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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贪欲


回归墟的路上,  应龙飞得比来时慢得多,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冷嫣一身的伤口晨光中显得触目惊心,  小银人只了一眼不忍地移开视线,  而若木却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腕,  耐心地将一缕缕细若游丝的灵力输入她经脉中。

        祂必须万分小心,因她的经脉千疮百孔,神魂支离破碎,  注入的灵力稍强一些就承受不住。

        好始终有一股温柔的灵力守护着她的神魂和心脉,  就像一点微弱的火光替她驱散『逼』近的黑暗,正是有这缕灵力的保护,冷嫣才能活着等到若木归来。

        到得归墟,  一直守着她灵魂的那股灵力方才缓缓散去,一个虚淡的影子出现若木面前。

        若木立即明白这影子是谁,因她的眉眼和冷嫣很像。

        妘素心那缕微弱的灵力已几乎耗尽,  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默默地望着人不省的女,  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

        若木道:“放心。”

        影子抬了祂一会,接着郑重地一礼,  慢慢作点点微光散去。

        若木将冷嫣带回树中的神宫,  将她放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探入她的灵府,  把她的神魂取出来。

        她的神魂受到诛邪阵和阴煞气的损害,早已支离破碎,比祂第一次归墟见到她时还虚弱,已经无法凝聚成人形,只有稀薄的一团白影。

        若是没有妘素心的灵力守着,  这片魂影早就大阵崩塌时消散了。

        祂抱着这团魂影走进神宫深处的灵池中,将她轻轻放池水中,氤氲着草木清香的精纯灵气顿时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若木池边坐了许久,然后回到卧榻前,用弱水把冷嫣的傀儡躯仔细清洗干净,用灵力补上伤口,很快傀儡躯恢复了原状,但体内没了冷嫣的神魂,这具躯壳失了神采,仿佛从珍珠变成了鱼目。

        这不是一副很好的躯壳。

        虽然明知傀儡躯不会冷,祂还是下意识地拉过锦衾替她盖上,接着祂走出卧房,施术将整座寝殿封了起来。

        祂走出宫殿,回到归墟上,拣了根枝桠坐下,然后指尖虚虚地一点,一缕灰白黯淡的雾气出现半空中,雾气慢慢凝聚成人形,清俊眉眼依稀可辨,然而神情却是说不出的痛苦和颓败。

        郗云阳了若木一会,缓缓道:“阁下要救郗某?”

        诛邪阵破,他一缕残魂作镇魂之灵,自然也该消散天地间,可就后一刻,却有人出手将他重又凝聚起来。

        若木一哂:“我不是救你,只是见不得你死得那么容易。”

        郗云阳不以意:“阁下想怎么折磨郗某,悉听尊。”

        他并不惧怕酷刑,再残酷的刑法也比不上妘素心的一个眼神。

        若木道:“你可曾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

        郗云阳沉默片刻,仍是颔首:“郗某并不后悔,只恨自己当初当断不断,未能防患于未然。”

        若木并无愠『色』,像是一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祂只是点点:“那我就让你,你一辈子奉行的大道究竟是什么东。”

        祂说着一拂衣袖,郗云阳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又亮了起来,转眼间,他们已身处一个巨大的冰窟中。

        这冰窟与重玄山中的玄冰窟有些相似,不过要高广得多,也深邃得多。

        “这是地?”郗云阳问道。

        若木道:“昆仑山下,不过你所见到的只是个残影,如今这洞窟中已经充满了阴煞雾。”

        郗云阳道:“这是昆仑的故地?”

        若木道:“昆仑立宗不过六千年,你到的残影是一万多年前的景象。”

        祂说着往洞窟深处走去,郗云阳的残魂不再多问,默默跟了上去。

        越往深处走,洞窟越高广,光线也越幽暗,郗云阳有种他们正走向世界尽的错觉。

        又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周遭变成了漆黑一片,即以修士的目力也是伸手不见五指。

        若木取出颗鲛珠,微微泛青的冷光照亮了他们周围方寸之地。

        他们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郗云阳到眼前出现一道石阶。

        两人沉默地沿着石阶往下走,周遭阒然无声,只有若木的脚步声空空的洞窟中回想。

        不知沿着石阶走了多久,脚下隐隐传来声响,听不真切,似有人哭号,又似野兽的嘶吼,那声音似乎能穿透人心,让人不由自主感同身受地悲戚起来。

        郗云阳没有多问,只是继续跟着若木往地底深处走。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渐渐的好似就耳畔。

        若木终于停下脚步,抬了抬手,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起初犹如萤火,渐渐的越来越亮,竟是无数青白的魂火,那些魂火扭曲着,伸缩着,变换着,隐隐能出兽类的形状,却不同于郗云阳见过的任一种灵兽。

        魂火逐渐将周遭映亮,郗云阳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是个高广的圆形洞窟,抬几乎望不见窟顶,九根数十人合抱的岩柱矗立洞窟中,一根中间,其余八根环绕周围,每根岩柱四周都萦绕着充沛的灵气。

