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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不高兴的祝二小姐


虽然只是两天没见,虽然法租界也不是穷山恶水,虽然祝颜舒与代教授搬走时带上了许多钱,但祝玉燕仍然觉得住在法租界的祝女士与代教授肯定是在受苦,所以她在祝家楼中一番搜刮,还开了清单让苏纯钧再送些回来,最后汽车上塞得满满的,车窗都不能打开。

        祝二小姐坐副驾,开车的是陈司机,苏纯钧身在官场,身不由已,只能把心意都化做这一车的东西送过去了。

        祝二小姐坐上车,把一大篮的鸡蛋放在腿上抱着,清脆有声音说:“开车。”

        陈司机就慢慢发动汽车,向法租界开去。

        现在是大白天,路上仍然不见多少人。但有一些拾荒者,背着一个筐,手里一根长竹杆,沿街拾垃圾和马粪。

        祝玉燕留心看街上的店铺,仍是都大门紧闭。

        陈司机说:“现在哪里还有人做生意啊?都跑回老家去了。”

        祝玉燕:“政府不是说有开市的优惠措施吗?”

        以前商家开店要交许多费用,什么救火费、卫生费、治安费等等,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现在政府又要倡导大家走出家门做生意,还说制定了一系列的措施呢。

        苏纯钧说似乎是会减免一部分的费用。

        陈司机:“上面是这么说,下面才不管!不收钱怎么过日子?上面又要警察出来维持秩序,又不薪水,等店一开门,肯定都要收钱。”

        祝玉燕暗暗叹了口气。

        各处都没有钱。冯市长已死,他在任时亏空的钱彻底没有下落了。财政局的人进去了八成,到现在一分钱也没吐出来。账倒是已经算平了,苏纯钧说财政局的账上显示还有四百八十多万的钱,另有近六万两黄金的库存。

        有黄金在,政府才有底气发行钞票,平抑市场。

        但是,现在钱,不知去向。黄金,已化为乌有。

        冯市长一死百了,身边的心腹在生的只剩下苏纯钧了。

        陈司机听过许多耳语,都说这钱肯定早就被苏纯钧上交给蒋要员了,不然蒋要员能像亲爹似的爱他吗?

        可陈司机很清楚,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苏纯钧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到冯市长身边的日子太短了,根本就是冯市长留下准备推锅的,所以蒋要员才会对苏纯钧这么了解,因为冯市长没少下功夫在上级面前吹捧他。

        而现在也查出来被刺客刺杀的蔡文华才是有可能知道黄金去向的人。

        蔡文华当时被刺杀而死,搞不好另有隐情。

        但蒋要员已经不打算再往下追查了。找到黄金也不可能再给他另计一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已经很圆满了。

        他给苏纯钧画了许多大饼,勉励他忠勤公务,许愿必会在校长面前多加推荐。

        当然,苏纯钧自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对一些公务上的事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至少政府没钱这件事,他就不能再找蒋要员要。

        政府一没有钱,就要求底下人用爱发电。像苏纯钧,或是陈司机这样的人哪里都能找来钱,欠了谁的薪水也不会欠他们的。

        但像是警察一类的底层员工就没有薪水领了。

        祝玉燕知道陈司机说的是对的。不管上面怎么说,只要敢有商店开业,各个局的警察都会跑过去收钱的。

        现在敢开门的商店,都是有背景的。

        比如日本人的商店就没这个顾虑。

        汽车开进了法租界。

        到了这里,外国人就变多了。

        祝玉燕从汽车里伸出头来张望,见到许多外国人仍然悠闲的在街上走,惊讶的说:“我还以为外国人都跑了,怎么,原来没有吗?”

        陈司机说:“外国人不怕日本人。就算日本人真占领了这座城市,他们也不会去欺负外国人,中国人就够他们欺负的了。”

        祝玉燕骂了一句脏话。

        陈司机忍住笑。

        这里阳光明媚,绿树成荫。

        几乎全都是连排的别墅,各家门前都有一个小花园,玫瑰、绣球花、薰衣草。

        穿着西式立领长裙和外套,戴着蕾丝帽子的女士撑着阳伞,绅士们有的会牵一条狗,狗儿们欢蹦活跃,绅士与优雅的女士就像油画一样美好。

        他们到了,汽车停在了一幢白色的别墅前。

        陈司机使劲按铃鸣笛,直到把屋里的人叫出来。

        方式简单粗暴。

        门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打开的,她身后是张妈。

        张妈看到汽车里的祝玉燕,扒开她就快步走下来,笑着说:“是燕燕来了!高大姐,快告诉太太,二小姐来了!”

