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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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头被弃在拂烟楼后院的茅厕粪坑中,被找到时死者头上套着一个猪头套。这个猪头套做工精细,外皮完整,应是熟手所制,很可能弃头者在秦京某个屠夫那里定制了头套,或者弃头者本身就是屠夫,再或者弃头者与猪头屠夫背后的神秘人有关。
周霖暂且不好下判断。
他现在唯一能断定的就是死者的身份,一个令他印象深刻到不会忘记的人——四年前拂烟楼无头女尸案中替葛誉坐牢的假犯。
这假犯无名无姓,是个街边乞讨的乞丐,人称“跛脚老臭”。不错,跛脚,在发现尸体脚有残疾之际,周霖就想到了老臭,为此他昨晚特地抓来一刑部小吏盘问,得知老臭在三天前被释放出狱,属于提前释放。
四年前,老臭被判奸淫致死罪,原本按照北秦律法应判牢刑十年以上,可惜这件案子被转去刑部,刑部收了葛誉的贿赂,只判罚五年,未成想还提前一年释放。
北秦律法规定,凡是欲令服刑期未满之人提前释放,需上缴一金并出示被害者亲属的谅解书,否则不予提前释放。
然实际作为时,通常是上缴一金并出示不论真假的谅解书即可。只要被害者亲属不到官府鸣鼓追究状告,此事就可糊弄过去。不少犯事的高官子弟都是靠着这条律法免了牢狱之灾,当然前提是被抓进刑部,而非周霖管辖的大理寺。
也就是说,有人花重金买老臭提前出狱,而这位好心人不一定好心,很可能他或她就是这件凶案的策划者,乃至行凶的凶手。
可令周霖不解的是,好心人都等了四年,为何不再多等一年,何必用寻常人攒不起的一金换老臭出狱,以及在刑部那里留下一封不知真假的谅解书和一条线索——给刑部送金买人出狱的乃是一个小乞丐。
除非好心人迫不得已,比如命不久矣,来不及再等一年,再比如明年会因为某些外因无法杀掉老臭,又或者是好心人背后的人需要老臭在今年死。
仍需更多线索才能推断。目前可以肯定这件案子与无头女尸案有关。
既是这般,追查就应双线并行。
于是周霖召集大理寺现有十六人到东堂,其中寺正一人,寺丞二人,工簿八人,狱丞五人,人手极其有限。
扫视一圈,他安排道:“左锌,庄朴,你二人各选四名工簿成伍。庄朴负责整理四年前拂烟楼无头女尸案的卷宗,务必把握所有细节,罗列所有可疑之人,尽可能查出死者身份,最不济也要查出一条新线索。左锌负责归类整理此次案件所有人证证词,结合验尸与案发现场的记簿,务必还原案发当晚死者、嫌犯、葛誉的言行步迹,尤其要注意声称看见猪头嫌犯的三人证词。”
左锌与庄朴抱拳应是。
周霖继续安排:“云峥,你带两名狱丞去查猪头套的来源。姜旭,你去查拂烟楼老板娘梅姨的身世,以及她是否有不为人知的亲属。柳河,彭骆,你二人昨夜留守大理寺,应尚未被拂烟楼之人熟识,便乔装打扮。彭骆到拂烟楼做杂役,查查案发那间废屋因何荒废,以及拂烟楼是否在做些下作勾当,还有拂烟楼内是否有人患了重病,以及拂烟楼内部人员之间大体的亲疏远近。
柳河则装作新客与拂烟楼常客混熟,打听他们这些人常点哪位姑娘男倌,葛誉又喜欢谁,以及有没有不常见的‘大客’。另外,你二人需辛苦些,留意刑部的人在拂烟楼做了什么,与谁接触,以及谁主动与刑部之人接触,最好能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是!”云峥等人应。
“此外,执刑不能舍。”
执刑?众人面面相觑,而云峥率先应道:“大人放心,昨夜刑罚,我等必不会忘。”
众人这才了然,忙应是,同时不禁心中念叨:大人可真是记仇……
做好安排又遣散众人,独留云峥在此,周霖嘱咐他莫忘玉佩一事,以及派他去一趟平衙,请郭牧亲自调查那个送金的小乞丐,务必查出小乞丐为何人指使。
当然周霖自己也不会闲着,他打算先去一趟葛府,再去秦欣公主府,弄清楚葛誉失踪前是否有异常言行,以及秦欣公主与此案是否有牵扯。
午时两刻,骑着黑马的周霖一路走走看看,耽搁许久才来到葛府,此时正值用膳之际,邻里街坊皆飘出饭香味,唯葛府清淡得很。
看来葛鑫或许真的担心葛誉,亦或忧心葛誉身上的秘密,以至于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周霖下马,敲响葛府的门,很快门就被一个清秀小厮打开。小厮见到周霖微怔,旋即露出羞笑,这让周霖颇觉古怪。
“可是周大人?”一个留着两瓣胡的中年男子疾步走过来,行了个礼。
周霖颔首,问:“阁下可是葛府的管事?”
“回大人,老奴正是葛府管事。敢问周大人是要寻老爷,还是寻老奴?”
显然葛鑫提前与葛府管事通过气。
“皆寻。安国公现下可方便?”
管事低叹一声,回道:“老爷昨夜刚回京,舟车劳顿,又担忧少爷而彻夜未眠,眼下方才歇息,可否请大人晚些再来寻老爷?”
