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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十月初一,风已见凉,本就惧寒的王煊又添一件长袍在外,终于将胸前隆起几近遮掩。

        她站在可照全身的高铜镜前,瞧着镜中的自己。

        青丝尽束成髻,余留额侧细发几缕,微遮额头与眉角,拢鬓,颇是利落。一身宽大锦绣文袍满富书生气,却难藏娉婷袅娜,胸前绑束布且套衣数件,却仍显丰腴几许。

        何况镜中人双眸明丽澄澈,潋滟秋水,柔和蕴蕴,淡染愁郁,若秋露蒙蒙,朝晖灿灿,而温暖之下冰冻三尺,漠然与疏离交织,不见尘埃。光是一双明目便美不可方物,顾盼之间似要勾魂夺魄,还令人甘愿沉沦。

        如此女扮男装怎能不叫人识破?

        王煊眉心微蹙。她实是太不像男子,虽然被认出是女扮男装也无妨,但若因女扮男装扮相太差而连大理寺的门都进不去可是不好。难不成真要贴那两片难看的胡须?

        正思量着,门被有规律的敲响,是玲珑。

        “进。”她冷淡一语。

        玲珑推门入内,手中拿着一块黑木牌。

        “周府的令牌?”

        “是。”玲珑应,“周叔说公主带这块令牌去大理寺,哪怕被识破女扮男装也不会受阻。”

        倒是周到。王煊遂不再纠结扮相,伸出手,言之:“嗯,拿来吧。”

        玲珑乖乖将令牌交给公主,旋即后退两步,垂首恭敬一问:“公主,真的不需要玲珑侍候左右吗?”

        王煊将令牌收好,未看她,答得毫不犹豫:“不必,有无晴扮作侍从足矣。去准备马车,再告知周叔,午时不必准备饭菜,本宫与君泽应是晚间才会回来。”

        “是……”玲珑回应,转身离去。

        瞥一眼她的背影,王煊于心下叹气。

        怕是难以回到曾经……

        闭了下眼,抛却杂念,王煊行至床边,将枕头下的小巧平安锁拿出,想起周霖先前满是算计之语,不由一笑,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此笑为何意。只是兀的想起他便笑了,倒无甚意义。

        事实上,王煊不喜戴颈饰,因为怕被人以此为器勒住脖颈,就与她擅长下厨是因为怕吃了毒物丢掉性命一般,她不喜任何威胁到己身安危之事物。然而此刻她却让红绳圈住自己的脖颈,让平安锁悬于自己的胸前,无他,只为谋情,即便有性命之忧也在所不惜。

        话虽如此说,但以如今周霖对她的宠爱,怎可能让她有性命之忧,这平安锁兴许真的是一枚定情护身符,而非夺命锁。

        无论是与非,王煊皆不敢放下戒备,除非周霖真真正正爱上她,否则她绝不会亦不能付出真心与信任。

        “公主,马车备好了。”

        门外乍起玲珑之音,王煊收敛心绪,戴上温和良善的假面,打开囍房大门。外面阳光有些许刺目,她稍作适应后,见得近处玲珑强颜欢笑,不远处侍从打扮的无晴立于暗角。

        无嘱咐亦无宽慰,王煊一如既往的冷漠,带无晴上了马车,马车即刻启程,无半分拖沓。周府门前,唯余玲珑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满目感伤……

        从周府到大理寺不算远,左上京又属官家地,平日鲜少吵闹,今日却反常的略显喧嚣。

        本于车中闭目养神的王煊闻得车外动静不小,遂吩咐无晴驾车慢些,同时稍稍掀开车帏,望向喧嚣处。

        但见一队龙虎军押着几个人,抬着一个红木箱及一具蒙了白布的尸体,似打主街而来,向王煊这边走,应是要去与大理寺分置左上京南北两侧的刑部。

        因为那一队人乃由远及近,他们吵闹的内容便让王煊听了个真切。

        “都说了俺没杀人,官爷都没押着俺,你押着俺干啥!”被高个儿吊眼男子别住手臂的方脸壮士粗声质问。这位壮士壮则壮矣,却不会用巧劲儿,任如何挣扎都摆脱不得高吊眼的桎梏。

        “哼,任哪个犯人都不会不打就招,皆是一开始说自己冤枉,到最后见得棺材了才知道落泪。”高吊眼从神态到语气无一不透露着富家子弟的高傲。

        “棺材?你咒俺干啥,俺和你有啥仇,你非要针对俺!”方脸壮士气愤不已。

        高吊眼昂着首,不打算再对牛弹琴,令方脸壮士更加愤怒,要不是碍于旁边有官兵,他定是要和这家伙打个不死不休!

