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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女帝(续)


萧砚略略一怔,倒没想到女帝会如此客气,遂一时没有言语,心下想着世事弄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上前虚扶起后者。

“女帝不必拘礼,当下并无什么太子,仅有一萧砚而已。”

女帝其实亦有些不自在,除却幼时外,她已多年未在男子的面前展露女儿身,甚至这大半年因与李茂贞有隙,也恼火的一直以男子身份与其会面,算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今日不以男装示人,女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萧砚已然知晓歧国变动,故不可能不知道当初那个岐王其实就是女帝,不管如何,女帝都没有理由再在萧砚面前隐瞒这一真相,不仅仅是表露自己的诚意,亦能让萧砚做出正确的决定。

不论是在法理还是在世俗观念上,李茂贞对于歧国的统治权都要优于女帝,如果萧砚误以为女帝的岐王身份可以压倒李茂贞,那么萧砚就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来。

当然这是女帝的想法,她自然不知晓萧砚早已知道这个秘密,甚至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更早。

萧砚作势邀请女帝前往鱼塘边的一方小桌前叙谈,上面早已摆设了茶具,不算什么好茶,更像是山茶,但胜在茶香很诱人,让萧砚只喝过一次便喜欢了起来。

女帝跟在萧砚身后,一边思忖着待会交谈时的言语,一边却看见了那鱼竿突然晃动了一下。

萧砚亦是察觉到了有鱼上钩,遂笑着过去拉起来,鱼儿不大,仅有巴掌大小,萧砚却笑道:“钓了一个时辰都没有鱼上饵,女帝倒是给我带了个好运气来。”

女帝笑了笑,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便放松了些许,亦玩笑道:“昔日君侯以吕尚的典故作诗相赠,妾又与君侯相约于钓鱼台,看来这垂钓一事,实与君侯有缘。”

萧砚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将那鱼抛回鱼塘中,坐在桌前,道:“女帝不必太过拘礼,我当初视你为岐王,而今亦是,你我相交,不必太客气。说说吧,而今的歧国有哪些可以让我插手的事?”

说着,萧砚思忖了一二,又盯着女帝的眼睛道:“当然,女帝不妨在这之前告诉我,凤翔具体发生了何事。”

女帝沉吟了下,她倒也没想过瞒着萧砚,也确实需要让萧砚知晓更多细节。

遂女帝不再以‘妾’自称,而是用‘我’与萧砚交谈,道:“昔日以岐王之身欺瞒君侯,实非我本意,这些年朱梁逐步势大,野心勃勃,我不能让歧国有失,遂一直未让外人知晓歧国仅有一女帝而无岐王。”

她顿了顿,又想到萧砚可能不知其中内情,便先将李茂贞赴十二峒的秘事大致讲述了一二,然后才继续道:“王兄离开歧国后,这些年歧国在我手中一直都只是偏安一隅,未曾有太大的进取之势,便是因为我一直都记着王兄离开时让我守好歧国的话,也不想在他回来的那一日将一个残破的歧国交给他。”

“故王兄半年前回到凤翔后,我并无多想便开始让他重新接触歧国政务,而后打算慢慢将岐王身份交还给他……”

说到这里,女帝略有些不自在,手转动着茶杯,凤眸盯着微微晃荡的茶水,道:“因为之前并未告知君侯真相,遂在将岐王身份归还给王兄的前后,我便没想着将此事知会给君侯,只想着此后将君侯引荐给王兄便是,不料正是这一步出了差池。”

而后,女帝便将李茂贞在堪堪能够瞒过岐王府等近侍,就突然在某天用午膳时出手将她软禁起来的事情尽可能简略的讲述了一遍。

因为这个过程实在太短,甚至从李茂贞着手接触歧国事务开始不过三五日,幻音坊便来不及有太多反应,李茂贞事先用手段封禁了女帝的内力,又第一时间控制了梵音天等圣姬,以他的实力,梵音天等人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控制住女帝等人后,幻音坊的其他人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李茂贞掌控在了手中。

