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梁启超读《史记》
《史记》作者之略历及其年代
《史记》百三十篇,汉太史令司马迁所作。迁字子长(见扬雄《法言》及王充《论衡》),左冯翊夏阳人(据《自序》“司马氏人少梁”语案推汉地),今陕西之同乡韩城县也。司马氏世典周史,迁父谈,以汉武帝建元元封间仕为太史令。谈卒,迁袭官。迁生卒年不见于《太史公自序》及《汉书?司马迁传》,惟据《自序》云:“为太史令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张守节《正义》云:“案迁年四十二岁。”以此推算,知迁生于景帝中五年(西纪前一四五年)。父谈,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迁皆传其学。迁又受业孔安国治《尚书》,闻《春秋》于董仲舒。喜游历,足迹遍天下,其所经行之地见于本书者如下:《五帝本纪》:“余常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子海,南浮江淮矣。”
《河渠书》:“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遂至子会稽,大湟,上姑苏,望五湖。东窥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济螺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北自龙门至子朔方。”
《齐太公世家》:“吾适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余里。”
《魏世家》:“吾适故大梁之墟。”
《孔子世家》:“余适鲁,观仲尼庙堂。”
《伯夷列传》:“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
《孟尝君列传》:“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
《信陵君列传》:“吾国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
《春申君列传》:“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
《屈原贾生列传》:“余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
《蒙恬列传》:“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取为秦筑长城亭障。”
《淮阴侯列传》:“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余视其母冢。”
《樊郦滕灌列传》:“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冢。”
《太史公自序》:“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
吾侪试取一地图,按今地,施朱线,以考迁游踪,则知当时全汉版图,除朝鲜、河西、岭南诸新开郡外,所历殆遍矣。
《史记》之名称及其原料
本书中“史记”之名凡八见:(一)《周本纪》云:“太史伯阳读史记。”(二)《十二诸侯年表》云:“孔子论史记旧闻。”(三)《十二诸侯年表》:“左丘明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四)《六国表》云:“秦烧天下书,诸侯史记尤甚。”(五)《六国表》云:“史记独藏周室。”(六)《天官书》云:“余观史记考事。”(七)《孔子世家》云:“乃因鲁史记作《春秋》。”(八)《太史公自序》云:“史记石室金匮之书。”皆指古史也。“史记”之名,盖起于魏、晋间,实“太史公记”之省称耳。
《史记》所据之原料,据班彪《略论》,则(一)《左传》,(二)《国语》,(三)《世本》,(四)《战国策》,(五)陆贾《楚汉春秋》。今考本书中自述其取材者如下:《五帝本纪》:“予观《春秋》、《国语》。”
《殷本纪》:“自成汤以来,采子《诗》、《书》。”
《秦始皇本纪》:“吾读秦记。”
《孝武本纪》:“余究观方士、祠官之言。”
《三代世表》:“余读牒记,稽其历谱。”
《十二诸侯年表》:“太史公读《春秋历谱牒》。……秦记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著诸所闻兴坏之端。”
《吴太伯世家》:“余读《春秋》古文。”
《卫康叔世家》:“余读世家言。”