        高大姐连忙转身要回去喊人,祝玉燕说:“等一等,等一等,先把东西提进去。”

        陈司机已经下车打开车门,一手提起鸡蛋,一手扶祝二小姐下车。

        张妈拉着她,往车里一看,吓了一跳:“你这是拿了多少东西啊。”

        祝二小姐想得很周到:“你们这里又没有市场,商店也没有开门,你们怎么买东西啊?我就都给你们送来了。”

        张妈:“你不知道,小日本精明着呢,每天开车过来。牛奶、鸡蛋、菜,都可以买。什么都有,只收美金或英镑。”

        高大姐接过陈司机手里的鸡蛋,笑得灿烂,对祝玉燕鞠了一个大躬:“二小姐好,二小姐,我姓高,叫我秀秀就可以了,我什么都会做,还会带孩子。”

        她还想继续推销自己,张妈推开她:“行了行了,把东西提进去吧。”

        这时又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张妈介绍:“这是唐妈。这是我们二小姐。”唐妈是个健谈的人,一见面就笑着说:“二小姐好。二小姐生得真俊俏哟,姑爷没一起过来?肯定是上班太忙了吧,姑爷是个能干人!”

        她一边说一边从陈司机手里接东西,一点没耽误。

        陈司机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拿。

        祝玉燕:“谢谢……”

        有高大姐、唐妈和陈司机三人,来回两趟就把东西搬完了。

        张妈把祝玉燕拉进去。

        祝玉燕:“我妈呢?”

        张妈:“不在,跟代教授一起出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对了,唐校长夫人在这里,你去问个好吧。”

        祝玉燕:“应该的。”

        张妈把她送到唐校长夫人那里,说:“唐夫人是个安静的人,我们都在家的时候,她就出来跟我们说话,你妈跟代教授不在,她就一个人在屋里待着,也不叫我们进去干活。人也挺好的,才来第一天就亲手捏了六笼小饺子请大家吃,第二天又亲手摊煎饼。跟你们母女可是不一样,人家是大家闺秀。”

        唐夫人是个很慈祥的人,就是似乎比唐校长大十岁的样子,年纪看起来很大了。

        祝玉燕一见就心里打鼓,担心她这么大年纪,能一路奔波劳累吗?

        可转念再一想,唐校长估计也不放心把唐夫人留下,唐夫人离了唐校长也不行,唉。

        唐夫人说苏州方言,但她还会讲英语。祝玉燕听不太懂方言后,竟然与唐夫人用英语聊起来了。

        她的英语是嫁给唐校长以后,唐校长教的。她说她第一次拿起书本学的就是英语,那时她已经三十岁了。

        两人聊了好半天,过了一会儿,张妈进来送点心,坐下也一起聊。

        唐夫人与张妈说方言,与祝玉燕说英语,三人竟然聊得还很热闹。

        唐夫人真的是旧式女子,女红、女工都很擅长。她在出嫁前还专门学习灶间事,就是做饭。所以她真的是什么都会,烧灶、杀鸡、剔鱼,等等。

        张妈就指着祝二小姐说:“瞧瞧,你会什么呀?唉,你跟你妈都这样,要嫁人了,什么都不会。你妈那会儿还有你外公外婆盯着,她又是在自己家里嫁娶,等于没去过婆家。现在你可没人给撑腰,你怎么办啊?”

        张妈一直很担心祝玉燕嫁了人还是什么都不会,被苏纯钧嫌弃欺负。

        就算知道苏老师是个好人,可还是要担心。

        祝玉燕挽着张妈:“您不用担心,我心里都有数。”她悄悄在张妈耳边说,“我藏着好些钱呢!您忘了,我还有个慈善基金会呢,那可是来钱的东西!”

        张妈听说她藏的有钱就放心多了:“好,知道藏钱就行。”

        祝玉燕等了半天不见祝女士和代教授回来,只能匆匆离开。临走前,她交待张妈:“婚礼的事该张罗了。日子什么的,你让我妈快点拿主意,我这边好去定酒。”

        她自觉自己这已经很主动很现代女性了,瞧瞧,自己催着办酒,还有比她更洒脱的吗?

        结果张妈比她光棍得多,说:“麻烦你妈干嘛?她现在忙得脚不沾地,天天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就别使唤她了,你跟苏先生商量着办吧,定好酒了通知我们一声。”

        祝玉燕:“……行吧。”

        坐上汽车,她多多少少有一种小鸟被鸟妈妈踹出巢的不适感。

        ……我都还没想离开家呢,你们这么迫不及待的吗?都不再挽留挽留我了?

        祝二小姐高高兴兴的去,不太高兴的回来,嘟着嘴阴着脸,家里的人都不敢跟她说话,只等苏先生回来救命。

        苏纯钧一进家门,就被听差和婆子接连“告状”。

        “二小姐不高兴呢”

        “二小姐心情不大好,先生,你去哄哄吧”

        苏先生就脱了外套,去哄未婚妻。

        未婚妻站在点唱机前听唱片,背影优美。她穿一件鸭蛋青的旧旗袍,脖子雪白纤细,腰肢细柳一般,下面是圆润又丰满的线条。

        苏先生舔了下唇,走过去从背后搂着她,恰好二小姐回头,他就趁机偷了个香。

        温软香热。

        “乖乖,我回来了,想我不想?”

        怀里的乖乖娇滴滴的说:“不想,滚,撒开。”

        苏纯钧笑了,心想,也只有她骂他,叫他挨了骂还想再多听几句,听到什么时候都不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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