值得一提的是,李茂贞并非独自行动,期间还有一些不良人打扮的人配合他,只是李茂贞自傲,并未容许那些不良人插手。

女帝说完这些,便很是惭愧,她太过轻易就相信了李茂贞,使得这次政变李茂贞几乎没费太大功夫就成功了,这对于萧砚而言,无疑是一件极大的麻烦事。

毕竟二者间的合作甫一被李茂贞突然单方面终结,给安乐阁带来的损失与麻烦是不可估量的,且彼时安乐阁方面并无萧砚亲自坐镇,又不知歧国惊变,使得各地由幻音坊与安乐阁共同组建的暗桩都有不同程度的瘫痪情况。

因为女帝一个人的失误,便对萧砚以及他背后的势力,造成了一次极大的背刺事件,女帝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萧砚还愿意亲自冒险来凤翔与她会面,更让女帝在惊喜过后愈加的内疚。

萧砚平静的听完,转动着手中茶杯,略有所思。

袁天罡倒是警惕他的紧,看来在阳叔子捅破他与袁天罡之间的平衡后,袁天罡便马上让人召回了李茂贞以防歧国倒向萧砚,甚至不惜动用不良人配合早已在歧国没有根基的李茂贞行事。

这件事倒怪不得女帝,她并没有上帝视角,不可能知道李茂贞回来就是专程为了切割歧国与萧砚之间的联系的。

袁天罡坐观全局,纵使被阳叔子出其不意的捅了个窟窿,也会马上将这个窟窿填补上,袁天罡的可怖处就在于他布局天下近百年,萧砚都难免会处处受制,女帝自也跳不出这个圈子。

“你那王兄先你一步,又舍得给亲人下套,自然无法避免,事已至此,女帝也不必过于内疚。”

萧砚摆了摆手,然后笑了笑:“至于被封禁的内力……女帝武功冠盖陇右,这些年来声名鹊起,比起晋王李克用来亦不遑多让,你那王兄不可能不谨慎,若是我有得选,在与女帝对敌前可能也会使些下作手段。”

女帝不由失笑,她因为内力被李茂贞悄无声息封禁已暗自神伤了近半年,萧砚倒还有心思打趣。

她因此发愁,便蹙眉想开口,却见萧砚伸出手来,道:“我略通些许医术,女帝如果信得过,可妨让我把脉一二?”

女帝下意识就要拒绝,多年来她从不允许男子主动触碰她,早已养成习惯,且她自己亦通医术,这半年来如何自诊都判断不出原因来,不见得萧砚就有办法。

不过看着萧砚坦然的目光,又念及萧砚的好意,心中那一抹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又突的在作祟,遂让女帝鬼使神差的将手递了过去,白净的手腕很有种细腻的感觉,让萧砚温热的手指搭在上面便忍不住一紧。

女帝莫名加快的心跳自然瞒不过萧砚,他觉得有些好笑,倒没想过自己是十余年来主动触碰女帝的男子,只是嘴角轻轻上扬,一股内劲从他指尖顺着女帝的脉络延伸而去,一边感查女帝的脉象,一边试图以气经探出后者各处气府的异样。

女帝习医,亦是马上想到自己加快的心跳会出卖自己的心境,遂不自在的喝了口茶水,压着心里的慌然。

不过她虽故作淡定的饮着茶水,但也因此下意识坐直腰肢,宽臀纤腰,一时撞进萧砚的眼中,倒是感到格外的娉婷有姿。

女帝因为此行需要低调,遂只着一件普通妇人的素色裙赏,但她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明明感觉得出女帝的年龄应当不是很大,可能只比萧砚年长个八九岁,却偏偏很有成熟女子的韵味,但这股韵味还未细细品味,又会很快被自然发出的冷淡冲散,让人不由觉得冷艳,同时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又像是有年轻女子的娇媚。

