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春节过后，地市合并的消息甚嚣尘上。

令狐悟半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喝着茶水，信心满满地对石明中说：“名义上是地市合并，实质上是历山市兼并历山地区，1切都要靠实力说话。你看我们，财力充实，产业云集。再看他们，负债累累，农村产业参差不齐。从哪方面说，他们都只有被吃掉的份儿。”

石明中不认同，“省里既然强调是合并，说明市和地区地位平等。我们市级4大班子年龄偏大，各部门领导班子年龄偏大，就连中层干部都已经老气横秋，更主要的是各单位各级干部大量空编。恐怕这次合并，市里的弟兄们会吃亏不小。”

“现在干部任用大都是论资排辈，年龄大，资格老，在合并中不是更有优势？亲不亲，地域分，人事决策权在咱市领导手里，还能厚彼薄此亏待了市里弟兄？你这是杞人忧天了。按以往经验推断，地市合并之前，市里会对各部门的领导干部有个大的调整动作，你这只大鹏鸟，真就安心守在决策咨询委员会这棵弱小树上，不找个高枝而栖？”

石明中终于明白，令狐悟找他谈话的初衷，是要撵自己走。看着眼珠滴溜溜转的令狐悟，反问1句：“你准备登哪个高枝？”

“我呀，已是个日将落坡，船要靠岸的人，既然再没机会做叱咤风云的元帅，当个逍遥王，亦是快哉乐哉！”

石明中冷笑了下，“你果真这么想，恐怕是言不由衷吧？不过，我已经找过市领导，大概这两天任免文件会下来，去人事局任副局长。”

令狐悟坐直身子，把茶杯放到茶几上，轻轻咳嗽1声，以掩饰如释重负的兴奋心情。“那恭喜恭喜！到人事局后，要多照顾1下决策咨询委员会的科级干部职数，像瑞僖，这两年也该考虑提拔重用了。”说到“瑞僖”，还加重了语气。

石明中瞟了1眼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明白是话里有话暗藏心机，这老狐狸把瑞僖搬出来，目的是要挟我，到人事局后不要给他小鞋穿。接过话头，故作云淡风轻地点拨：“我人虽走，感情还在。风水轮流转，谁都保证不了今后会转到哪儿，也许有1天，我又转回决策咨询委员会呢？”

其实，令狐悟私下也没闲着，4处找关系，要利用地市合并机会，调整到1个大的实权部门。

龙城飞手里拿着需要紧急报送的调研报告，生气地看着我说：“这叫怎么回事？市领导的秘书3番5次打电话催报，连续两天，就是找不到令狐主任签字。他为了跑自己的官位，难道单位的工作就不要了？跑，我看也是瞎跑。人家地区行署的领导脑瓜活络，清楚打听到地市合并的准确时间，在今天省里冻结人事调整的昨天晚上，行署大院灯火通明，地委行署各个领导、各部门开足马力，紧张有序地展开填表、请示、审批、盖章，干部提拔1条龙作业。人家领导私下强调，我们要在黄灯闪烁的1瞬间，加油冲过去！只要基本符合条件的干部，全部提拔1级。再看看我们，市委、市政府大院1片寂静，或许1些人还在做着吃掉地区的春秋大梦。”

启动地市合并1个多月后，当省委宣布按照年轻化原则安排领导干部时，市4大机关“哀嚎遍野”。

1向豁达的宋旭，都忍不住牢骚满腹：“比较年长的市级领导全部进人大、政协，不受职数限制。除市委书记外，其他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清1色是地区的。地市职能相同、类似的部门，人、财、物简单合并归堆，比较年长的领导干部，全部就地转为同级虚职，部门自己慢慢消化。各部门1把手百分之8十以上是地区的，不但市里多年的干部空编被全部填满，鬓发斑白的人接受乳臭未干的科长、副科长领导的现象比比皆是！”

令狐悟凭着曾经是市委副秘书长的名头，勉强保住决策咨询委员会主任的位置。

合并到我们单位的地区的人1共7个，3名副主任，两名正科长，两名副科长。两名正科长年龄仅比我大两岁，两名副科长和我1年参加工作。

当他们把办公家具搬上楼时，我们都冷冷站在办公室门口，任他们自己把破旧不堪的桌子、椅子摆到房间。

孟兰舟找到令狐悟办公室，“令狐主任，你先前答应我助理调研员的事还算不算数？”

“看来没戏了，副主任都是地区来的，我孤掌难鸣。目前单位处级职数还超编1个，要自我消化掉，最少3年以上，可那时你已经退休。”

“全单位的人背后都骂我，是你身边的1条狗。这么说，我这狗是白当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会再找机会重用你。”

“你都自身难保，还给我机会，骗鬼吧？真他妈后悔，我1个堂堂正正的人，怎么会鬼迷心窍，让你这个小人当枪使！”说完，摔门而出。

接下来的几天，孟兰舟正常上班，可进办公室后立即插上门，除了无精打采吃中午饭外，不踏出门口半步。

宋旭有些担心，吩咐我，“去，趴在门边，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

房间内似乎有撕纸的声音。

宋旭强行敲开门，“老孟，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们倒倒，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我看到他撕的是1张张小纸片，就是日常给令狐悟打“小报告”的小纸片。半垃圾筐纸片，片片撕得如同韭菜叶般整齐均匀，看来是下了功夫，用了心思。

他垂着头，惭愧万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全体同志，为了个助理调研员，昧着良心坑这个、害那个，丢尽老脸，到头来却是1枕黄粱梦。”

宋旭耐心开导，“这么大岁数，得到个提拔机会不容易，你的所作所为同志们都理解。现在这种局面下，踏踏实实干两年，平安退休不也很好？”

“我恨天不公，恨令狐悟小人，恨自己龌龊，恨这张老脸再也找不到地方搁！”孟兰舟侧过身去，抱头瘫坐在椅子上。

宋旭走近前，轻轻拍了几下孟兰舟的肩膀，怜悯地劝慰：“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后悔只会徒增烦恼，还是卸下包袱向前看吧。”

孟兰舟撕碎所有纸片后，住进医院。

我和宋旭忙了3天，今天上午终于把吴非的材料写好，报政府综合2科后，相约去医院探望孟兰舟。刚要出门，庄晓梦急冲过来，“刚才接到电话，孟兰舟在医院病逝了。”

最终，孟兰舟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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