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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8 警告


  一个庄园,在阴沉而下雨的时节里,充满了衰败颓废的气息,仅仅从外表上看,就像是荒废了许久而无人打理,但间或从钉上木板的窗户内可以看到亮光,所以我觉得还是有人在里面居住的。况且,无论多么废旧,也仍旧是一个大型建筑,精神病院可没有置之不理的理由,除非在这里发生过多起让人忌讳的事件,然而,这个精神病院的背后,隐藏着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神秘势力,而是多个相互牵制的团体。而在没有这些神秘组织渗入之前,这个中继器世界的正常社会中,也并不存在“神秘”,所有的“神秘”,都被纳粹用一个强健有效的体系集中到了“噩梦”之中,去供养那个藏在噩梦深处的怪物了。

  无论是正常情况下,还是不正常的情况下,精神病院都不可能会因为建筑本身的荒废和不雅观,就放弃利用这么一个现成的庄园。而显然,这样的环境也不适合正常人居住,大致是不会让正常的病院员工们住在这儿的,因此,如今在里面的住客,应该就是一群精神病人吧。

  整个建筑的外观,给我的感觉,就如同我当前居住的那座病栋一样——精神病人被刻意放置到这样的地方放养起来。

  说起来,这个精神病院被达拉斯买下之后,新的管理政策似乎偏向于让病人获得更多的“自由”。木屋区就是一个实例。而根据病人病情的不同,这种“自由”上的限制也会从病人们所处的区域情况看出来。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庄园看上去比我所在的病栋更加糟糕,其中的病人,想必在病情程度上,也比病栋中的病人更加严重。

  从这里开始,我感受到更加浓郁的异样感,随之而来的很可能就是更危险的状况。在“神秘”已经开始弥漫于四周的时候,我很难不去认为,庄园内还是一切正常。

  庄园的大门被粗大的锁链缠绕,赤手空拳的我无法解开,而庄园内的确有人,在附近的草丛中,我找到了“禁止无相关人出入”的警告牌。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即便如此,我仍旧会进去。

  我扔下警告牌,虽然想找一个趁手的武器,但这个木牌的质地已经腐朽,根本当不起武器使用,被我扔下的时候,磕中了一块稍大的石头,顿时四分五裂。我突然听到幻觉般的笑声,笑声本身没有什么情绪,充满了机械感,却让身体被雨打湿后的阴冷感觉油然浸入到心底。我平静地扫了一眼断裂处,那里正淌出鲜血。

  眨眼之后,幻觉已经消失了。

  无论是在末日幻境还是病院现实,这种充满了不详,仿佛在述说什么,却又让人莫名其妙,不得不去结合一些阴暗的猜测去进行联想的幻觉,着实已经碰到了不少。过去的我还试图找出其中的缘由,试图证明幻觉所暗示的某种真实情况,可到现在为止,仔细想想,我都尚未真正破解过某一个幻觉,而仅仅是牵强附会到一些情况罢了。我一度认为,幻觉就是自身记忆的映射,但现在却对这样的想法表示迟疑。

  甚至于,我在怀疑,在病院现实中闪现的那些记忆、梦境和幻觉,究竟是真有其事,或者是已发生事情的扭曲,亦或者仅仅自以为是事实。

  除了当下,围绕“江”和“病毒”产生的各种古怪情况,我已经不确定,到底哪一些才是真实不虚的事情了。

  这样想的话,或许连咲夜和八景她们的事情,也和我这个“高川”所认为的有所出入。不过,这样理性的假设,于感性来说完全不可能接受。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相信,“高川”是带着拯救她们的使命而诞生,并为了她们努力到了现在。

  只有这样去相信,只有这样去行动,才能证明,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这些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我不需要那么负面的想法,所以,哪怕一时会这么想,也绝对不会在心中留下痕迹。我对自己的心理调整,一直都是不遗余力的。不过,对于不时产生的幻觉,我已经习以为常,也是不争的事实。

