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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走到天边


导师叫学生到自己家,  六、七个同门研究生,外加一两个本科生,大家一起在电梯间门相遇。电梯上升时,  同学之间门聊了几句,也都是琐事,  顺带大骂“操全世界的研究生导师”。有个本科生直言已经打退堂鼓,计划挂一科体育,放弃保研,出去直播带货。

        李菜倾听,该笑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笑。

        电梯门打开,年轻人一窝蜂涌出去。

        导师穿着丝绸睡衣,明显已经洗过澡,晚上该睡觉了。她和他们聊自己新房子的事,说院子里需要种树,问这些绝大多数是外地人的学生能不能解决一下。

        没人反驳,  有的人提了建议。

        事情定下来只花了半个小时,不止一个人是从学校乘一个小时的地铁过来的。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  李菜却站着不动。导师正为她今天一个字都没说不爽,  直接问:“怎么了?还不走?”

        李菜说:“孔老师,  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什么事?你直接说吧。”老师没放在心上。

        “我要退学了。”

        最近一直让李菜思考的烦心事就在这个晚上结束了尾声。

        退学一般要先找辅导员。就想李菜预料的那样,辅导员马上过来做思想工作,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工作,  还是导师打过招呼,  学校肯定要这么做。等到过了辅导员那关,  接着就是找教务,准备资料,还要请导师签名,  销各种各样的校园卡。退学流程办手续不简单。

        繁琐的手续是缓冲带。当人突然冲动,做了什么决定,总会有这样的东西让人冷静下来。

        李彤经常评价李菜可怕。因为李菜几乎不冲动。她往往会闷头在心里想,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一天,李菜可能会突然踏上旅程,令周围人措手不及,从未发现她任何准备出走的蛛丝马迹。

        她决定好的事,外界很难让她改变。除非自己撞得一头血,李菜不是那么相信别人。

        辅导员拦不住她。

        教务也拦不住她。

        导师很拿乔,忍气吞声等了很久,终于耐不住了,叫她到家里吃晚饭。范骧磊也在,李菜进门时,他刚好走出来,打开冰箱对着纸盒喝果汁。一看到李菜,他立刻蒙圈,看来是没从任性的老妈那听到任何风声。

        李菜一点也不尴尬,笑着跟他打招呼。

        导师不会下厨做饭,叫了和牛三明治的外卖。李菜吃了一小口,假如可以的话,她有点想加点腌萝卜。但她还是吃完了,对她来说,分量有点少。

        李菜穿着牛仔裤,面包屑掉下去,她马上并拢了腿。可双腿中有海沟似的缝隙。她只能把落到腿上的面包屑捡起来,放到餐桌上。导师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挑了她捡面包屑的时候问。

        “你退学打算去干什么?”

        “工作吧。”

        “你?现在工作可不好找。”

        “没事的。况且,我也不用找太好的。”

        “不找太好的?不找太好的你怎么在上海过下去?一个月房租就要三四千。”

        李菜不看导师,盯着桌子:“我不会留在上海了。”

        导师看过她的档案:“你要回老家?那个乡下?”

        李菜摇摇头。

        三明治不饱肚子,进地铁站前,李菜到沿路的便利店去吃了一碗甜辣的泡面。等待店员给自己泡面的过程中,李菜发了一条朋友圈,准备把一些不方便搬的东西送出去。

        面好了。李菜接过去。

        她走到只能站着的桌子旁边,打开面,搅拌一下,用筷子卷起来吃。

        面才塞进嘴里,手机就响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李菜坚持把面夹到嘴里,边嚼边接通:“干嘛?”

        “……”

        “打来了就说话。”

        李耀祖问:“你在吃什么?”

        “三养新出的面。”

        “……”

        “你没吃饭?”

        “吃了。”

        “吃的什么?”

        “鲷鱼烧……”

        “嗯?!”竟然不吃冷的了。

        “……鲷鱼烧冰淇淋。你在哪?”

        “……桥那边,准备坐地铁回去。”她呼呼地吹凉泡面。

        “你就吃那个不饿?我带蛋糕给你吃。”

        “可以呀。你来我家?”

        “你找个地方坐一下。”

        “?”

