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4 天门
巨大的力量让空间扭曲起来,从侧面看上去,就宛如一个巨大的铡刀,飞艇无从闪避,被这把巨大的铡刀劈成两半,让它的身躯左右分裂,爆裂出团团的烟火时,大蓬的鲜血宛如从鲸鱼肚子里洒了出来。从开膛破肚的飞艇中不断有尸体掉落,间杂不少幸存的士兵们从高空坠落。随着这艘飞艇被攻破,其余的飞艇也纷纷在各种有形和无形的力量中坠毁,各个神秘组织的成员们好似得到信号,同时出手打击这些空军。若在平时,这些飞艇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击落的,席森神父和其他人的出力并没有增加,而是它们变得脆弱了。
说是脆弱或许并不能完全描述它们此时的状态,死亡士兵的身躯好似风化一般散碎,而幸存的士兵们仍旧无穷无尽,飞艇这般庞然大物更是从外观上察觉不到任何质变,然而,和它们接触之后,就会清晰感到,如今的它们就如同一段影像,正在失去实质的触感。我们轻易地打碎了它们,就如同用手搅拌湖泊,于是湖泊中的倒影便随之破碎。这些家伙,正在变得如同鸡蛋一般脆弱。
士兵们死亡后留下的血液原本毫无规则地流淌着,如今却在某种力量的控制下,在难以观测的范围内构成一种复杂的轨迹。这种轨迹也许可以视为魔法阵,但是,因为范围太光,无法观测到全体的面貌,仅仅只从观测到的部分来看,和我曾经见过的魔法阵样式都不相同。血液的流淌本身,流淌的律动本身,就仿佛在描述着巨大的信息。
整个意识态世界仿佛都在震动,脚下立足之处,似乎也正在虚化,让人不自觉生出“不久后就会化作虚幻”的想法。似乎只有飞在空中才能获得安全感,不仅仅是我和高川,其他人也不再纠缠于这些变得无比脆弱的军队,纷纷在同伴的帮助下悬浮在虚空中。
“门要来了!”有人大叫起来,语气中散发出欣喜和凝重。
依附在平台、走廊乃至于齿轮杠杆机构上的鲜血在流动中构成一条条脉络,这些脉络很快就让人有一种殖生于这些平台上的感觉,又像是从这些平台、走廊、齿轮和杠杆中长出了活生生的血管和神经,乃至于似乎随时会出现血肉。空间的震动,变成了一种充满生命气息的蠕动,仿佛原本意识态的世界,正在变成一个实质的生命。这是诞生,是生长,也是成熟,站在这个巨大的“生物”体内,让人觉得这些震动,就像是它在呼吸。
平台和走廊开始旋转、沉浮、拼接又断开,不再如往时那般固定,而齿轮和杠杆也开始运作起来。那庞大而沉重的轮廓,就好似一个老朽的机器重新焕发生机,一洗原先那般压抑又死气沉沉的气息。
庞大的军队在这种宛若新生的变化中,仍旧孜孜不倦地朝我们扑来,但是,当我们挥动武器的时候,才察觉它们已经彻底变成了幻影一般的存在。当我们砸碎这些士兵的身体时,不仅仅是被我们攻击的这些个士兵,连同我们没有攻击到的人、飞艇和战斗机群,都宛如雪崩一样,连锁着在眼前崩溃。这种崩溃以我们所在的地方为起点,一直延续到肉眼可见的尽头,可想而知,如同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军队,这种崩溃还会进一步延续下去。
“真是太壮观了。”锉刀在我的身旁喃喃自语。是的,在神秘的世界里,多么诡异的环境都能见到,然而,看不到尽头的大军就这么雪花般在眼前尽皆消融,无论我还是锉刀,都是第一次看到。
当无穷无尽的敌人终于消亡后,幸存者们终于再一次汇合在一起。原本构成势力联盟的神秘组织,已经有一些因为成员彻底死亡而不复存在,甚至连小型的势力联盟也已经瓦解。如今,除了五十一区势力联盟之外,就只剩下荣格组织的势力联盟,剩余的神秘组织成员,因为太过零散,将之全部集合起来,才勉强算是第三个联合势力。而三方的人数总共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二人而已。当然,这仅仅是当前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人头数,没有被高塔核心区的能量爆发扯入这个意识态世界的人也同样存在,例如,我此时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咲夜。我不相信她迷失在这个仿佛没有边界的意识态世界中,也不相信她已经死去。既然有咲夜这样特殊的例子,自然也会有更多如同咲夜一般,依仗各种神秘,没有被拖入这个世界的幸存者。
意识态世界的时间流速和正常环境下的时间流速并不对等,我不清楚,在正常环境下的高塔核心区到底过了多久,而在这个意识态世界发生当前这般变化时,以精神统合装置为核心建造起来的高塔又在发生怎样的变化。不过,若说是什么都没变,一定是自欺欺人,那么,正在攻击高塔的灰雾巨人,又会因此作出怎样的反应?我可不觉得,这些巫师对五十一区正在执行的“天门计划”一无所知,末日真理教在五十一区诞生开始,就与这个机构有所勾连,乃至于“天门计划”也是它们故意泄漏出来的。