几种气质集于一身,使得阅美无数的萧砚都忍不住想多品味一眼。

女帝的余光里能察觉到萧砚坦然的眼神,心下自是感觉有些怪异,在她的印象里,很少会有男子对一个女子这般直白的欣赏,要不就是色迷迷的一直盯着,要不就是躲躲闪闪的偷瞥,都很容易让人厌恶。

偏偏萧砚的眼神明明感觉得出炽热,但当女帝忍不住一瞥时,他的眼神却也没有像寻常男子那般下意识的惊慌避开,而是依旧很从容的盯着她,那双黑色眸子看不见底,使得女帝没来由心里一慌,倒生不出什么厌恶的感觉。

待反应过来后,女帝便有些自恼,搞什么,分明是他一直盯着自己,自己心虚什么?

女帝自知美貌,当然知道身体的哪一处最令自己满意,察觉到萧砚从容的眼神后反而愈加心慌,又不好欲盖弥彰的转变身子,只好一口接一口的饮着茶水,使得杯子里仅剩一点残余,被她窘迫的拿在手中。

女帝已经有些怀疑自己特意女装来是不是正确的了。

她果然猜得没错,这个小家伙,就不是什么不近女色的人!

萧砚笑着将视线移开,同时收回手指,看见女帝若无其事的放下早已空荡的茶杯,嘴角浮起浅笑,他着实没有想存心想让女帝窘迫的恶趣味,只是没想到女帝这般成熟的女子竟会像个小姑娘般有这么多小心思。

他顺手给自己与女帝都添了茶,道:“是蛊。”

女帝正感到脸颊发烫,闻言倒是马上神情严肃起来,问道:“君侯可是当真?”

若是如此,那么她察觉不出内力异常便是情有可原了,女帝从未与蛊打过交道,甚至连那漠北、娆疆鼎鼎大名的巫毒也未曾亲眼见到过,只听说过这两种东西已超出常人所理解的范畴。

“做不得假,听你说的时候我就已有猜测,方才只是确认。”萧砚点头道,然后不客气道:“李茂贞当年拜入十二峒,正是为了研习蛊术而去,我此行去过一次十二峒,得知他这十余年间修习的蛊术已是大成。十二峒蛊术深不可测,纵使起死回生也不是不可能,李茂贞想要封禁你的内力,不算什么难事。”

女帝默然无言。

她虽知王兄在十四年间可能变了太多,但并未想到其拜入十二峒后辛辛苦苦学到的蛊术竟是第一个使用在她的身上。

萧砚亦是颇觉棘手,他事先也并未想到女帝的内力被封禁这件事,不论李茂贞把什么蛊虫种在了女帝身上,都不是他暂时能解的东西,这般一来,女帝此次恐怕很难帮不上太大的忙了。

女帝倒并无太气馁,她此行就没想过萧砚可以帮她恢复内力,自然就没抱什么希望,知道是蛊虫作祟就已是意外之喜了。

她便道:“君侯勿忧,我习武二十余载,就算没有内力也足以抵得上一小天位的江湖人,若有需要,不会拖君侯你的后腿。”

萧砚点点头,这倒不是假话,女帝的功力已是当世一流,抛去内力深厚不谈,单只是外功,就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可以比的。

女帝便说出此行的目的:“在凤翔,我王兄已做了大半年的岐王,能控制的地方都不会给我机会,我能掌控的东西,还是幻音坊。”

说罢,她便将之前让梵音天率先倒向李茂贞,期间又让梵音天亲自捉拿广目天以夺取李茂贞信任的事告诉给了萧砚。

梵音天本就是幻音坊老人,李茂贞对她的信任比起其他圣姬来自要多一些,但梵音天这些年虽然骄横,背着女帝对幻音坊其他女子狐假虎威,但早已将女帝与妙成天等人视作了亲姐妹,女帝这些年对她不薄,就算有时对梵音天不满也只是轻拿轻放,梵音天不是没良心的人,自不愿舍弃这一段情谊。

