虑在内。

  而在那和阮黎医生相处分离的那如真似幻的时光里,她所述说的心情、意志和决定,也都同样成为了计划的养料,而且,恰恰是针对黑水以及所有相关事物的杀手锏。我无法阻止阮黎医生,我感到痛苦,但是,我也同样为阮黎医生存在于这个世界,感到由衷的庆幸,更为之可以做到,大概即将做到的事情,感到由衷的自豪。

  阮黎医生的研究,也许无法治愈我心灵上的伤口,但是,对所有将黑水视为口腹之物的怪物来说,一定是最强的毒药吧。

  我等待着,沉默着,就是为了看到阮黎医生的成果震惊所有人的那一刻。我一直都认为阮黎医生是这个中继器世界里最特殊的一人,我曾经也为她的这种特殊而担忧,生怕这种特殊加害了她,结果,我最终没能扭转这个命运,阮黎医生以自己的意志,去执行了自己的计划。但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到她的牺牲,没有人看穿她的特殊而提前行动起来,倘若这些人失败了,那么,他们并非是输给了我的计划,而是输给阮黎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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