和入侵基地的末日真理教巫师的战斗并没有进入尾声,而是正准备进入高潮,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在这个意识态世界正在发生质变般变化的现在,所有人都在沉默着,等待着,虽然刚刚才作为战友共同经历了生死之战,但每一个人都明白,每一个变化的产生,都有可能是让身边人化作敌人的契机。只有已经结盟的自己人,才能有限度抱以共进退的态度,但是,最低限度的防备仍旧从彼此的眼神中表露出来。其中,合作态度最为无间的,仍旧是五十一区势力联盟,席森神父和走火等人,仿佛铁了心要推动五十一区的计划。也正因为这种目标的一致性所表现出来的融融姿态,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其他人共同的敌人。
我想,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一定明白,如此态度明确,合作密切的势力联盟,是其他势力联盟所无法比较的。其他人,每一个都抱着异样的心理,单纯以团体的力量来说,五十一区势力联盟毫无疑问占据了上风,其发挥的能量,甚至有可能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巨大。若不将之作为第一目标,一旦被各个击破,就是自己失败的结果——如果,他们真的抱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因为,这代表这些人没有一个拥有足够扭转势态的力量。无法拧成一股的话,他们的个体力量,全都是相对弱小的。至少,比我弱小许多。
我通过这些人的神情和无意识的小动作揣测着他们的思维,虽然所得到的结果仅仅具备参考性,并不完全正确,但这不过是我的习惯罢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来自其他高川的习性,“我”这个诞生才一个多月的高川,如果不是脑硬体的自律运转,以及其他高川遗留资讯的影响,并不存在这种意识。我没有系统学过心理学,我所拥有的知识,以及这部分的学习记忆,大部分是上一个高川延续下来的。不过,对比上一个高川的习惯,我隐约感觉到,此时自己习惯性揣测他人心理的行为,在一些微妙的地方,例如风格上,存在与上一个高川的不同——我无法准确剖析这种不同,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
如果说,上一个高川的分析方式,可以被称为“学院派”的话,我此时所做的,只能算是带着学院派气息的野路子而已。似乎,可以从学院角度举出大量的例证,来证明我当前的行为在心理学上存在不少的错误和歧路,那些例证和理论是如此繁琐,让我完全无法梳理清楚,毕竟,那并不是我自己学会的知识。然而,在另一方面,单纯以感觉来判断的话,却让我觉得自己当前的运作方式,更加方便,也同样有效,至于错误,虽然并不是没有,但是,如果学院派的方式会产生错误的几率为百分之三十,而当前的方式会产生错误结论的几率为百分之七十,在杜绝犯错的几率上,学院派要更胜一筹的话,这种“更胜一筹”对于实际结果其实并没有理论上的这么大。
在我的感觉中,的确是这样的。几率仅仅是几率,问题在于,我当前的惯性行为,于深层处存在神秘性。就像是直觉往往更加正确,我当前所用的解析心理方式在理论上会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导致错误的结果,但是,当实际结果出现的时候,却往往在剩余的百分之三十的正确几率之中。
偏差在神秘的作用下,变得毫无意义。
因此,我对自己的分析和判断,拥有极大的信心,这种信心,让我几乎产生整个世界都在如我所想的那般运转的错觉。
这种错觉,当我位于正常环境下,禁锢在义体之中时,从来都没有产生过。我有理由相信,这同样是一种力量,一种在意识态世界里,转变成此时此刻的模样,经由魔纹的融合而带来的力量——同样属于少年高川幻影的力量。
那个少年高川幻影在世的时候所具备的实力,远比我之前认为的更加可怕。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更多没有挖掘出来的神秘。这些神秘力量一步步在此时的我身上展现,简直就像是催命的丧钟声越来越近。
我的心中充斥着无比矛盾的情感。
当我的思维中浮现钟声的比喻,下一刻,便似乎真的有钟声在脑海中回响。这个声音并不经由耳朵,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在身体中震荡着,发出D调的DO音。我无法准确描述当自己听到这个声音时的感觉,勉强来说,就像是灵魂要被这个声音吸进去了一般,整个人从意识深处麻痹了。
一时间,我无法动弹,其他人似乎也是如此。我的眼球不由自主地乱动,就像是被另一个意识控制着,胡乱扫视着周围诸人。我所“被迫”看到的人,都没有我这样的现象,他们仿佛连眼球都僵住了。