  都走到了这个地步,对这些神神秘秘的情况,已经不需要惊讶和恐慌了。也没有必要,立刻就根据一些臆想和猜测,去立刻做决定。这些幻觉可能代表了什么,但是,既然我从未找出过足以证明其真正含义的证据,那么,就只需要将它当成是日常的一种现象,就如同雨后的彩虹那般,是这种苛刻而困苦的生活中,一剂味道复杂的调味料。

  暂且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我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最真切的想法。

  我发过誓,无论事实多么难寻,无论真相多么苛刻,我也绝对不会放弃希望。

  而为了维持希望,调整自身的心理,就是必须的手段,而我也绝对不会对这么做的自己太过苛责。

  我沿着围栏一侧绕着圈子,果然发现了一些可以让人钻进去的破洞。其实,使用速掠更加方便,而充满朽态的木制围栏,也才只有一米高罢了,本身就不可能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进出。

  外面的那个警示牌,也仅仅是一个警示牌而已。

  一般人也不会毫不知情地,在这么一个阴森偏僻的地方乱逛。

  我想,换做是我的话,也绝对不会费大力气,将这个地方翻新成更加幽闭的空间,此时“生人莫近”的味道已经很浓郁了。

  即便如此,我仍旧没有使用任何“神秘”的力量。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那般,钻了进去,用双脚走路,用眼睛观察,用一定程度的连锁判定进行感知。我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有意义,我反思过,但最终还是采用了这样的方法,就仿佛有某种捉摸不清的情感和想法,让我选择了如普通人一样行动。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呢?很多时候,我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既然是自然而然的行动,那就一定不会是错误的吧。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自然而然的“浪费”,不明不白的“自我限制”,让我在以普通人的方式进入庄园后,那种异常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钻入鼻腔的空气显得粘稠,但绝对不是因为阴雨的缘故。荒废的草坪,发散出来的,也不是自然的草木泥土的气味,反而有一种尸体腐烂的感觉,让我觉得,脚下柔软的土地,新埋葬了一大片的尸体。我顿了顿,才抬起脚,走向庄园正门。

  阴雨中,庄园内的灯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在时间和节奏上太过吻合,所以给我带来一种刻意的感觉。就像是里面的人知道有一个外人接近,于是怀着某种心理熄灭了灯光。

  我把手放上大门,尝试用了一点力气。大门没有关死,虽然有些笨重迟缓,却吱吱呀呀掀开一条缝隙。我的耳畔又传来阴森恐怖的笑声,仿佛在对我说: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但身为神秘专家,这种明显的挑衅,已经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次。

  我心中完全不为其所动,用力推开正门。

  正对我前方,于大厅中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歪着头,就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五官也是扭曲的,看到我的时候,立刻发出笑声——我听出来了,在门外听到的阴森恐怖的笑声,就是他发出来的。但是,他的眼神和表情虽然很古怪,却没有让我感觉到针对性。普通人或许会吓一大跳,觉得这个老人有毛病,的确,他当然有毛病,他就是一个精神病人。

  在我的眼中,他就像是一个留声机一样,只是静静坐在轮椅上,面朝正门发笑,却根本就不会做出更危险的动作。很古怪,但是,放在精神病人身上完全没有问题。

  我对他视若不见,任由他在背后继续阴森森地发笑。他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有问题的情况还是存在的。我前方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扑上了一层灰烬,勾勒出一个箭头状的图案,就像是在某个意志的作用下,进行路线的指示。

  然后,穿堂风一进来,灰烬就开始变形,松散,飘散于空中,还夹杂着点点火星。

  这个庄园里的确存在一些危险、神秘而有意识的东西。

  连锁判定并没有提前感知到灰烬符号和这个阴森老头的存在。

  门于身后重重关闭,我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更加特别的情况发生。

  这里用来照明的也同样是古旧的烛台。我没有急于探索,而是绕道烛台处,将可以点亮的蜡烛和油灯全都地用提灯点燃。当内部亮堂的时候,那些阴郁压抑的氛围立刻减轻了许多。

  我抓起一根铁质烛台,足以当作长枪使用。这才谨慎的搜索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任何收获后,才沿着灰烬符号所指向的方向前进。

