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章交兵(三)
诸暨,
“报——”
一名黑甲甲士疾步走入正厅,身上衣甲簌簌,单膝跪地,道:“上君,海宁陈氏,陈厉求见!”
“海宁陈氏?”坐在上首的姒伯阳,眉头一皱,道:“让他进来吧……”
这甲士应声道:“诺!”
“嗯……”
目送黑甲甲兵退下,姒伯阳沉吟了片刻,问询左右众人,道:“你们说说,这海宁陈氏的人,怎么想起来,求见我了?”
永宁氏首领呵呵一笑,道:“或许,是海宁陈氏的首领,知道上君将要开国。因此差遣族人,前来恭贺上君,开国之喜。”
对此,太末氏首领笑了笑,道:“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海宁陈氏的人,我曾与其打过交道,他们是有名的骨头硬。”
“就算他们知道,上君将要开国,他们也绝不会对上君,有任何的阿谀奉承之举。海宁陈氏之人,就是如此的食古不化。”
姒伯阳诧异道:“这世上,竟还有这等人?”
自姒伯阳承继父位以来,所见所闻,就算不都是阿谀奉承,但也少见如此刚直之辈。
这世间芸芸众生,只有有着智慧存在,无论是否是大神通之士,除非跳出红尘苦海,跻身彼岸超脱之境,不然都难自在。
甘籍叹了口气,道:“是啊,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这等人?可是,天下……偏偏就有这等人!”
姒伯阳淡淡道:“各位,对海宁陈氏如此推崇,想必陈氏必有过人之处。我倒是越发的,想看看这个海宁陈氏,有何风采。”
“……”
左右一众人,神色各异,默然不语,目光投向正厅外。
半刻不到,一身浊火之气,血染衣甲的陈厉,背着一明黄色包裹,走入正厅。
“海宁陈氏,出事了?”
姒伯阳与各部首领,见到陈厉的模样,心头一动。
陈厉走入大厅,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噗通一声跪下,高呼道:“姒首,陈厉叩请姒首,为我海宁陈氏,讨一个公道啊!”
姒伯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道:“……海宁陈氏,出了什么事?”
“姒首,姒首啊……”
陈厉眼眶通红,道:“前日,吴国水师南下,强攻我海宁水寨。我海宁陈氏,虽力战不降,但……但……实力相差太大了。”
陈厉咬了咬牙,带着哭腔,道:“……破城之后,五万水师,血洗我海宁,我海宁陈氏,族灭了!!”
“什么?”
姒伯阳面色大变,手掌青筋暴起,紧紧捏着案几,道:“海宁陈氏,族灭了?”
海宁氏可谓是会稽东南门户,一大有力的屏障。海宁氏有失,会稽东南门户危矣!
会稽东南门户有失,整个会稽都危险了。吴国水师大可顺势,直捣会稽腹地。
跪在地上的陈厉,声音低沉,道:“是的,昨日未时之时,吴国水师发动总攻,海宁水寨被吴国水师夷为平地。”
“最可恨的,还是那吕氏吕因寄。若非他为吴国水师领路,吴国水师想破我海宁水寨的十八水湾,岂会那么的容易。”
姒伯阳问道:“吕氏,投靠了吴国?”
陈厉道:“是的,在城破之时,我曾远远看到吕因寄,乘着战舰。”
姒伯阳哼了一声,道:“吕氏,堕落至此,与世仇为伍,可笑,可笑。”
他眯了眯眼,话音一顿,道:“不过,照你所说,海宁氏被族灭,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莫非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姒首,海宁陈氏之人,就没有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之辈!”
陈厉道:“在下,是得我家首领临危受命,为陈氏留一条香火苗裔。在水寨被攻破之时,带着我家少主,一起杀出重围。”
“我海宁陈氏刚烈不屈,难道还不能留下一根独苗?”
少主!
甘籍敏锐的察觉到其中关键处,目露精芒,急喝道:“陈家少主何在?”
在坐众人一下反应过来,目光炯炯的看着陈厉:“陈家少主?”
