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愿你化作春风、细雨、暖阳2
从墓地回去后,又过了几天,我还是决定回家看一看。
一进院子,两只大兔子还在那里站着,里面的多肉已经没有了,院子里的花草植物该凋谢的也都谢了。没人打理,所以也没有了往日的色彩和朝气。但是石榴、柠檬长得很好,结了好多的果子。
推开家里的大门,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亲切,鞋柜上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都蒙上了一层灰。
换好鞋往客厅走的时候,仿佛都能看到小忽走向厨房的背影,一边走一边问着:“老婆,我的橙汁你放冰箱第几格了啊?你要来一瓶吗?”
客厅里那个别致的沙发上,我喜欢的绿色抱枕依旧东倒西歪地被挤在沙发边。那是小忽最喜欢放置的样子,因为方便他搁手。
花生玩的小汽车还在茶几上,我甚至都记得,他拿着这个小汽车时站在茶几旁说的话。
餐厅里依旧干净整洁,半年前新买的面包机还没收进碗柜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们早上互喂面包的场景。
小卧室的床上,还放着冬天我们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时裹的那床大被子。窗帘拉上了,因为是浅色,所以阳光依旧能把房间里烘托出一层朦胧的美感。大床旁边是花生的小床,里面还有他换下来的睡袋搭在床沿。这间房因为花生睡过,所以总飘着一股甜甜的奶香味。
想起曾经无比平凡的一天,我在卫生间里给花生洗澡,小忽在卧室问我:“老婆啊!今天给儿子穿睡袋吧!老婆,花生那个润肤露快用完了,我再去买点!老婆,明天带花生去游泳吧!老婆……”
一声声“老婆”唤个不停的那个人啊!我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再也没人唤我一声老婆,问我花生的各种琐事了。
这种痛彻心扉的失落感,像锤子在胸口一锤一锤地撞击,直到血肉模糊。书房的阳光依旧那么好,一直照到花生的爬爬垫上。
书桌上我看了一半的《柳林风声》还翻开在那一页,像在等着我,墙上一家三口笑靥如花,合照依旧醒目耀眼。墙上还贴着我给花生画的画,哪里是小忽加的几笔,哪里是花生画的痕迹,我都记忆犹新。
走进我们的主卧室,这里也是我和小忽甜蜜记忆最多的地方。
我们曾经一起躺在这里畅想未来,一起在这里笑声不断,一起相拥而眠。
阳光透过粉色窗帘,把爱情的颜色照进了房里。看到那个小忽亲手为我装的看书画画时的小天地,他认真钻墙、钉钉子的背影又出现了。
衣帽间里整整齐齐挂满了我们俩春夏秋冬的衣服,摸着每件衣服,我都能记起和小忽在一起的点滴。我随手取了一件小忽常穿的棉袄抱在怀里,掩面痛哭。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是我害怕忘记,但又没办法用言语和画笔表达出来的那个味道。可这个味道已经快没有了,我几乎闻不到属于他的香味了。抱着他的大棉袄好像抱着他一样,可是却没有回应了。
转身看到卫生间里的浴缸,想到了那个晚上,我激动地拿着验孕棒告诉小忽,他要当爸爸了的场景。小忽都不知道是先看变色的验孕棒,还是看那个赤身裸体的我。我们一起在浴缸里泡泡浴,一起为对方搓背,享受着那些美妙又幸福的夜晚……
回忆像泡泡,一个个放到最大时又噗噗噗地全部破碎了。但起码曾经深深地拥有过,才有了如今念念不忘的回想。
在我们离开的日子里,这里的一切都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将它们唤醒。
看着墙上照片里小忽的脸,我才恍然从回忆里惊醒。现实和回忆有时候都分不清边界。他好像真的从未离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
从凉台望下去,还是那样郁郁葱葱。邻居奶奶家的果树又长高了不少,她不会知道她对面的这个小家经历了什么。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是熟悉的声音,五年多的夏日里都是这个声音伴着我们从清晨到日落。
从深圳到武汉有1069公里路程,妈妈和大妈带着花生坐高铁先回武汉了。我和爸爸一行八人,决定带着小忽开车回家。
回家的路程里,我没有和小忽在一起。我让他和自己的父母坐在了一辆车里,留给他们一家人之间最后的告别时间。无论我们在人生的哪个阶段,父母永远是最爱我们的人,或许他们曾用了很笨拙的方式在保护和爱着我们,但是他们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
失去父母或者失去孩子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没有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另一个人的痛。对我而言,小忽和我还有花生是一家三口,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和他的父母也是一家三口。我想这场告别应该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或许很多话,很多回忆,是他的父母想单独与他诉说的。那些我不曾参与过的岁月里,他们也一起经历了很多幸福的时光。他们对小忽的不舍和思念一定不会比我少。