《伯夷列传》:“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
《管晏列传》:“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
《司马穰苴列传》:“余读《司马兵法》。”
《孙吴列传》:“《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
《仲尼弟子列传》:“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
《孟子荀卿列传》:“余读孟子书。……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书。”
《商君列传》:“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
《屈原贾生列传》:“余尝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
《郦生陆贾列传》:“余读陆生《新语》书。”
《儒林列传》:“余读功令。”
大抵除班彪所举五书外,史公所采主要材料:(一)六艺,(二)秦史记,(三)牒记(或即《世本》),(四)诸子著书现存者,(五)功令官书,(六)方士言。而秦火后“诸侯史记”之湮灭,则史公最感苦痛者也。
史公史料,多就地采访,观前条所列游踪可见。各篇中尚有明著其所亲见闻者如下:《项羽本纪》:“吾闻之周生。”
《赵世家》:“吾闻冯王孙。”
《魏世家》:“吾适故大梁之墟,墟中人言曰。”
《淮阴侯列传》:“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
《樊郦滕灌列传》:“余与他广通,为言高祖功臣之兴时若此云。”
《张释之冯唐列传》:“唐子遂与余善。”
《韩长孺列传》:“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
《李将军列传》:“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
《卫将军骠骑列传》:“苏建语余曰。”
《游侠列传》:“吾观郭解,状貌不如中人。”
凡此皆《史记》资料多取诸载籍以外之证也。
《史记》著述之旨趣
《史记》自是中国第一部史书,但吾侪最当注意者,“为作史而作史”。不过近世史学家之观念,从前史家作史,大率别有一“超史的”目的,而借史事为其手段。此在各国旧史皆然,而中国为尤甚也。孔子所作《春秋》,表面上像一部二百四十年的史,然其中实孕含无数“微言大义”,故后世学者不谓之史而谓之经。司马迁实当时春秋家大师董仲舒之受业弟子,其作《史记》盖窃比《春秋》,故其《自序》首引仲舒所述孔子之言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其意若曰:吾本有种种理想,将以觉民而救世,但凭空发议论,难以警切,不如借现成的历史上事实做个题目,使读者更为亲切有味云尔。《春秋》旨趣既如此,则窃比《春秋》之《史记》可知。故迁《报任安书》云:“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自序》亦云:“略以拾遗补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诸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由此观之,其著书最大目的,乃在发表司马氏“一家之言”,与荀卿著《荀子》,董生著《春秋繁露》,性质正同。不过其“一家之言”,乃借史的形式以发表耳。故仅以近世史的观念读《史记》,非能知《史记》者也。
《史记》之史的价值
史家惟一职务,即在“整齐其世传”。“整齐”即史家之创作也。能否“整齐”,则视乎其人之学识及天才。太史公知整齐之必要,又知所以整齐,又能使其整齐理想实现,故太史公为史界第一创作家也。
《史记》创造之要点,以余所见者如下:一、以人物为中心。二、历史之整个的观念。此二项就理想方面论。三、组织之复杂及其联络。四、叙列之扼要而美妙。此二项就技术方面论。
《史记》成书年代及后人补续窜乱之部分现存古书,十有九非本来面目,非加一番别择整理工夫而贸然轻信,殊足以误人。然别择整理之难,殆未有甚于《史记》者。今欲从事研究,盖有先决问题二:一为《史记》是否已成书之问题;二为史记记事最终年限问题。
所论关于《史记》真本之种种考证,多采自近人著作而略断以己意。其言颇繁重,或为读者所厌。吾所以不惮烦为此者,欲学者知今本《史记》非尽原文而已。着手读《史记》以前,必须认定此事实,否则必至处处捍格难通也。
读《史记》法之一
读《史记》有二法。一,常识的读法,二,专究的读法。两种读法,有共同之入门准备。
