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极目黑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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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光自回京后已逾五年,算来真正难过的时候不多,不过丧钟鸣时、惊闻司马廷玉死讯时与其父病倒时,这三人与她关系亲密,苦痛在所难免。但杨淮与她非亲非故,平日也并不熟稔,甚至一度生嫌。豫州粮案疑点甚多,但年份久远,难以为他翻供,于是萧扶光便只能尽力拖延时间,以期父王能早日醒来,好一起想个对策来救出杨淮。
谁料檀沐庭甫入狱,杨淮便死了,说不是他干的,谁能相信?
她未去狱中,人已经死了,去了又有什么用?枯坐半晌,最后终于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小冬瓜几个看在眼里,也担心着,正欲追上去,迎面遇上一早跑没了影儿的小阁老。
司马廷玉从林嘉木家中赶来,路上听闻杨淮死讯,亦十分震惊,于是快马加鞭赶来找她。找到了人,见她神情落寞难过,也没再说什么逗人的话,下了马陪她一道走。
官至二品尚书,杨淮家中实在与多数官员不同,他住的地方离清枝胡同不远,不过二进小院,却住着一大家子人。杨夫人和儿媳照顾小孙子,主人比仆人多,就连仆人也是从老家带来的,平日里不少家务还需女眷来做,过得很是俭省。只东厢房住着聘来的先生,算是这家最阔的开支。
杨夫人与儿媳听闻噩耗,此时还来不及更衣,正抱头痛哭中。萧扶光使人去将尸首抬来,命仵作当面验尸。
仵作是自己人,从前也替中贵人韩敏验过尸。白布掀开,杨淮面胀如鼓,泛着青紫色,十分骇人。
杨夫人与儿媳几声哀鸣,险些昏死过去。
萧扶光不忍再看,偏过了头,见脚边有一只喂养得油光水滑的幼犬,吓了一跳。
司马廷玉欲将狗驱赶而去,那狗却耷拉着耳朵尾巴,呜咽着趴下身子。它任凭谁来捉也不肯离开,只围着杨淮的尸身周遭。
仵作验过尸首,净手时让人避开,只同萧扶光说了几句话。
萧扶光长叹一声,点头说:“我知道了。”
待仵作等人离开后,杨夫人被儿媳搀着过来,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婆媳俩泪如雨下,嘴巴张了又张,伤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萧扶光将她二人扶起,惭愧得不敢抬头:“是我护不住杨尚书。”
“关郡主何事?分明是他那狼心狗肺的手下人做的!”杨夫人抽噎道,“您可一定得将他们捉起来,为他报仇!”
而另一边,仆人闹不过小主人,抱着杨孙过来。
杨孙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唆着手指头瞪着萧扶光瞧。
萧扶光走过去,逗弄孩子问:“多大了?”
杨孙流着口水答:“再过三日就六岁啦。”
萧扶光看了看杨夫人等人,又问他:“你爹呢?”
“爹爹在安东。”杨孙答,“我娘说,等明年桂花都落了才能回来。”
萧扶光忽然想起,杨淮的儿子在科举中表现普通,是无法待在京畿的。然而杨淮生前身居高位,若想将儿子留在身边,其实并不算难事。
官场之中,投机取巧之人数不胜数,真正的清流往往难立足。但就有这种人,虽不随皇帝信道,却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慎独克己。
萧扶光对杨孙道:“不用明年,过两日你爹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杨孙听后双眼放光,“我爹爹真能提前回来?”
“真的。”她认真道,“我从不骗小孩。”
杨夫人听出话外之意,又携儿媳谢了一番。只是哀恸依旧,家中人手不多,还要强撑精神去忙夫婿的身后之事。
萧扶光拨了人手来帮忙,待出了杨家之后,才找个僻静之处坐了下来。
“阿扶,打起精神来。”司马廷玉伸手提溜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此时萧扶光一副蔫巴巴的模样,像极了地里烂掉的菜叶子。
“如果昨日我直接杀檀沐庭就好了。”她有气无力道。
“撒癔症了?说什么胡话呢?”司马廷玉差点儿被她气笑了,伸手拍她额头,“灾民是户部安排下,檀沐庭一早就挖好这个坑,只等着你要他的命,他便能将你拉下水。你先沉不住气,若是真要他的命,他不好杀是一回事,你知道他有什么后招在等你?”
萧扶光抬了抬眼皮,哀声道:“可我答应杨尚书,终有一日会救他出去的。”
司马廷玉没了辙,将软趴趴的人甩到背上,起身背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内阁的方向走。
“前几年你不在京中,我也是玩遍帝京的纨绔,有不少交心的酒肉朋友。后来我爹担心殿下会瞧不上我,便叫我跟着他去办事。办的第一件,就是抄我儿时玩伴那家。那时我同你今日一般抬不起头,我还想着要不要求求我爹,给他留点儿什么——后来果真流了,将他们全家流放去北地吃雪疙瘩。”他掂了掂背上的人,“古往今来,从政的女子就没有几个。可但凡做大事的,哪个心慈手软?你不欠哪个,人活一条命,杨尚书这辈子没周全好,你一句话能替他了了儿孙一辈子的事。再说,他是出了名的抠,得罪的人海了去,即便今日不死,改日自有别的死法,你还能管他一辈子?”
萧扶光一声不吭,埋进他肩窝里。
“阿扶,有一样你需得记着。”司马廷玉郑重道,“现在你说话最有份量,无论做什么,你都是对的,绝对不能怀疑自己,明白了吗?”
“明白了。”萧扶光想了想,又道,“若我日后要找十个面首,也是对的。”
“我看你敢?!”司马廷玉气得冒烟,“我为你出生入死蛰伏两年,你却要过河拆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还在吗?”
“我逗你呢。”萧扶光搂紧了他的脖颈,“面首是什么?不过取悦人的玩意儿,就算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廷玉一根腿毛。廷玉好哇,能为我做事,能替我解忧,还给我磕头…”
司马廷玉知道她已经看开了,也跟着乐,“那今晚一起睡,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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