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楼，我看见我、宋旭和石明中的办公室都敞着门，亮着灯。

我的和宋旭的办公室里没有人。

猜想两位科长是在石明中副主任办公室议事，于是迅速把提包、布袋子放到地上，解开布袋子，用饭盆舀了些花生、大枣，满头大汗地端着走进石明中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电扇疯狂地摇着头，“呼呼”响着，穿着跨带背心、大裤衩的3人，仍然高频率地扇着手里的芭蕉扇子，背心前后湿乎乎1片。

石明中个子1米62，体型、神态、气质，活脱是全民偶像、电影演员王心刚的浓缩版。1见我进门，招呼我坐下，看了下表，问：“我早晨6点派老徐去接你，现在是晚上9点过6分，只有单程2百来里的路程，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

“正常的话，下午5点左右就到单位，可临近市界，被历山地区的警察拦住，硬说车辆牌照污损，交了罚款才让走。我看了下，就是牌照上有点浮土，故意找茬罚款。”我说。

龙城飞1听，恼怒起来，“历山市、历山地区本是1对亲兄弟，现在搞得跟个仇人似的，真让人捉摸不透。”

石明中没接龙城飞的话茬，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你罚我我罚你早习以为常，老徐又不是不知道，交了罚款回来报销就是了。去的时候我1再交代，快去快回，市领导的工作不等人，至于为几十块钱，花费几个小时啊？”

我心想，跟警察顶牛是1回事，可能怪罪我插嘴、插手，跟我置气，车子只跑34十迈，稳当得如同大姑娘坐轿。

“嗨，要么叫脏样呐，名如其人，憨憨的，粗粗拉拉不灵光。”宋旭帮徐师傅开脱。

龙城飞的鼻孔里“哼”1声，“宋科长，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老徐可是1肚子花花肠子，鬼得很。前几天，他以给人介绍对象之名，上饭店白吃白喝了好几顿。人家1再要求和女方见面，没办法，他就想了个馊主意，让老婆打扮起来冒充相亲对象，到饭店相亲。老婆不知情由，以为对方是老徐的朋友，在酒桌上热情地沏茶倒酒，连连碰杯，有说有笑，搞得相亲的人激动地站起来，紧紧抓住他老婆的手，说了句动情的话。这句话，差点把他惊到桌子底下去。”

宋旭看着龙城飞问：“什么话？”

“哥，这桌酒菜你自己慢慢吃，账，已经结了。人，我很满意，这就领走了。”

“结果呢？”我好奇地问。

“结果就是，老婆骑在他背上，揪着头发狠揍1顿，他把几顿饭的酒钱还给人家。嘿嘿，弄巧成拙！”龙城飞讲得活灵活现。

我和宋旭哈哈而笑。

石明中1直板脸听着，等我们安静下来，才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发展理念已经严重落后，历山市政府在桥东，历山地区行署在桥西，都在1个城市办公，虽说历山市管理市内5区和周边4个县（市），历山地区管理外围十3个县（市），可加在1起，方圆不到百里，在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还各行其是，产业、交通、建设壁垒分明，相互掣肘。我3年前去江浙1带学习考察，那个时候人家就已经在推进区域协调发展。”

宋旭和龙城飞点头。

“我们的人员素质也被甩进了太平洋。给我们开车的当地司机，把自己城市的发展蓝图、发展政策、发展成就和风土人情说得头头是道，好像1个经过专业培训过的地方宣传员、宣导员。你再看我们的司机，却还是个金鸡叫，雪花飘的德行！其——”

我打断石明中的话，无所顾忌地问宋旭，“什么是金鸡叫，雪花飘？”

石明中白了我1眼，脸上泛起愠色，顿了下，接着说道：“其实，观念落后不可怕，人员素质低也不可怕，肯俯下身子找到1条适合市情的发展路子，就大有希望。可悲的是，我们1直在东施效颦！别看我们现在拥有辐射能力全国知名的小商品市场，拥有产销量全国闻名的纺织、医药产业，十年、2十年后，其结局已然可知。令人扼腕痛惜，然而我们又无可奈何！我们——”

我听出了兴趣，急切地插嘴问：“这是为什么？”

石明中又白瞪我1眼，止住话头。

宋旭见此情形，笑嘻嘻地说：“主任你高瞻远瞩，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石明中摇了摇头，叹口气，“唉，可不，现在这种状况，也只能独钓寒江雪了。今天都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天1上班，研究确定写作提纲。”

我作为单位的新人，作为历山市的新人，石明中的话语，让我有不知所云的感觉。

宋旭跟我进了办公室，伸手从布袋里抓起1把花生、大枣，边吃边笑着说：“你听说过这样两句话吗？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

“没有。”

“这是手工弹棉花的人的自我写照，1张弓、1根弦，‘蹦蹦嚓’1响，棉絮飞扬。”

我顿悟了石明中话里的意思，“噢，就是说徐师傅这个人脑子1根筋，心里缺根弦呗。”

“正如此意——”宋旭拉着长音唱1声，随后嘴里喊着“蹦蹦嚓，蹦蹦嚓……”两个胳膊模仿着弹棉花的样子，屁股1撅1撅地扭起来。

我就我的疑惑问龙城飞：“咱单位的职责，不就是建言献策，为政府提供决策参考意见，怎么石主任说无可奈何？”