一、先读《太史公自序》及《汉书?司马迁传》,求明了作者年代、性行、经历及全书大概。
二、读《汉书?叙传》论《史记》之部,刘知几《史通》之《六家篇》、《二体篇》、《正史篇》,郑樵《通志总序》论《史记》之部,《隋书?经籍志》及《四库提要》之史部正史类关于记述《史记》之部分,求略识本书在史学界之位置及价值。
今先论常识的读法。《史记》为正史之祖,为有组织有宗旨之第一部古史书,文章又极优美。二千年来学者家弦户诵,形成国民常识之一部,其地位与六经诸子相并。故凡属学人,必须一读,无可疑者。惟全篇卷帙颇繁,卒业不易。今为节啬日力计,先剔出以下各部分:一十《表》但阅序文,表中内容不必详究。但浏览其体例,略比较各表编次方法之异同便得。
一八《书》本为极重要之部分,惟今所传似非原本。与其读此,不如读《汉书》各志,故可全部从省。
一《世家》中吴、齐、鲁、管蔡、陈杞、卫、宋、晋、楚、越、郑各篇,原料十九采自《左传》。既读《左传》,则此可省。但战国一部分之《世家》仍须读,因《战国策》太无系统故。
一《武帝纪》、《日者传》、《龟策传》等,已证明为伪书,且芜杂浅俚,自可不读。《扁鹊仓公传》等,似是长编,非定本,一涉猎便足。
以上所甄别,约当全书三分之一,所省精力已不少。其余各部分之读法略举如下。
第一,以研究著述体例及宗旨为目的而读之。《史记》以极复杂之体裁混合组织,而配置极完善,前既言之矣。专就《列传》一部分论,其对于社会文化确能面面顾及。政治方面代表之人物无论矣,学问、艺术方面,亦盛水不漏。试以刘向《七略》比附之:如《仲尼弟子》、《老庄申韩》、《孟子荀子》等传,于先秦学派纲罗略具,《儒林传》于秦、汉间学派渊源叙述特详,则《六艺略》、《诸子略》之属也;如《司马穰苴》、《孙子吴起》等传,则《兵书略》之属也;如《屈原贾生》、《司马相如》等传,则《诗赋略》之属也;如《扁鹊仓公传》,则《方技略》之属也;如《龟策》、《日者》两传,则《术数略》之属也。又如《货殖传》之注重社会经济,《外戚》、《佞幸》两传暗示汉代政治祸机所伏,处处皆具特识。又其篇目排列,亦似有微意。如《本纪》首唐、虞,《世家》首吴泰伯,《列传》首伯夷,皆含有表章让德之意味。此等事前人多已论列,不尽穿凿附会也。
若以此项目的读《史记》,宜提高眼光,鸟瞰全书,不可徒拘拘于寻行数墨,庶几所谓“一家之言”者,可以看出。
第二,以研究古代史迹为目的而读之。《史记》既为最古之通史,欲知古代史迹,总应以之为研究基础。为此项目的而读,宜先用“观大略”的读法,将全篇一气呵成浏览一过。再用自己眼光寻出每个时代之关键要点所在,便专向几个要点有关系之事项,注意精读。如此方能钩元提要,不至泛滥无归。
第三,以研究文章技术为目的而读之。《史记》文章之价值,无论何人当不能否认。且二千年来相承诵习,其语调字法,早已形成文学常识之一部。故专为学文计,亦不能不以此书为基础。学者如以此项目的读《史记》,则宜择其尤为杰作之十数篇精读之。孰为杰作,此凭各人赏会,本难有确定标准。吾生平所最爱读者则以下各篇:《项羽本纪》、《信陵君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鲁仲连邹阳列传》、《淮阴侯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李将军列传》、《匈奴列传》、《货殖列传》、《太史公自序》。
右诸篇皆肃括宏深,实叙事文永远之模范。班叔皮称史公:“善序述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文质相称,良史之才。”如诸篇者,洵足当之矣。学者宜精读多次,或务成诵,自能契其神味,辞远鄙倍。至如明、清选家最乐道之《伯夷列传》、《管晏列传》、《屈原贾生列传》等,以吾论之,反是篇中第二等文字耳。
读《史记》法之二
今当继论专究的读法。《史记》为千古不朽之名著,本宜人人共读。徒以去今太远,文义或佶屈难晓;郡国名物等事,世嬗称易,或不审所指;加以传写讹舛,窜乱纷纭,时或使人因疑生蔑。后辈诵习渐希,盖此之由。谓宜悉心整理一番,俾此书尽人乐读。吾夙有志,未能逮也。谨述所怀条理以质当世,有好学者或独力或合作以成之,亦不朽之盛事也。
一、《史记》确有后人续补窜乱之部分,既如前述。宜略以前文所论列为标准,严密考证。凡可疑者,以朱线围之,俾勿与原本相混,庶几渐还史公之真面目。学者欲从事此种研究,可以崔适《史记探源》为主要参考书,而以自己忠实研究的结果下最后之判断。
