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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2 最后的信标


  在时隔一个多月后,从八景处直接传达的耳语者信息在高川耳边响起。耳语者的最终计划姗姗来迟,但正因为是在眼下的时刻里,更让高川确信,这次末日幻境的旅程终于来到了尾声。为了坚持到这一步,高川回想起自己所经历的那种种无法凭借个人能力幸存下来的危机,心中也不由得感慨万千。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那些正高速流淌的数据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更强烈的干涉般,运动状态开始变得多样化,方向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绕着曲线的,折返运动的,自上而下或从左到右的,宛如野蜂乱舞般,又如同蚁群队列般,象征不同意义的字符、数字和根本无法理解其意义的乱码,构成了一张凌乱中却仿佛坚持某种秩序的动态图案。这种不断变化的图案在以一种无法用正常方式观测到的渠道,将大量的资讯录入高川的脑海中。

  高川可以清晰感觉得到,这些资讯不是保存到脑硬体中,也不是聆听到脑海里,不是从记忆体中翻出的早已经存在的资料,也不是大脑中某种被人暂时遗忘的记忆。它们原来是不存在的,只是在“看”到了眼前已然构成的动态图时,自然而然地从内心深处孕育出来。

  就宛如苦思冥想都不可得的烦躁中,当停下思考,在外散步时,偶然间就猛然醒悟到“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伴随着这些资讯的录入,那种“原来如此,一定就是这样”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高川不由得陷入一种奇异的恍惚中,自己的灵魂就像是要被这种仿佛从内心深处浮现的灵感,如同长期以来的栽培,才能孕育出来的萌芽给淹没了。但在恍惚中,却又仍旧觉得自己还在感受身边发生的事情,可以清楚聆听到自己之外的事物所发出的声音,并做出下意识的应对。

  “看来合作已经成立了,高川。”哥特少女的声音在高川的耳中,就好似漂浮在云端,“新世纪福音会按照协议,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进行狙击。”

  和过去不一样,在“拉斯维加斯中继器”这个名字浮现耳边的一瞬间,高川就已经明了耳语者针对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行动计划,进而扩展到针对所有中继器的行动计划。就如同八景所说的那样,耳语者的最终计划已经完全放弃了针对某一个特定敌人的想法,从计划中必然摧毁的东西来看,几乎可谓是站在了目前所有已知势力的对立面上,如果不是预先知晓整个计划的核心思想,根本就是第二个末日真理教。

  末日真理教试图将中继器作为天门计划的祭品——这个结论已经得到耳语者众人的认可,高川虽然有许多问题没有理清,但并不妨碍他认可这个结论。

  耳语者的计划不是阻止末日真理教摧毁中继器,而是以“中继器必然会毁灭,天门计划也无法在当前的环境下被阻止”为前提,尝试干涉中继器毁灭的顺序和方式。在某种角度上,耳语者的这个计划,就是用自己的献祭仪式,去取代末日真理教的献祭仪式,彻底当前已经变得极度恶劣的形势环境。并非直接去阻止敌人的行动,而是用相似的计划,去拖延敌人行动将会造成的恶果到来的时间。

  也许从一个更长远的结果去看待,这个计划有可能引导出一个相对较好的结果,但是,从一个短时间内的结果去看待,这个计划仍旧会破坏所有的中继器。

  高川对这个计划的印象,最终浓缩为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在献祭必然完成的前提下,究竟是让末日真理教完成献祭,还是由耳语者完成献祭?

  高川无需太多思索,就能给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答案:由耳语者去完成。

  无论是何种方式的献祭,无论最终目标是针对谁,无论方法上有多么缓和,无论理由上是多么光明正大,都必然会让更多人饱受痛苦——高川完全可以确认这一点,毋宁说,他就是这么相信着的,对于任何献祭,他都从来不以正面的、积极的、善意的角度去看待。明明是想要拯救更多人,可最终得出的计划,却是需要自己亲手毁灭人们眼前的希望,在高川自己看来,无疑就是对自己的信念最强烈的嘲讽。

  即便如此,高川仍旧决定要去做。

  高川很想成为英雄,事实上,也已经被世人们承认为英雄,但是,英雄的行动无法拯救世界——不要说英雄了,无论是恶徒、狗熊还是外星人,也都不会给未来带来半点转机。

  一个恐怖的巨大的必然性就摆在眼前:末日是无法阻止的,末日真理教是无法阻挡的,天门计划必然完成,先知对末日的预言不是对可能性的解读,而是对世人通告这个必然的结果。人们在主观上期待未来多变,希望在自己所未知的地方,有一条能够走通的道路,但是,一个毁灭性的未来,却不以人们的主观为转移,呈现出一种让人无法理解也不愿意承认的客观性。

  倘若这种客观的结果是遥远未来的景象,那么,生命短暂的人们只会付之一笑,而全身心地活在当下吧,但是,当这个客观结果已经逼近到眼前,让人不得不去正视又无法改变的时候,最后的呐喊绝对不会是英雄发出的——高川如此想到,只因他知晓,“英雄”是多么主观的称谓。

  主观上去热爱人类,去善待他人,去帮助和拯救他人,出于这样的意志所产生的行动,无法在客观而必然的毁灭到来时,真正去帮助谁,拯救谁。在无法阻挡的悲剧面前,假设可以自己主动去制造一定程度悲剧,从而延迟客观毁灭的到来,自己会去做吗?高川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是的,自己会去做。

