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一辆白色东风雪铁龙到达了现场。车子不怎么上档次，牌子却显出来头不小：三个“蛋”开头的，明显就是政府官员座驾。车上下来一个身穿黑色套裙的年轻女人，眉目清秀，面容姣好，脸上不施脂粉，一头长发也就简单地扎成了马尾绑在脑后，显得特别干练。

  有眼尖的村民认了出来，这是海州市东关区的区长燕紫，喊了一声：“燕区长。”

  燕紫的官派和气场都很到位，一下车就向围观村民挥手致意，笑着打起了招呼：“乡亲们好，久等了啊。”

  围观村民中有人点头示意，也有人满腹疑窦。但是不管村民们卖不卖账，信不信她，燕紫的示好姿态是做到位了，现场的紧张对峙气氛一下子缓解了下来。

  海州市是副省级城市，下属直辖的东关区的行政首长属于正县级干部，算是不折不扣的父母官了。这个级别的干部亲临现场还是很有威压的，围观村民纷纷自觉退后了几步，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燕紫带着两名随从抬步走进许家楼房的堂屋里，扫了一眼那位满脸沮丧的财政局股长洪明堂还有那两个蔫不拉叽的协警，心里不由得毛起火辣，都是这几个混账惹出来的乱子——违规瞎搞就不说了，关键是连瞎搞都搞不定，栽在了一个普通老百姓手里，还要连累自己跑过来给他们擦屁股，真是废物。

  这么想着，燕紫把目光转向杨小宝，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也没看出此人有什么三头六臂，像什么皇亲国戚，心里也就更加不快了：洪明堂和那两个协警再怎么样混账，处理他们也是政府部门的内部家事，你一个老百姓有什么权利扣留政府工作人员，还狮子大开口提条件？这不是刁民是什么！

  先攘外，后安内。先打服刁民，回去再惩治手下。现场这么多群众在看着，要是不能当众把这个刁民刺头儿收拾服贴了，区政府的威信就要扫地。政府威信扫地了，以后什么基层工作就都不好推展了。这些可是与她这个区长的切身利益攸关的事情。

  燕紫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很快拿定了主意，看着杨小宝冷冷说道：“你就是杨小宝吧，是你扣押了这三位政府工作人员？”

  杨小宝满脸无辜，摊了摊手，笑嘻嘻说道：“什么叫扣押？你看我是拿绳子绑了，还是拿铐子铐了？”

  听到杨小宝提到“铐子”，两个协警脸上一红，羞愧得差点把头埋到了裤裆里，好好的手铐给一只畜生叼走了，说出去不还得让人笑掉大牙？

  燕紫冷笑一声，撇了撇嘴，轻蔑地说道：“哼，跟我耍嘴皮是不是？扣人并不就是要绑着铐着，你让他们走不了，那就是妨碍人身自由，就是非法拘禁！知道非法拘禁什么罪么？”

  “燕姐姐，是我让他们走不了吗？”杨小宝嬉皮笑脸，指了指堵在院子门口的那帮村民，“他们三个是自己不敢走。我把他们三个留在这里，是保护他们好不好？”

  “你……”燕紫明知道杨小宝是歪理狡辩，一时却也无话可说，俏丽的脸蛋上泛起了一阵红晕，心里羞恼交加。

  当官儿这么些年，燕紫一直以作风强势，雷厉风行著称，就算是上级领导干部见了，也是客客气气叫一声“燕区长”，如今被一个流氓一样的家伙这么嬉皮笑脸的叫作“燕姐姐”还真是第一次，而且他一边叫，两只贼眼还滴溜溜在自己胸脯上乱转，简直让她有种被视奸的感觉。

  杨小宝敛起笑意，拿出了一副正正经经的冷脸孔：“燕区长，我怎么样啊？我还真是好意。村民们要主持公道，也就围观了一下。那三个人是自己亏心，心虚不敢出去，这也叫非法拘禁？”

  燕紫哑口无言。

  杨小宝淡淡说道：“燕区长要是治一个‘非法拘禁’的罪名，那也不是不行，把区公安分局的所有警车和全部都调来抓人，估计应该够用。燕区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燕紫有胆子也有底气狠怼杨小宝，但最怕的就是牵连广大群众——真要把警车全调过来抓人，那是要激起民愤闹出大事的，到时候怕是市长的屁股都要坐不稳了。

  想明白了这个，她哪里还真敢去“考虑一下”？不禁立马心虚气沮，嘴上却更加疾言厉色：“杨小宝，你不要以为有不明真相的群众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事今天就算了，咱们走着瞧！”

  这话说得好听点叫硬撑场面，以退为进，说得不好听就是色厉内荏。燕紫放完话后，招呼洪明堂三人跟着自己撤退。

  “走着瞧？”杨小宝拉下脸，冷冷说道：“我同意你们走了吗？我同意你们瞧了吗？”