        李耀祖不说再见,挂断电话。他刚从认识的理疗师店里出来,看了眼时间门,离蛋糕店关门还有半小时,他过去绰绰有余。再跑步去见李菜,二十分钟足够了。

        迈开腿跑起来,身体瞬间门变得很轻盈。很难想象,几天前,他几乎半边身体都发麻,硬生生在酒店一楼坐到前台换班才打车走。

        理疗师的忠告翻来覆去在耳边响起:“你要去医院。”

        他的回答也总是一样:“不喜欢医院。”

        可现在,跑向某个地方的时候,李耀祖不会去想这些,杂念都被抛在脑后。

        李菜没有找地方坐,吃完泡面,她又买了一份微波炉做的速食年糕,加上炸鸡串,也让便利店店员做好给她。吃过才七分饱,李菜想着要不要去外面等。

        李耀祖是跑过来的,身上带着凉意。头发被风刮得像是刚吹过造型,很拽,但很适合他,明明在喘气,却死都不肯摆出累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递出蛋糕。

        “你跑那么急干吗?你上午又不上班。”李菜笑了,伸手替他抓散前发。

        她打开包装,蛋糕全碎了。

        他跑得那么快,不碎才奇怪。李菜吭哧吭哧发笑,李耀祖大概觉得丢人,别过脸去,伸手就要收:“别吃了。”

        李菜从嘴里发出有韵律的“嗯嗯嗯”,那是抗议的音调。她推开他的手,拆开叉子挖蛋糕吃。

        蛋糕碎了还是蛋糕。

        碎掉的蛋糕也是甜的。

        “又不是不能吃。”她吃得津津有味,又喂给他吃。

        李耀祖吃了,怨气没有驱散,但总算好一些。她说:“还是好吃吧?”他不说话。她歪着头,去看他的表情,然后直起身,边笑边笃定:“还是好吃的。”

        他们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

        本来可以打车,但李菜今天心情不错,拉着李耀祖走路。

        走路回去要两个小时,李耀祖就算了,想也知道,不可能让李菜走这么久。但她要散步消消食,他当然会陪着。

        路边有商店,橱窗里开着灯,可店里却一片漆黑。他们走过去。李菜停下脚步,出神地盯着里面。李耀祖走上来,也停在她身边,问她说:“看什么?”

        “随便看看。”李菜说,“你为什么总走在别人后面?”

        “……什么?”

        李菜说:“你干嘛老当跟屁虫?”

        不等他回答,她拉住他,穿过他手臂,抱着他的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这么往前走。李耀祖一怔,忽然变得很温驯,任由她带着走。

        两个人走在一块,紧紧贴在一起。她在用力,拽着他往前,难免偏离方向。他也不反抗。有人在窸窸窣窣地笑。眼看要冲到马路上去,李耀祖才使劲,拽着她往另一边。三更半夜,人行道上没有行人,宽敞得能让两只小羊一起打滚。笑声若隐若现。偏向另一边,又差点撞上橱窗,于是轮到李菜拖动他。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回,一左一右,走成闪电一样的“z”字形。笑藏不住了,迸发出来,痛痛快快,照亮了没有星星的夜空。

        他们去唱卡拉ok,时间门到早上六点。

        只有两个人的包厢,李菜没打算坐下,站在屏幕旁边,把灯光效果全打开。彩灯像五颜六色的蝴蝶飞来飞去。

        她唱流行歌曲,抒情歌的、节奏快的,她唱调高到上不去的民歌,她唱了让人想跳舞的歌曲。

        李菜拼命地吵闹,消停不下来,拼命闹腾。

        李耀祖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看着她。

        灯光在她身上跳跃,从眼睛到马尾辫,从张大的嘴巴到舞动着的手。他忍不住微笑。手机掉到了地上。他俯下身去捡。再起身,笑的影子又消失了。

        李菜笑着打量他。天冷了,他却还只穿着单衣,衬衫是条纹的灰蓝色,没什么特点,袖口卷起来。躁动的灯光把他淹没。

        李菜说:“你也唱,来!”

        她把话筒伸向他。

        李耀祖没反应。

        “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不会唱歌。我看过你直播,我知道的。”李菜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转过身,在离屏幕最近的机器上按了切歌。

        李耀祖嘲讽地笑了。

        这首是电视剧《走到天边》的同名主题曲。复古风的鼓打贝斯响起来,原唱开着,深情而动感地歌唱。开头两句过去,李耀祖突然越过桌子,站到她对面,拿起桌上的麦克风跟唱。李菜忍不住笑,叫喊着起哄。

        他们喝了酒。李菜灌了好几听啤酒,李耀祖也开了一罐。她好奇地看着他。他用晦暗不明的眼睛望着她,说:“……现在可以喝了。”

        音乐变奏,昏昏沉沉,刺眼的灯光也关上。

        李耀祖问李菜:“你怎么不发消息给我了?”