  主动去伤害他人,是为了拯救他人——在过去的日子里,这样的想法是如此的滑稽可笑,可是,高川如今也只剩下了这样滑稽可笑的结论。对这样滑稽可笑的自己,高川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还配得上“英雄”这个称号。不,应该说,当得出自己的选择时,和“英雄”相比,自己在耳语者的最终计划中,更像是一个“小丑”。

  “啊,原来我一直都是个丑角呀。”高川不由得这么自言自语着,承认自己是一个“丑角”,而不是什么“英雄”,反而让他的内心深处,有某个悬空的重物落到了地上,让他感到一阵解放般的轻松感: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想要成为英雄的高川,都最终变成了丑角,自己也不例外。

  “五十一区中继器将会成为拉斯维加斯中继器的诱饵。”哥特少女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高川就仿佛从半梦半醒中彻底清醒过来。在他变得清醒的一瞬间,那些在眼前复杂运动,散发出大量资讯的图案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条严密的任务链作为“自己已经知晓的东西”存在于脑海中,但又无法称之为“记忆”,只能认为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方式。

  “而这个末日真理教的圣地,将成为五十一区中继器的诱饵。”哥特少女的声音持续在高川的耳边响起,“末日真理教察觉到我们在这里了,它们在以中继器为中心构建包围网——在它们眼中,来到这里的我们,就等同于自投罗网。但是,新世纪福音对这样的发展,也并非是毫无准备,现在,就是我们进行反击的时刻。”

  “我需要重新整理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意识。”高川说着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但这本来就是他潜入这里的目标,而完成这个目标,也仍旧是耳语者计划的一个关键环节。

  “无需担心,持续的中继器碰撞,将会引发足够的冲击,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意识处境也会为之一变。”哥特少女说着,将洋伞高高竖起,指着根本不是天空的上方,“现在,让这个圣地呼喊吧,循环三次,为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无需回答,无需回答,无需回答,闭合的回线必然将所有的偏差收束!”

  看似无人的圣地,在宛如诵唱般的音调中,散溢出淡淡的白光。在高川的眼中,这些白光是以光点的形态呈现的,它们如同孢子,如同花瓣,如同雪片,温暖的白色,从地面墙体等等事物的表面钻出来,就像是它们一直藏在内部的缝隙中,直到聆听到了哥特少女的召唤,才羞涩地冒出头来。当越来越多的白光涌出之后,整个可见的范围内,堪称密集拥挤的光点便以一种波涛般的韵律开始起伏,从前到后,从后到前,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波峰和波谷的叠加,完全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

  这个看似末日真理教圣地的地方,在这般宛若无人的空城状态中,被光的浪潮淹没了。高川甚至可以听到似有似无的涛声:在任何观测信息中,这个声音都是不存在的,但却无法抛开脑海中这种“自己听到了波涛声”的想法。

  下一刻,光的波涛中,视野的尽头,一根无比醒目巨大的光柱徐徐从下方升起。在高川三次眨眼之后,光柱最高处就已经脱离了仰望可以看到的范围外。高川不由得想:这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标。也在同一时间,他就明白了哥特少女之前所说。

  迷途的五十一区中继器,将在这道信标的指引下归来。它的出现,定然撕裂末日真理教正在编织的包围圈,进而与末日真理教中继器产生的激烈碰撞,而这种激烈的碰撞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诱饵。不仅仅拉斯维加斯中继器有可能被引诱出来,其后还有伦敦中继器虎视眈眈。多个中继器彼此之间的直接碰撞,所产生的力量将席卷整个人类集体潜意识,而无论人们身在何处,哪怕是在宇宙之中的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必然受到影响。

  在这深刻又巨大的影响面前,大概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意识异变也无法保存吧。

  最坏的结果,就如同高川早已经意识到的那样,没有足够强度的防护,人们会受到巨大的影响,从意识层面扩大的冲击,会让全世界的幸存者陷入类似于昏厥的状态。最可能的情况,是只有受到中继器等级的神秘之物庇护的人,才能在冲击后继续保持行动力。

  纳粹的进攻在全世界范围所受到的阻力,会在这一时期降低到冰点,但是,不再受到舰队其余人等的意识约束,宇宙联合实验舰队也将会以三仙岛为核心,完成更进一步的统合。而那个时候,也就是宇宙联合实验舰队和纳粹月球中继器进行最后较量的信号。

  哥特少女在这个圣地释放出来的信标,正是宣告最终战斗降临的信号枪。所有僵持的,自我约束的,被迫战战兢兢的动静,都会在五十一区中继器闯入圣地的一刻,一步步连锁地爆发出来。而耳语者的计划,正是在这样的连锁反应中,确保每一次事物的毁灭,都并非是按照末日真理教的步骤,而是按照耳语者的步骤来进行。

  在不知道有多遥远,无法用正常的距离概念来描述的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某一处,五十一区中继器在内部众人的研究和调整下,不断改变着自身的位置。小斯恩特借助末日真理教中继器和新世纪福音的黑水信使四天院伽椰子彼此碰撞所产生的力量,将他们带离了他们可以正常定位自身的范围,在漫无边际的诡异环境中,五十一区中继器不断寻找可以进行定位的参照物,但在不断变幻的意识态事物中,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在不知道时间,也没有明确距离的海洋中,五十一区中继器就像是被遗弃的潜水艇,虽然在短时间内没有被毁灭的征兆,但是,在愈加感到无望的环境中,负面的气压也不断在积累着,让中继器的内部人员渐渐感到疲惫和烦躁。

  就在这样的渐变中,他们的观察窗口中,突然出现一道醒目的光点——那光芒在周遭变幻的诡异中,是如此的刺眼,以至于让所有人都一时间失去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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