  我一边上楼,不断有稀奇古怪的,看似文字又仿佛图案的东西,沿着墙壁上的裂缝蔓延,其中最显眼的仍旧是那个箭头图案。

  我预感到,有人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上了二楼,没走几步,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我沿循着这股味道抵达一扇半开的门前,静静站了三秒,我听到里面传来哭泣声,充满了悲惨的渲染力。

  我刻意敲了敲门,才走入其中。

  房间的角落有一个蹲着的女人,劈头散发,发出呜呜的泣声。我一眼看到她,就知道,这又是一个精神病人。

  她没有理会我,仿佛根本就没察觉到我这个人,只是自顾自的哭着。到底为什么哭泣,我不想知道,因为精神病人往往会给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理由。

  这个女人看起来也没有威胁。

  可是,充斥在这个庄园中的异常感,又更加浓郁了,伴随而来的,还有越来越接近的危险感。

  我在看到自己拖长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摆,也会产生一种别样的感觉。

  和轮椅老人一样,我没有询问这个女性,就这么退了出去。

  之后,地面上用灰烬的写着:为什么不看看她的脸?

  “因为没有必要。”我很谨慎地回答。

  带着火星的灰烬被刮来的,奇怪的风给吹散了。

  “其实你应该看看她的。”一个声音从对面的楼梯口传来。我看过去,只见爱德华神父从容不迫地循梯而下。

  我对他在这里毫无意外。即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碰到他,但在“乐园”即将诞生的时间和地点,随时随地都可能碰到这个曾经的末日真理教神父不到场。反过来说,他躲我那么久,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路面,才是更人惊讶。

  “你改造了这里?”我问。这个庄园的异常感是如此强烈,但又绝非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高川先生。”爱德华神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反问到。

  “我不需要你普及天下大势。”我谨慎地说。

  没有趁手的武器,虽然不至于会输掉,但我仍旧觉得,在这里和他开战,绝对是很愚蠢的选择。四级魔纹使者当然强大,可是,末日真理教的巫师伎俩,以及爱德华神父的沙耶技术,也绝对不会是好相与的。

  顿了顿,我们之间充满了无言的胶着。过了小半会,爱德华神父提议到:“我们合作吧。”

  “你想什么?”我平静地反问。

  “我有些事情抽不开身,希望你可以将它带入病人们的噩梦中。”爱德华神父这么说着,摊开手掌,露出一粒灰黑色的小东西,看上去是物质,但我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它并非物质态之物,也非是完全的意识态之物。这就是神秘之种,一种可以将普通人催生出“神秘的”的奇物。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没有伸手,而反问:“你我都知道,植入它的下场不会太好,要拔出也非常麻烦。除此之外,玛索的事情,你也要给我一个准确的交代。你和我上一次的交易还没有完成,不是吗?”

  “看来你已经进过噩梦了。”爱德华神父点点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显然,他对于病院给我们这些精神病人服用新药,以及新药的效果,的确是有所了解的,而这也恰恰证明了,他们这些人的确对新药的效果进行了干涉。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噩梦的世界,以及在其中的布置。

  不过,哪怕爱德华神父主动求援,我也并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抽不开身”,亦或者只是一种试探。这些小动作,仅仅从他的表面行为和表情,是完全无法判断出来的。我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哪怕会进行心理判断,也绝对不会完全相信判断的结果。

  我没有接过他的话,只是在等待他的后继。

  果然,他继续说到:“你已经见过玛索了。为什么还要说交易没完成这种话?”他盯着我,有一种审视的感觉:“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我真的没想过,这种药物竟然会对你的记忆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但看起来,除了记忆之外,并没有其他副作用。”

  听他的口吻,似乎和阮黎医生一样,对我所失去的那三天有所了解。如此一来,也能判断,我的确是在他人的观测中,在这个中继器世界里的时间时连续性的,而并非我突然“跳跃到三天之后”,而这个中继器世界“补完了跳过的三天”。