“……”
陈厉抿了抿嘴,一言不发的解开背着的包袱。
“这,这……”
见此,在坐众人默默起身,抬眼看向陈厉怀中的明黄包袱。
显然,这些人都没想到,陈家最后的主脉遗孤,竟只有这么一丁儿点大,看着顶多只有两三岁大小。
陈厉双手托着明黄包袱,高举过头顶,铿锵有力道:“这,就是我家少主!”
“这孩子,”
姒伯阳沉默了一下,伸了伸手,道:“呈上来,”
“诺,”
一旁的甘籍,率先应下,走到陈厉身前,接过被明黄包袱包裹的稚子。
姒伯阳抱过陈家稚子,看着明黄包袱中缩成一团的‘小肉团’,面上露出一丝怅然,道:“稚子,何其无辜啊!”
不出意外,这稚子将会继承海宁氏之名,成为海宁氏新的首领,哪怕他这个首领,实际上只有一个陈厉作为部曲。
但,海宁氏本身,已经给这稚子留下了丰厚的政治遗产。
须知,海宁氏是面对吴国大军围城,力战不降,因此被灭族。
以吴越之间的世仇,海宁氏力战到最后一人,以至被灭族,足以得到所有会稽氏族的尊敬。
至此,整个会稽氏族,都会对海宁氏另眼相看。而这份‘政治遗产’,落在稚子的身上,就连姒伯阳也不能等闲视之。
除非会稽氏族,被吴国水师彻底灭了。否则只要还有一个会稽氏族,都会义不容辞庇护这稚子,这是每个越人都应做的。
海宁陈氏的人,死的有多壮烈,这稚子就背负着旁人多大的期望!
姒伯阳突然问道:“这孩子,可有名字?”
陈厉抱拳,道:“回姒首的话,我家少主是家主陈勇的第三子,也是唯一存世的血裔。”
“家主在破城前,为少主起名,是为一个‘安’字,陈安。”
“安……陈安……”
姒伯阳若有所思,看着抱着的稚子,笑道:“好一个陈安,安者,平安之安,亦或是安天下,安九州之安!”
“海宁氏首领,对这孩子寄托的期望,还真是非同一般。”
陈厉肃声,道:“家主并没有太多想法,临突围之时,家主只说望这孩子,能一生平安,不染刀兵之祸。”
姒伯阳笑道:“呵,好个一生平安,你家家主对我倒是挺有信心,认为我一定能打退吴国水师,给这个稚子一个一生平安。”
对此,陈厉默然不语,他当然也知道,要想像陈勇所说,让少主一世平安,必是姒伯阳大胜吴国,建国立基,才能做到。
这对于姒伯阳的看好,简直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
或许,在陈勇看来,只要姒伯阳这棵大树不倒,陈安这稚子,就能享受一世平安。
事实上,陈勇临终托孤,让陈厉将幼子送到姒伯阳处的举动,着实让姒伯阳心有触动。
虽然,姒伯阳以绝强武力,盖压会稽氏族,成为现今当之无愧的会稽盟首,甚至与各部首领确立了君臣关系。
但是,这掩盖不了姒伯阳的一大缺憾,那就是他太年轻了。
哪怕他可以用武力,压的会稽氏族一众老朽俯首帖耳,战战兢兢,可他的年纪终究是硬伤,难免让人轻视。
可陈勇临终托孤之举,却是让所有人知道,姒伯阳再是年轻,可他始终都是会稽氏族的顶梁柱,关键时候还是要靠他。
姒伯阳洒然一笑,道:“呵呵,平安,陈安,希望我姒伯阳,不负你家家主所托吧!”
“这孩子,与我有缘,我就收他做个义子,我姒伯阳要是能击败吴国水师,这孩子自当一世平安。”
“我若没有击败吴国水师,兵凶战危,这孩子留在我身边,以我的修为,也能护他周全,谁都伤不到他。”
姒伯阳淡淡道:“你看,怎样?”
陈厉大喜,道:“在下,自是相信姒首,能保护我家少主周全。”
“会稽氏族之中,若连姒首都无法护住我家少主,还有谁能护住?”