原时空中,彼时梵音天从黑无常手中拿到娆疆圣蛊,正是从圣蛊的幻境中看到了歧国亡国,女帝与妙成天等圣姬战死沙场,才会心灰意冷,进而毫不犹豫的自刺穿咽喉身亡。

几女之间的情谊,早已不是李茂贞这个出走歧国多年的岐王可以动摇的了。

也正是有了梵音天取得李茂贞的信任,女帝才有机会与萧砚重新获得联系,也给了她挽救歧国的希望。

“王兄听信那不良帅与晋王李克用的话,已决意出兵关中,硬撼朱梁。”女帝正色道:“我纵使与君侯有些交情,却也深知那不良帅不可能这般好心好意,李克用其人更是心怀鬼胎,怎可能坐视歧国壮大?”

她道:“晋国有河东天险,又坐拥太行八陉,不论是向南取河南还是向东取河北,都可进退自如。然歧国硬憾关中,就算囊括关中全境也无力自守,关中已然疲敝,歧国取之并无太大收获,反而会引得朱梁大举来犯,兵发凤翔也不是没可能。”

萧砚点着头,女帝的分析不错,他道:“李克用的心思很简单,只要有歧国牵引住中原的梁军,他便可顺势自取河北,而晋国取下河北后要不要援助歧国,如何援助歧国,是倾国而出还是小打小闹,都不是歧国可以决定的了。”

女帝有些颓然,但只是正色的点头:“君侯一语道破关键,若真要论个赢家,也只有晋国。”

萧砚笑了笑,并未与她明言还可能有一个赢家,只是慢悠悠道:“我已给汴京崇政院提了醒,今岁上半年,定难、朔方二镇很可能会应邀进犯歧国。”

女帝凤眸一颤,但并未出声,显然明白萧砚愿意主动告诉她,那么中间便必定有回旋的余地。

萧砚行事的风格,她早已从搜集的那些琐事中判断出了一二。

“不必担心。”萧砚果然如她所料,轻轻按着桌子,道:“算是一招釜底抽薪罢了,李克用想诱骗李茂贞取关中,我可不会让他轻易如愿。你那王兄若不想坐视定难二镇起兵,就不可能顾彼失此,要想抵御二镇,歧国起码需三成兵力,而关中沿线我亦给汴京提了醒,可能在你我交谈的这个时间里,关中已集结了重兵布防,你那王兄若不舍下力气来,不大可能用七成兵力对关中防线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慢慢道:“而李茂贞若是舍得下关中去欺负定难二镇,崇政院便会令关中驻军抵驻歧境,以直接威胁凤翔,你那王兄如何取舍,我猜不出,女帝可否指正一二?”

女帝已经怔住了。

还能这么玩?

歧国夹在定难二镇与大梁之间,不论顾上哪一方,哪一方都会直接威胁后背,李茂贞没有三头六臂,大梁在关中的兵力一时不撤防,他就一时不能轻举妄动,定难二镇算不得什么大威胁,但有大梁支持,那就是扎在李茂贞心头上的一根刺。

萧砚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短时间内她这个王兄只能进退不得,无暇顾及那不良帅与晋国的诱惑。

萧砚唤了一声,将女帝唤过神来,又道:“但晋国不可能干看着我两面围堵歧国,必有动作牵制梁军兵力,所以关中方面也不可能一直维系现状,这个时间段可长可短,半载有可能,一两月也有可能,那么我们就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盯着女帝那双好看的凤眸,仿佛能把人媚死,但他只是一字一句道:“一个月内,我们,要拿回歧国。”

女帝怔住。

也不知是被一个月的时间吓住,还是因为那轻飘飘的“我们”二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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