        岩柱中间是一个刻满符咒的圆形祭坛。

        而每根岩柱顶上则用玄铁链锁着一种巨大的异兽,玄铁链穿过牠们的四肢、躯干,将其牢牢绑缚柱身上,莹蓝的血『液』从牠们的伤口里流出来,顺着岩柱上的凹槽淌下来,沿着回环盘绕的符咒汇聚到中间,作冲天的灵气升腾起来。

        这些异兽面容犹如美丽的女子,上生角,身躯如马,银白的鳞片从后背一直蔓延到龙一般的长尾上,那种哀婉悲戚又绝望的哭声是他们口中发出来的。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从他们美丽的眼睛里滚落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一缕缕不祥的黑雾,顷刻间渗入地下不见了。

        郗云阳认出了这种不祥的雾气,也隐隐猜到了这些异兽是什么,他以世间不会有什么动摇他心神的东,但眼前的景象还是令他阵阵发寒。

        “昆仑峰下锁乘黄,”若木道,“这些是世间仅有的九只乘黄雌兽,所谓的阴煞雾,只是这些瑞兽年复一年的眼泪和怨气罢了。”

        “是谁?”郗云阳问道。

        若木掀了掀眼皮:“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郗云阳默然。

        若木道:“将乘黄兽锁这里的人是昆仑宗的祖师,他不是昆仑君,不过第一任昆仑君是他亲手培养的。”

        郗云阳不寒而栗:“什么?”

        若木平静道:“这方天地中原本没有清微界和凡界之分,数万年前上古神明纷纷陨落,灵气复归天地,泽布苍生,渐渐生出了飞禽走兽、人、妖、魔和山精水魅,苍生各凭天分灵根修炼。渐渐的,有人发现天地间的灵气太稀薄太分散,如此修炼太过缓慢,有一位不世出的大能联合各族族长、妖王与魔君,昆仑峰下布下这大阵,用上古留下的九神兽乘□□阵,以昆仑峰枢轴,将天地间的灵气汇聚到一起,生生造出了一个清微界来,从此才有了仙凡之分。

        “那些大能和妖魔妄图用这大阵他们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助他们得道飞升,却不知自己弄巧成拙,他们逆天而行,致使阴阳失衡,上古神兽的怨气渗入地脉,身冥妖,一次次地祸人间。”

        祂顿了顿道:“这是你不惜负妻杀女守护一生的东,你的大义。”

        祂的声音平静冷淡,并没有什么讥嘲得意味,但郗云阳只觉这一切荒谬得像个话。

        他之奉献一切、牺牲至亲的大义,原来是一个邪恶的阵法,一个虚假拙劣的“仙界”,一群人不知餍足的贪欲。

        他一直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就像一块坚冰出现了道裂痕。

        “不可能,”他喃喃道,“这只是幻象……”

        若木道:“是真还是假,你心里明白。她从来不是什么不祥的凶邪,你们才是。”

        郗云阳

        可是这怎么会是真的?他的素心了诞下羲和传人不惜耗尽自己的生命,从那天起他注了无法回,他本来还能用大义和负山者的使命来麻痹自己,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所谓的负山前行,只是个话。

        郗云阳忍不住起来,出了眼泪,滚烫的泪灼烧着他的残魂,他就好像沸油里慢慢煎熬,但这些痛楚已不算什么。

        他跪地上似哭似,乘黄兽凄惨悲切的哀鸣中,他这荒唐可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

        若木冷眼着他后一缕魂魄乌有,一代大能终于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

        应龙天际变成一个金『色』的小点,姬殷仍旧站原地怔怔地望着。

        老道叹了口气:“姬仙君如今有算?”

        姬殷前一直担心冷嫣的安危,直到此时才想到自己,心里一片茫然。

        他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还是重玄弟子,但知道了前世的一切,又亲眼到师父和正道道友们的所作所,他怎么还能回去?

        可是背叛宗门,他又能去哪里?

        他望着连绵起伏的沙海,发现这茫茫天地间竟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老道同情地着他:“姬仙君不如跟老朽回旧城里,待伤养好再做算。”

        姬殷迟疑了一下,摇摇:“多谢道长好意,下还是不去叨扰了。”

        老道知道他处境尴尬,并不强求,只将若木给自己的那瓶灵『药』也塞进姬殷手中:“仙君带点『药』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姬殷道:“下惭愧。”

        老道爽朗地一:“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天大地大,找个容身之处总是不难的。姬仙君保重,后会有期。”

        他说着向他一揖,即转过身摇着蒲扇往黑石城中走去。

        姬殷着那衣衫褴褛的老道的身影消失城门中,随即那座空寂的黑石大城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原地伫立了一会,然后向着沙碛深处走去。

        不远处的飞舟上,一个须眉皆白的紫衣老者盘膝而坐,不知时已悄然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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