姒伯阳轻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小肉球’,目光中罕见的多了一抹温和,呢喃道:“平安,小平安!”
甘籍道:“海宁氏族遗孤,能得到上君垂青,收为义子,此子是个有福的……”
“只是,海宁氏……可惜了海宁氏,海宁氏作为东南门户的重要一环,海宁氏被族灭,吴国水师这一次可是来者不善呐!”
姒伯阳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的‘小陈安’,交给进来的乳娘照看。
“何止是来者不善,看他这一次来势汹汹的模样,所图甚大啊!”
“是啊,吴国水师南下,不惜将海宁陈氏,一族族灭。”
中行堰面沉如水,拱手一礼,道:“上君,以臣看来,吴国是铁了心,要把会稽这滩水搅浑,好来个浑水摸鱼。”
“能在会稽这里,占些便宜最好,就是占不到便宜,以吴国水师之利,也能在咱们身上割下块肉。”
“你们说的不差,吴国这次是看准了时机,才入场的……吴国水师……”
姒伯阳手指掐算,以自身道行,辅以易道术数之道,推算吴国水师的行军路线。
陆地神仙之后,神念观照千里,姒伯阳本不用推算打卦,就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人与事。
可是两军交战,兵煞气息太过浓烈,无形之中遮掩了姒伯阳的神念烛照,让姒伯阳不能尽全功。
以至于陈厉上门之后,姒伯阳方才知道,海宁氏竟被吴国水师所灭,会稽东南门户竟然岌岌可危。
当然,这其中必有高人施展大法力,屏蔽了天机。不然就是两军交阵,煞气蒙蔽姒伯阳道心,也不该到现在才发现不妥。
“哼……越来越有意思了,”
以陆地神仙的道行,在发现不妥之后,姒伯阳以大法力,当然能将那一层遮掩天机的手段破去,一窥其后的究竟。
“这里面,还有不一位天神业位级数的人物,牵扯在里面,是吴国国君,还是吴国的某些底蕴?”
姒伯阳手中金光神光,演化后天八卦,六十四卦相汇聚,争先演变玄机。
“东南门户,已经沦陷了,”
姒伯阳面上带笑,只是笑意极其冰冷,道:“只用一日,整个东南门户就被吴国拿下了,这些吕氏余孽……果真是个祸害!”
“上君,”
“上君,”
在坐的众人,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哪怕姒伯阳声音再低,只要不是传音入密,就是声音再低,他们也听得真真切切。
一听东南门户失守,各部首领当即惊起,一个个脸色凝重,看着依旧在演算天机的姒伯阳,等待着姒伯阳八卦卦象消散。
“呵呵,”
过了一会儿,姒伯阳手中八卦卦象,渐渐化作散碎的金光,四散消逝。
在众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姒伯阳眼睑低垂,沉吟良久,道:“吴国出招了,你们说咱们接是不接?”
不待众人发表意见,姒伯阳又道:“接,可能会引来吴国的全面开战,我会稽疲弱已久,未必是吴国的对手。”
“不接,就怕吴国得寸进尺,不……他现在就已经是得寸进尺了,夺了咱们的东南门户,我可不相信,他会停下攻势。”
中行堰高声道:“上君,咱们好像没有别的选择,无论接与不接,吴国都不会自己休兵,开国建业,吴越迟早都有一战。”
“只是,或早或迟而已!”
“但,早有早的妙处,迟有迟的后劲,二者都在两可之间,没有优劣,可是吴国咄咄逼人,咱们实是退无可退。”
“东南门户大开,咱会稽腹心之地,直面吴国的刀口,百万越人的生死,就在吴人一念之间,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
“万一,臣说的只是万一,万一吴国水师之后,吴国那几支战师,一同冲入会稽腹心,水路并进,立时就是天翻地覆。”
姒伯阳断然道:“那,就打,狠狠的打,打他个十年太平!”
只要十年太平,是因为姒伯阳只想要十年的太平日子。
有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姒伯阳有把握完全将吴越之间的攻守之势调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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