        “稍安勿躁,二位稍安勿躁。”跟在他二人身后的瘦书生安抚道,“这位公子,你还是放了这位壮士吧。他的模样不像撒谎,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身手都无公子你好,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他应该不是凶手。”

        “那可未必,我看你也不是那等蠢笨之人,莫非不知有些人就是有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本事?再者你如何肯定他身手不如我,凭他此时被我制住?哼,他若身手远高于我一样可以被我制住。”

        言下之意是说方脸壮士有扮猪吃虎之嫌。

        这一点谁都无法坚定地反驳,不过……

        瘦书生有证据证明方脸壮士没有当众出手杀人,然而他尚未开口就被旁边的憨少年抢了先。

        “我说高斩,你别太武断。我看过尸体,尸体没有外伤,唯头面、喉咙、胸心发青黑,且青黑集中于上身正面,肚腹膨胀,七窍流血。依当时这位兄弟的站位,他要做些什么也是伤及死者侧面。可见死者早就服了毒,只是那时凑巧发作而已。还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啥箱子一开,死者就毒发身亡了,时机实在太过恰好。”

        莫看少年长得憨,心思却是缜密。

        闻言,高吊眼——高斩皱眉,尽管觉得高犬说得有点道理,但这样一来他不就冤枉好人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有错,故辩驳:“你敢肯定此人与死者无关?就算他不是当众杀人,也不一定无辜,兴许就是他提前给死者下了毒。”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俺一个普普通通农人,上哪去弄那些毒不毒。俺家那儿既不穷又不闹饥荒,哪可能和死的那饥民认识?你们与其抓着俺不放,不如去查查箱子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方脸壮士颇是烦躁。

        其话音未落,另三人齐声问:“你怎知死者是饥民?”

        方脸壮士无语一息,回答:“死者都瘦成那德行了,不是饥民是啥。再说了那箱子你们难道看不见,箱子盖儿上有荷花标志,是东荷县出来的箱子。东荷县附近正闹饥荒呢,俺们西斗村都听说了,你们这些牛气哄哄的大老爷不知道?”

        实乃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对这些平白冤枉人的家伙阴阳怪气。

        一直旁听看戏的龙虎军听了他的话暂时停下脚步,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有荷花标志,就是标志刻的太浅,若不细看还真容易忽视。自然箱子里是有尸体的,先前查看为空乃是因为没有打开夹层,多亏高犬鼻子灵才能发现尸体。

        这下众人看待方脸壮士的目光不同了。

        “你们盯着俺干啥,俺说错了?”

        瘦书生率先友好回应:“壮士目灵,观察细致入微,令小生佩服。小生蒋攸,不知壮士名姓?”

        “俺叫右鹰。你这小兄弟不错,等俺到大理寺见了俺哥,得了清白,俺请你吃酒!”右鹰仍被桎梏着,却不妨碍心情好上一些。

        蒋攸笑笑,他已知右鹰是何人,便道:“多谢右鹰兄弟,左寺丞定能证明你的清白。”

        右鹰惊讶:“你咋知道俺哥姓左,是寺丞?”

        还没等蒋攸回答,龙虎军就咳嗽几声,催促他们赶紧继续走。

        便是这几声突兀的咳嗽,让四人皆目光一凛,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同时高斩放开了右鹰。

        看这四人突然止步又神色严肃,龙虎军一众互相对视一眼,手握刀柄,戒备,喝之:“你们怎么不走!”

        四人不答,蒋攸站出来有礼一问:“敢问我等这是将往何处去?”

        “……大理寺。”龙虎军答得犹豫。

        “说谎。”高斩冷冷一语,怀疑这些官兵有问题。高犬也已将手放在背后棍子上。

        这时,右鹰又注意到不远处那辆马车已经许久没挪动地方,于是小声对三人说:“糟了,前有虎后有狼。”

        被当做“狼”的王煊见自己已被察觉,心知看不成戏了,遂将周府令牌递给无晴,吩咐他去和龙虎军交涉,让他们把这几人和尸体箱子皆送去大理寺。

        无晴领命,三两步“飘”到吵闹之处,毫无声息,将无意间瞥见他的某个龙虎卫吓了一跳,立马通告一众人转身面对无晴,戒备满满。

        蒋攸四人不由暗叹:好高明的轻功。

        “吾主说,将他们与尸体箱子送去大理寺。”无晴用一种极其平铺直叙的语调,冰冷至极的声音说出这一句话,惹人不快却叫人不敢生怒。

        然龙虎军再怎么着也是守卫皇城的第一大军,胆子可不会小,便有一人拔刀指向他,厉喝:“哪来的小子口气这么大,莫管闲事,否则官爷们的刀可不长眼!”

        对此,无晴面不改色,仅是举起手中令牌,令牌上的“周”字于阳光下煞是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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