十六小时的车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乡武汉。今天要见到很多亲人,很多朋友,很多同学。大家都想来送小忽最后一程,我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外地念大学,今天来的很多同学,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没想到大家再见面,竟然是在小忽的葬礼上。其实我很害怕,我也很拒绝,可这最后一程我一定要陪他走完。
千里回家路,葬下万般思念。墓碑上的字是我题的:愿你化作春风、细雨、暖阳,我们永远爱你,想你,怀念你。照片也是我选的,是我们度蜜月时在希腊爱琴海边时我给小忽拍的,有大海、有阳光,还有他温暖的笑。墓碑上小忽的名字下是他的生辰和死忌,看着这排数字我的心又疼痛起来。
10月6日是他的生日,可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过生日,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已经没办法再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了。离去的人只有忌日,或许他选择3月2日这一天离开,就是希望很多年以后我如果走出来了,也能想到他依旧在离我最近的地方默默守护着我。
我们一家三口的名字既在花生出生的小本上,也在小忽人生终点的墓碑上。生死一别,人生一场,我们仨永远都是一家人。
龙应台曾说过:“这世界上凡是不灭的,都在你自己的心里。”在我看来,小忽并没有离开,他还活着,永远永远活在我心里。
小忽所在的墓地旁也有一些年轻人的墓,真是个伤感的地方。这么多年轻的生命,或因为意外、或因为疾病就这么走了。来这儿祭奠他们的人一定会比别处的人眼泪更多。
我站在小忽的墓碑旁,把从万哥那儿定制的、他亲手为小忽制作的向日葵,撒在了他的墓碑上。亲朋好友们也都做了最后的告别,最后我把小忽的CD机和他爱听的音乐唱片,随着骨灰盒一起放进了墓地里。希望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能看看眼前的风景,听听喜欢的音乐。虽然我知道他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里,他一定忙着跟随我们母子,想要好好守护着我们。所以往后的人生里,春风、细雨、暖阳都是你,天边的日出、晚霞也是你,你就在平行时空的终点里好好地等我来吧。
在武汉送完小忽最后一程,我只待了一天就回深圳了。因为周六是我给学生上课的日子,答应过他们我会回来的,不能食言。
3月2日本是我们第二次课程的时间,却没想到成了我和小忽分别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去面对她们,但是我又迫切地想要回去。我当初就是为了想让自己能有一个坚持下去的动力,才开始招生上课。因为还有人等着我,所以我不能倒下。
这一群学生像是被小忽推到我身边的一群小棉袄,她们见到我时没有问任何关于小忽的点滴,也没有人跟我说坚强、勇敢之类的话。她们只是认真地画画,然后在下课后无声又温暖地抱了抱我。
就这样,她们一直陪伴我到课程结束,后来也是她们带着我出去散心,陪我喝酒,变着花样地给花生买礼物陪他玩。她们成了我在深圳最温暖的依靠。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一周的时间太短了,短到我整个人可能还是蒙的。总觉得一切都还停留在一周前,总觉得下一周我还能见到小忽。当时根本不会感受到如今几百天以后的痛,可是我心里明白,无论是几天、几百天,还是几千个日子以后,小忽都不会再出现了。
这世上比我苦痛的人太多了,和我一样年轻丧偶的人也不少。大家都能好好地活着,那我也一定可以勇敢地走出第一步的。
就这样,我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画画,很少出门,也很少有其他的活动。
又过了半个月后,我才慢慢愿意晚上出门和家人一起散步。有时候学生约我,我也会跟大家一起出去。我知道他们都是想让我开心,想陪着我,所以我也不拒绝。
深圳对我而言,很多地方都是空白的。除了港大医院,去其他任何地方我更多的不是回忆,而是摸着脖子上的戒指,心里默默地对小忽说,今天我又去了哪里,我又做了什么。我把小忽放在心里,与他分享着我看到的美好,我想把他没能经历的那份人生也一起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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