二、吾辈之重视《史记》,实在其所纪先秦古事。因秦、汉以后事,有完备之《汉书》可读。唐虞三代春秋战国之事,有组织的著述,未或能过《史记》也。而不幸《史记》关于此点,殊不足以餍吾辈所期。后人窜乱之部分无论矣,即其确出史公手者,其所述古史可信之程度,亦远在所述汉事下。此事原不能专怪史公。因远古之史,皆含有半神话的性质,极难辨别,此各国所同,不独我国为然矣。近古——如春秋、战国,资料本尚不少,而秦焚一役,“诸侯史记”荡尽,凭藉缺如,此亦无可如何者。顾吾辈所致憾于史公,不在其搜采之不备,而在其别择之不精。善夫班叔皮之言也:“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至广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后汉书?班彪传》)试将《史记》古史之部分与现存先秦古籍相较,其中芜累诬诞之辞,盖实不少。即本书各篇互相矛盾者,亦所在而有,此非“文重思烦,刊落不尽”之明效耶?然居今日而治古史,则终不能不以《史记》为考证之聚光点。学者如诚忠于史公,谓宜将汉以前之本纪、世家、年表全部磨勘一度。从本书及他书搜集旁证反证,是正其讹谬而汰存其精粹,略用裴注《三国志》之义例,分注于各篇各段之下,庶几乎其有信史矣。学者欲从事此种研究,则梁玉绳《史记志疑》、崔述《考信录》实最重要之参考书;钱大昕《廿二史考异》、王鸣盛《十七史商榷》、赵翼《廿二史札记》三书中《史记》之部,次之;其余清儒札记、文集中,亦所在多有。然兹事既极繁重,且平决聚讼,殊大非易。成功与否,要视其人之学力及判断何如耳。然有志之青年,固不妨取书中一二篇为研究之尝试。纵令不能得满意之结果,其于治学之方法及德性,所裨已多矣。
三、《史记》之训诂名物,有非今之人所能骤解者,故注释不可少。然旧注非失之太简,即失之太繁,宜或删或补。最好以现今中学学生难了解者为标准,别作简明之注,再加以章节句读之符号,庶使尽人能读。
四、地理为史迹筋络,而古今地名殊称,直读或不知所在。故宜编一地名检目,古今对照。
五、我国以帝王纪年,极难记忆。春秋、战国间,各国各自纪年,益复杂不易理。宜于十表之外补一大事年表,贯通全书,以西历纪,而附注该事件所属之朝代或国邑,纪年于其下。其时代则从《十二诸侯年表》以共和元年起,盖前乎此者无征也。其事件则以载于本书者为限。
以上五项,为整理《史记》方法之纲要。学者如能循此致力,则可以《史记》之学名其家,而裨益于后进者且不赀矣。至如就《史记》内容分类研究,或比较政治组织,或观察社会状态,则问题甚多,取材各异,在学者自择也。
节选自《要籍解题及其读法》
鲁迅读《史记》
司马迁字子长,河内人,生于龙门,年十岁诵古文,二十而南游吴会,北涉汶泗,游邹鲁,过梁楚以归,仕为郎中。父谈,为太史令,元封初卒。迁继其业,天汉中李陵降匈奴,迁明陵无罪,遂下吏,指为诬上,家贫不能自赎,交游莫救,卒坐宫刑。被刑后为中书令,因益发愤,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终成《史记》一百三十篇,始于黄帝,中述陶唐,而至武帝获白麟止,盖自谓其书所以继《春秋》也。其友益州刺史任安,尝责以古贤臣之义,迁报书有云:“……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髌脚,《兵法》修列。……《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及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衰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迁死后,书乃渐出;宣帝时,其外孙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班彪颇不满,以为“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亦其涉略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埶利而羞贫贱,此其所蔽也。”汉兴,陆贾作《楚汉春秋》,是非虽多本于儒者,而太史职守,原出道家,其父谈亦崇尚黄老,则《史记》虽缪于儒术,固亦能远绍其旧业者矣。况发愤著书,意旨自激,其与任安书有云:“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恨为弄臣,寄心楮墨,感身世之戮辱,传畸人于千秋,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惟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故能如茅坤所言:“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也。
节选自《汉文学史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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