当我的两只眼球重新恢复正常,重新凝视前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息。在源源不绝的,越来越清晰的钟声里,一个高大如凯旋门的轮廓,开始浮现于我们注视的方向,它就坐落在我们之前落脚的平台上。此时,已经虚幻得看似站不住脚的平台,和那个巨型大门的轮廓结合在一起,仿佛那扇门本就坐落于那里。
整个身体的麻痹,让我仅能悬浮于半空,注视着这扇巨门的成形。而随着这扇巨门的成形,这个意识态世界中已经虚幻化的物事又再一次恢复质感。这种恢复是极为快速的,而且,这种质感在恢复到原状后并没有停止,给人一种继续强化,仿佛要冲破意识态的限制,成为真正物质存在的东西。
意识态世界那宛如呼吸的震动最终停止,或者说,进入一个我们所无法感应到的频率时,那扇巨大的门终于彻底成形。虽然已经无法感觉到意识态世界如有生命气息的震动,景状也再度实质化,但是意识态世界并没有“死去”,更像是进入了一个远超我们可以感受和理解的角度。那些流淌的血液所构成的脉络,仍旧遍布目及所处的平台、走廊和各种齿轮机构。齿轮和杠杆,也一如既往地运作着。
麻痹的身体突然恢复正常,仿佛之前不得已的凝固,仅仅是一场梦魇。每一个人都在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在感受着和之前环境的不同之处。锉刀突然压低声音对我说:“这个战场变成现在这样,给我一种心脏的感觉。”
她的形容非常微妙,但又让人觉得十分贴切。仍旧在流淌,路线和运动充满韵律的血液,就如同攀附在心脏上的血管,不断将能量挤压到那一望无际的四面八方。而沉重运转的巨大齿轮杠杆,仿佛就是这颗心脏正在工作的证明。至于那扇如同凯旋门一样巨大的“天门”,则是立于心脏最核心处的某种神秘,是让整个意识态空间产生当前变化的重要存在,让人不得不想象,位于门后的某种东西,才是一切变异的源头,是心脏中的心脏,核心的核心。
而这个位于门口的某种东西,便是其他人各有称呼,而被我称为“精神统合装置”的宝物。
是的,我相信,一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这么感受到,其他人看向这扇巨型大门时,眼神中不时闪过的光芒,仿佛在述说着同一种冲动。
这扇“天门”没有门扇,完全就是一个巨大的镂空的拱顶状门体构造,不过,本该被关闭的门扇遮住的后方,在此时完全就是一片幽深无比的漆黑。在这团虚无的漆黑中,似乎有更深浓的色泽形成了一个漩涡。这个漩涡用肉眼是很难辨认出来的,但是,只要感觉稍微敏锐一些的人,都一定能够感知到这个漩涡的存在。
这个漩涡给人一种无比危险的感觉,虽然让人觉得进入之后,就能获得最终的宝藏,但是,却也同样无法排斥“一旦进入漩涡,就会被彻底埋葬”的危险感觉。
一时间,连五十一区势力联盟的不少人也都将目光投向自己这个联盟的几个核心人物——五十一区的女军官“训导者”、席森神父、走火和龙傲天。在我们这边,连荣格和其他几个联盟代表,我已经认识过的魔术师也在内,汇同其他零散势力的人将五十一区势力联盟的这几个核心人物隐隐包围起来。
在我们所隶属的荣格这一方,同为其他神秘组织代表的巴赫、潘和达达不在,比起这几人已经陨落或迷失在这个意识态世界中,我更相信这几人根本就没进入这个意识态世界。虽然我无法抗拒当初的能量爆发,但是,在神秘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可以代表其他人。我所做不到的事情,被其他人做到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照我们的协定,门既然已经出现,那么,接下来——”在包围了五十一区诸人的众人中,有这么一个沙哑得如同磨砂一般的女声如此说到,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更进一步的变化打断了。
两个巨大的人形轮廓浮现在天门的两侧,它们的身高,比天门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在它们的身形彻底凝聚之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出了它们的正体——那种极为特殊的充满压迫的气息,让所有人都不会认错,那是末日真理教巫师的组合法术“灰雾巨人”。
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们,终于也来到了和我们相同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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