闻言,周霖心思活络,想到:葛鑫既立场偏向圣上就没必要躲着我,何况事关他幺子,想来管事应没有说谎。除非葛鑫现下不在府中,又不想他人知晓去处……
思索一瞬,周霖答:“可以,本官先问你一些事,晚些再来寻安国公。”
“多谢大人,大人这边请。”管事又行一礼,随后在前引路,约莫要去方便说话的地方。
路上,周霖的目光四处巡视,发现葛府布置典雅,雅中透色,那偌大的露天浴池置身繁花簇锦中,尽显主人家淫邪本性。
此外,他发现葛府中有好些小厮,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五,最小的竟是龆龄(八岁),且个个相貌精致。
似乎察觉到周霖在看小家伙们,葛府管事笑道:“周大人可有喜欢的?老奴想老爷少爷不介意您领走一二个。他们做事很是利索,又颇会讨人欢喜,您带回去绝不会吃亏。”
此语处处透着无法言说的深意,令人作呕。
周霖沉声一语:“管事莫非不知‘奸淫少幼者,判剐’?”
“哎呦,您想哪去了,老奴不是这个意思……”管事忙打马虎眼,“他们啊会打扫,会洗衣做饭,手脚麻利,又颇为懂事,您府中若缺仆人,领回去一二也不吃亏。”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端着茶水的小厮就把茶盏摔了,真“利落”。
管事尴尬笑笑,赶紧转移话题:“还未恭喜周大人迎娶公主殿下,我家少爷近日正想着给您送贺礼呢,就是太不巧……”
“说来葛少爷且算是本官的姐夫,宫宴却未见其身影,于情于理,葛少爷都确实该送本官与公主一份贺礼。正好,葛少爷的玉佩在本官手中,那玉佩成色不错,不如就以此作贺罢。”周霖借机试探。
果不其然,管事脚步慢了。但见他保持偏头的姿势,看着不知何时行至身侧的周霖,故作平静地说:“那玉佩再好,出了这等事也沾了秽气。您看这样可好,稍后老奴请示老爷,给您选一件更好的玉器作为贺礼。”
“不必麻烦,本官常年与尸首打交道,早已不在意秽气不秽气。况且本官喜好有眼缘之物,不论贵重与否,那玉佩就甚合本官眼缘。”
此番真是接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管事头冒冷汗,踌躇几息道:“这……老奴也不瞒您了,那玉佩乃是夫人——少爷的娘唯一的遗物,恕不能作赠啊……”
“原来如此。恕本官冒昧,敢问葛少爷之母是何时又因何而离世?”
闻得此问,管事扭动僵硬的脖子,目视前方,叹言:“唉,夫人命薄,七年前因丧父之痛病情加重,没多久就去了。老爷悲痛欲绝,这些年一直记挂着夫人,再未续弦。”
其后一句未问却答,是为掩饰,周霖由此猜测葛誉之母的死并不简单。而七年前北秦与南周战事未平,葛鑫不知是与南周某位大商决裂还是怎的回事,八方商路受损严重。许多商人损货需葛鑫赔偿,葛鑫不得不抵押地皮店铺,却仍是呈现周转不灵之象。
眼看巨树要被蚂蚁撼倒,突然葛鑫那位秦南首富老丈人死了,其名下财产按北秦“家产承继法”尽数归于其独女,即葛誉之母。接着没过多久葛誉之母也去了,于是财产又承继给葛鑫,葛鑫拿这笔钱挽救了即将溃毁的八方商路,乃至让八方商路的统治力比之从前更甚。
如果说秦南首富与葛誉之母因为什么事皆不欲帮葛鑫渡过难关,葛鑫一怒之下杀人夺财,那么很可能知道葛鑫恶鬼本性的葛誉之母会做些什么……
周霖将自己代入葛誉之母,很快了然一切。
葛誉之母必是首要保护其子,即葛誉。她明白一旦她与少子对葛鑫毫无用处就会被这奸商毫不犹豫舍弃,若她死了,她的孩子将会落得个凄惨贫苦的下场,成为沿街乞讨的乞丐都并非不可能。于是她将玉佩交给年幼的葛誉,告诉他在什么地方藏着秦南首富真正的金山。玉佩,就是钥匙。且她再三嘱咐葛誉千万不能将此事告诉葛鑫。
可惜葛誉是个被惯坏的纨绔,恐怕他在觉察葛鑫对他的态度转变以后,或者有什么能达成的愿望不被达成之后,就对葛鑫说——“我知道外祖父的金山藏在哪儿”。
于是葛鑫复又宠爱起葛誉,甚至无底线地惯着他,直到如今这无法无天的地步。
以上猜测的依据有二:
一,秦南首富曾倾财助秦泰帝建国,又经三代帝王更迭积累壮大,底蕴不是当时行商不过十几年的葛鑫所能比拟,更不可能仅仅弥补尚未完全成型的八方商路之损失,就把底蕴耗光。之所以说“耗光”,是因为葛鑫当时没有赎回抵押出去的地皮店铺,甚至他在接手首富所有的店铺后又抵押去大半来发展八方商路。由此可见,葛鑫杀人夺得的财并不多,恐怕他也是有所怀疑才会相信葛誉。
二,葛鑫有三个儿子,属葛誉最不成器,也属葛誉最受宠爱。葛誉的两位兄长多少都接管了家中店铺或偶尔跟随葛鑫行商,只有葛誉整日游手好闲喝花酒。如果葛鑫真的喜爱葛誉,他怎会任爱子堕落而不管,如果不喜爱,又为何独宠葛誉,乃至不惜得罪圣上,帮葛誉强娶秦欣公主。唯一能作为解释的就是——他对自己这小儿子有所求。
“大人,此地幽僻空旷,草木稀疏,断不可能藏耳目,您想问些什么?”管事止步转身,面对渐渐落后的周霖。
周霖亦止步,与管事保持一定距离,凝视着他,轻飘飘地问:“敢问阁下将葛少爷藏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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