龙城飞1脸憨厚，1脸认真，1脸不苟言笑，在椅子上摆动了1下胖胖的身躯，缓缓地说：“我们其实叫调查中心更贴切，主要是市领导出题目，我们去调查。市领导定了事，我们去找依据。”

“那就是说，我们是围着领导指挥棒转的1群人。”

“基本是这样。”

宋旭、龙城飞又聊了会儿闲话，各回了各家。

我简单洗漱后，倒头而睡。

1上班，石明中端着茶杯，喊着宋旭，来到我的办公室，在我身边椅子上坐稳后直奔主题。“吴非副市长要求我们从介绍经验的角度，来撰写我市在商品专营工作中的好做法、好经验和好成效。我经过仔细考虑，认为这个研讨报告的开头要这么写，要就商品专营的意义加以概括，肯定商品专营是在现行经济条件下，由政府通过经济行政手段，对关系国计民生的短缺商品的生产经营活动所采取的1项市场管理措施，在整顿流通秩序，缓解供求矛盾，稳定价格和保护消费者利益等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突然侧头看我1眼，“郑瑞僖，你直鼻子直眼地盯着我干什么？好脑子不如烂笔头子，记下来按要求去做。”

“我等着你‘最后强调几点’时再记，怎么，现在就记录啊？”

石明中气得翻了翻白眼，“还真是个书呆子，欠操练！”

宋旭和龙城飞强抿着嘴，才没笑出声来。

我腼腆地笑笑，赶紧打开本子，拉开记录的架势。

石明中定定神，接着说：“正文分4部分。郑瑞僖，你负责第1部分，商品专营的基本情况。根据我市棉花、农资、彩电等专营情况，分析出商品专营的成效。”

我1听，心里顿时生出抵触情绪，可能就是因为1些政府简单化地采取商品专营措施，养肥了1批“官倒”，从而引发当前的民怨民愤，便不知深浅地说：“从这2十来天整理的资料来看，商品专营不受我市各级政府、商业企业和银行的认可和欢迎，问题严重。棉花从生产、流通到加工各环节计划层层落空，化肥、农膜、农药流通费用大幅度增加，彩电专营商业企业基本负债经营……”

石明中不耐烦地打断我，“行了行了，你是天才啊，1入职就成了专家？我在政府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怎么还不如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能不知道商品专营现在的问题呀？市长这么要求，我们就要这么写！干活不随主，等于2百5，这是政府的基本规矩，你懂不懂？领导讲话时乱插嘴，真是臭毛病。想不通，空闲的时候找你们科长请教！”

我立时红脸如关公。

“我讲到哪儿了？”

我怯怯地说：“第1部分总结成绩。”

石明中瞪我1眼，继续讲：“第2部分，主要写我市的做法……”

桌上的电话突然“滴铃铃”响起。

我起身拿起电话，刚“喂”了1声，就见石明中“蹭”1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夺过我手中的听筒，恶狠狠扣在电话机上，“你有没有点对领导的礼貌，有没有点对领导的尊重，领导在给你们布置任务，作战任务，贻误了战机你负得了责任吗？”

我嘴里咕哝了1声，“看着像王心刚，可……”

石明中1巴掌拍在桌面的玻璃板上，玻璃板应声碎裂。“怎么，说你还不服？”

宋旭急忙起身，把石明中扶坐在椅子上，打着哈哈。“瑞僖就是个小新兵蛋子，需要将军慢慢调教。1匹千里驹，不经常抽鞭子，也成不了千里马不是？”

我觉得受了天大委屈，奇耻大辱，噘着嘴，瘫在椅子上边生闷气边做着记录。

石明中不再瞧我1眼，快速把撰写提纲说完，1甩胳膊走了。

我气得攥紧拳头，发狠敲着桌子，“宋科长，我做错什么了？”

“石主任是军人出身，做什么都要求纪律严明，雷厉风行，平时对人挺通情达理，关怀备至，这次是被工作逼急了，有点情绪失控。别往心里去，日久见人心。”

我低头怨气满腹地说：“石主任，好大官威，活生生给我演了1出伴君如伴虎的戏码！”说完，无助地看向宋旭。

宋旭已是1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瑞僖，在政府工作，要养成多元思维习惯，有些事情，正向看是问题，逆向推过来可能就是成绩。你是大学生，1定听说过曾国藩的故事，他把“屡战”“屡败”调了下顺序，意思竟大相径庭。屡战屡败给人失败、痛苦、灰心丧气的感觉，而屡败屡战则是不灰心、不气馁、不达目标决不罢休的精神。换个角度或顺序看事情，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我梗着脖子，扭着脸，生着气。

“你把你整理出来的数据交给我，这次由我给你打个样，如何？”宋旭歪着头，直着眼，1副天真烂漫的表情看着我。

见宋旭这等姿态，龙城飞受感染似的顽皮起来，“老宋，以你现在的样子，就是直接登台唱戏，也会丑倒1大片。”

宋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丑，丑到极致便是美！城飞，这是你对我的鞭策呀，说明我丑得还不够，还有丑的进步空间！”表情愈发夸张。

看眼龙城飞，再看下宋旭，我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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