  “是的,对我来说,那只是一瞬间。”我说:“那三天,我都在噩梦拉斯维加斯。”在这件事上,我不觉得有说谎的必要,因为,我不觉得,那是可以作为把柄的情况,而爱德华神父的所作所为,相对当下的情况,其实并不是最直接的威胁源头。反而,五十一区的敌意还更大一些。

  “噩梦拉斯维加斯……听说五十一区干翻了全场?”爱德华神父问到,他看起来真的不太了解其中的情况。

  “在我离开的时候,算是他们稍占上风。你应该知道黑烟之脸的能耐,说到底,它的特性和沙耶很相似,不是吗?”我平静的说:“这是你期望看到的,是你将一部分沙耶技术交给他们的原因,不是吗?”

  “是的。但是,他们做的似乎比我期望的更好。”爱德华神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中继器就是不一样,对吗?”

  “我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我说:“你们让病人服用的新药,会让人进入一个统一的噩梦,而在这个中继器里,噩梦才是‘神秘’的汇聚点。有这样一个区别于噩梦拉斯维加斯的噩梦,你们才能更方便自由地做一些事情。”

  “是的,正如你所想,这是所有人默契推动的计划。”爱德华神父微笑,“我只是出了一丁点力气,像我这样的独行者,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巨大的工程……我们都知道,在噩梦拉斯维加斯深处有一个怪物,更有一个可以掌控那个怪物的最终兵器。那是一个大家共同的敌人。你看,在这样一个怪物的威胁下,就算是末日真理教和NOG也是可以联合的,五十一区造成的破坏和固有的成见,也可以暂时放下,所有渔利的想法,也可以搁置。所以……你知道的。”他耸耸肩。

  他在暗示什么,我当然清楚。各方默契推动的计划,绝对不是我一个人可以破坏的,整个计划中将会产生的受害者,也已经在估量中而被默认许可。这并不是什么正义的计划,参与到计划中的人,也没有一个会带着幼稚而苍白的想法。这并非是“没有想清楚,但不得不做的事情”,而是“想清楚了,而一致推动的事情”。

  即便如此,我仍旧不认为,这是一个符合自身美学的,可以视而不见的事情。我也不觉得,当我在噩梦中,看到那些凄惨的结果时,也能如其他人那般平静对待。我知道,自己的感性丰富,而所有的理性,都仅仅是为了感性不至于泛滥,但是,自身的确是更多依仗感性行动的人。

  我觉得,自己会干涉这个计划。而现在的所作所为,和所想所说,都已经体现出来了。我也觉得,爱德华神父也已经看出来,并在用婉转的方式警告我。

  是的,这是一种警告。

  他们知道这个默契推动的计划无人可挡,但是,却也不希望,在途中制造更多的麻烦。

  “你想我说什么呢?”我举起手腕,让他可以清楚看到第四等级的魔纹,这也是一种警告:“新药对我造成了影响。你觉得这是许可范围内的误差吗?”

  “也许。”爱德华神父的表情有些紧绷,他说:“也许,只是证明了,你和其他病人不一样?在所有的例诊病人中,你也是最特殊的。”

  原来如此,他们已经完成了对我的观测和比较。我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不过,这也证明,他们对玛索的情况同样有很深的了解。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那个噩梦。”爱德华神父斟酌着,对我透露了这么一个信息:“并不是每一个服用新药的人,都能活下来,带着一个强健的意志,在噩梦中自由活动。研讨会对新药的研究,并不是完全根据我们的想法进行的。”

  “也就是说,的确不止七个例诊病人服用了新药。”我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爱德华神父摊开手,“但是,谁能成功,谁能在噩梦中得到自由,谁最终可以于噩梦中解放,都不是我们这里的某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情。这关乎病人自身,也关乎一些更复杂的缘由。”

  “是吗?”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这是在说谎。这个由大部分势力默契推动的计划,拥有一个极为隐晦的“仪式”,我看到了那个祭台,哪怕它还没有启用,我也能直觉感受到,那是一种献祭仪式。

  但在这里摆明了说,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如谈谈玛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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