  燕紫闻言愕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饱满的胸脯也气得涨鼓了不少，仿佛陡然增大了一个罩杯规格，强忍着怒气说道：“怎么，你还想把我扣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杨小宝笑了笑，说道：“燕区长，你刚刚质问了我好一通，现在我也有几句话要问你。在私呢，你问完，我再问你，这叫有来有往。在公呢，你身为本地行政首长，也有义务回答职责范围以内的问题吧？”

  这一军将得厉害，燕紫停住了脚步，等他的下文。

  “你们区政府的工作人员在核发房产证的时候，出了差错——我不管这个差错是有心还无心。这个事情是不是领导监察不力，你觉得你有没有领导责任？”

  “你的下属工作人员没有任何正规法律手续，随便叫两个协警，打印一张假冒公文就跑来抓人。这个事情是不是政治错误，你觉得你没有领导责任？”

  “最后一个问题，犯了错误又当场改正，只想拖着兜着。你觉得你拖不拖得过，兜不兜得住？”

  杨小宝的这三句话说得慢声细气，就像跟邻家妹子畅谈人生。燕紫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勉强冷笑了一声：“我怎么当领导，还用不着你来教我。”

  杨小宝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既然燕区长这么自信，那你现在可以走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走了之后再想回来，那就没这么容易了。”

  燕紫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杨小宝好好审视了一番，也没看出他哪里有三头六臂，哪里像皇亲国戚了，还扯什么自己还要再回来，简直是好大的口气，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莫名其妙。”

  撂下这句话，燕紫领着洪明堂和两个协警走出了许家院子。围观村民对于这种燕区长的处理态度并不满意，心里也都还是憋着气，可是听见身为当事人的杨小宝放话允许他们离开，他们作来间接旁观群众也就不好强出这个头儿，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路是让开了，脸却没给好脸，围观村民一个个都是怒目而视，当着燕紫一行人的面儿，有的往地上吐唾沫，有的直接就开骂了，就差没有扔石头砸臭鸡蛋了。

  几个人别说骂还嘴，一声都不敢做，低着脑袋灰溜溜的上了车。燕紫处置群体事件也不少了，从来没搞得像今天这样狼狈过，肚子里就很憋了一口气，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事怪不了别人，也怪不了杨小宝，也更怪不了五仙村的村民。

  回去的路上，回想起刚刚五仙村上百号村民的脸色，燕紫暗暗做出了决定，洪明堂这几个人，该处分的处分，该开除的开除的。至于许家的房产证的纰漏，查实之后依照正常程序予以更正，而且要尽快。

  她这样决定并不是向杨小宝服软，而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之所以要正面硬杠杨小宝，纯粹是为了维护东关区政府，或者说她燕区长的脸面与威信——政府做错了，是应该改，但得是你提出申请，恳求着我改，而不能被你一个平头老百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逼着改，要挟着改！

  不然那还像什么话？

  ……

  燕紫一行人离开不久，五仙村的村民们也很快跟着散去。一会儿后，许婧也回来了，白色吉普车里装了满满一车东西，大件的是家居设施与电器，洗衣机、茶几、坐椅、窗帘什么的，小件的是零碎的日用品，洗发水、沐浴露、洗衣液之类的，还有很多蔬菜零食。

  每个女孩子都是天生的购物狂，当年五年期间因为条件所限，不能敞开了买买买，这次逮着机会，可以好好发泄一下了，正好家里布置房子也用得上。

  当然，许婧也没忘了她的职责所在，带回了一大包一次性注射器和医用纱布绷带——数量之多，足够杨小宝再重伤个七八回的。杨小宝的治疗和康复用药都是基地医院直接给专门配好交由许婧带着上路的，像针头纱布这些消耗品，那还得许婧自己采买补充。

  挂窗帘、套沙发、摆茶几。许婧像个快活的小鸟儿一样在房子里跑上跑下。

  看着许婧忙来忙去，杨小宝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她：“小婧，你还保留着军籍对吧？”

  许婧点了点头：“对啊。这是当初齐首长交待我任务的时候，跟我说好的事情。”

  杨小宝点头：“那好，你现在打个电话给组织上，把户口转回来吧。不把户口落在本地，你怎么办房产证？别说房产证，你驾照都办不了，总不能天天无证上路吧？”

  户口是随着军籍流传的。现役军人在军队，户口也就在军队。直到复员回乡，户口也才会批转到原籍或者安置地。但现在许婧是并没有复员，属于“带枪离营”，这种情况下还要把户口转回来，按理来说是不合规矩的，不管是军队上还是地方上都没这个手续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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