        她没听清。

        他把手机给她看,聊天记录往上翻,以前李菜经常发给他,问他吃了饭没有,问他有没有吃水果,问他背痛不痛,眼药水滴了吗。离婚后不提,最近关系修复了,她主动发的也寥寥无几。

        迷幻的摇滚乐中,两个人都随着音乐微微摇晃身体。

        李菜朝他静静地笑。

        李耀祖只能自己思考,他说:“我发给你的话,你还会发给我吗?”

        吉他的声音扫来,好像海浪,滚过他们的身体。这里没有其他人,李菜跟着节奏摇摆不定,她抬着手。指尖在半空中小心地辗转,随意地画着弧线。李耀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捉住她的指尖,她故意缩手,躲来躲去。

        李菜忽然想起高中时,他想她陪自己去上海那段时间门。每天放学,李耀祖都会来。早上晨跑,他也走楼下过。天蒙蒙亮,他在窗户下,听到她洗漱的响动,于是叫她的名字。李菜很怕被奶奶发现,马上探出头去,忙不迭地“嘘”。

        他不以为意:“车停这了。”

        她还没点头。他已经走了。可她知道,他还会再来。这种心情很奇妙。

        还有一次,是他漂头发那一年的冬天。老家下雪了,他们去庙里拜菩萨。李耀祖穿得很少,太要风度。李菜无语,解了自己的围巾给他。他不要,又缠到她脖子上,把她本来打好的结解开。

        出来的路上,李菜忍不住玩雪。她没戴手套,李耀祖看着碍眼,一直让她停下。她把雪塞到他脖子后面,他死死地瞪着她,猛地伸出手来。

        李菜边求饶边要逃,却还是被抓住了。他攥住她的手腕,逼她手掌向上摊。

        长茧的手微微肿起,被冻得红彤彤的。

        她只觉得是恶作剧,算不上贪玩:“干什么?你要吃猪蹄?”

        他冷笑一下:“神经病。”

        李耀祖突然低下头。

        李菜以为他要咬自己,没有想到,他只不过是吓唬她。

        冬天的风很凛冽,灌木丛里到处都是没融化的雪。细软的金发白得刺眼。他逗她玩,亲了亲她的手掌。

        “不够吃。”说着,他又抬起头,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口袋。手心痒痒的,李菜靠在他肩头。两个人边说话边走远。

        回到这时候,喝酒以前,李菜的心情很愉快。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尽管这意味着之前选的路不对,可是,她有选择的余地,并且付诸行动,还能换别的再选。这本身就值得庆祝。她还活着,活着就是幸运。

        喝完酒以后,点点滴滴的悲伤反而漫上来。

        李菜闭上眼睛。她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可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世上只有他能明白。她想起了孩子,想起了故乡小小的坟墓。他拥抱她,不在乎这会不会让自己心碎。

        他们没唱通宵,不知道是不是喊得太卖力,嗓子渐渐痛起来。

        李耀祖和李菜准备找个地方打车,可才走了一阵,又看到还没收摊的夜宵摊。李菜晚上吃的消耗完了,现在又饿了。

        她说:“给我个煎饼。要牛柳的。”

        他说:“多切几块。”

        她说:“再来点芝士吧。”

        他说:“加两片。”

        他扫码。她坐在路边吃完。他们这才打车回家。

        像约会一样玩了一整晚,早晨到家,李菜顺便从楼下超市买了一桶水。

        电梯在维修,只能走楼梯。水有些重,李菜自然地交给李耀祖,打着呵欠,快步地上楼。

        桶装的泉水在地板上等待。楼层不矮,但也并不是那么高。李耀祖低下头,非常缓慢,有条不紊地拎起来。

        他们一起上楼。

        她说:“我不读研了,准备退租,搬家。我要离开这里了。”

        他垂下脸,把水放下,搁到地面上,恰如其分地隐藏了表情。

        李菜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这是什么都能丢弃的时代,迷乱而冷酷,荒谬又真实。爱不是投机或妥协,单只是选择而已。她每一次的变心都印证了她的自我坦诚。

        李耀祖没有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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