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受降2
陈允看到吕方紧抿的嘴唇,本来还有些动摇的心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了。这些年来吕方领着众人走过的道路让陈允禁不住对之产生了一种迷信的感情,仿佛只要是他说的话就一定会便变为现实,这种感情在后世有一个特别的称呼——“个人崇拜”。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方与陈允一齐转过头去,只见范尼僧手扶门框,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前,脸上满是一股子狂喜到不敢相信的神色。吕方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打趣道:“尼僧,有何等事弄得这般模样,莫非是天下掉下个霹雳,一下子把淮南兵全打死了。”
这时范尼僧喘息稍定,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虽然淮南贼未遭天谴,不过也差不离了。独松关守将遣信使来报,说淮南王茂章引众来投,如今正在关下休息,如何处置请主公示下!”
“什么?“陈允失声惊呼,脸上全是惊诧莫名的表情,他正要上前询问详情,看到一旁的吕方还是坐在那里,脸上神色如常,脸上不由得一红,赶紧收回了脚步,小心的侍立在吕方身侧。
“守将确定是王茂章本人吗?信中可有说明王茂章来投的原因?随行的人马有多少?”吕方一阵连珠炮的问题让范尼僧有点应接不暇,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送了上去,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听信使说,守将还特别挑了几个以前见过王茂章的将佐去验证,的确是王茂章本人。至于原因和随行人马,他也不是很明了。”
吕方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打开细看,陈允与范尼僧两人紧紧的盯着吕方的脸色,仿佛这样能够从吕方的脸色中猜出信上写了什么来。陈允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已经凝固了,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吕方突然站起身来,随手将信纳入怀中,急促的下令道:“快下令殿前左厢骑军准备,马上随我去独松关。陈掌书和我同去,范长史你留下来镇守乌程,还有,命令各军准备停当,随时准备应战。”说罢便快步向外间行去。
“喏!”陈允与范尼僧赶紧躬身领命,两人还没抬头,便听到咔嚓一声轻响,一看才现是吕方走得太急,穿的木屐被门槛带了一下,折断了木齿。
独松关下,蜿蜒的官道从远处蜿蜒而至,然后通过关城,通往杭州。在官道左侧,横七竖八的布置着十余顶帐篷,军士们散坐于其间的空地,战马低头啃食着地上的野草,不时抬起头摇摆着耳朵,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出一两声轻嘶,整个军营仿佛笼罩在一股迷惘的气氛中。
一名军官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这番景象,不由得怒骂道:“你们这些杀才,居然让战马随便吃这些湿草,难道不知道这样要拉肚子的吗?军中失马者要如何处置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说到这里,那军官便捡起一旁的皮鞭抽打过去。
躺在地上的骑兵躲闪不及,顿时被抽的满地打滚呼痛,四周的士卒们赶紧围拢过来,其实也难怪那军官这般恼怒,马其实是一种极为娇贵的动物,尤其是军中使用的战马更是如此,绝对不是随便割些草喂喂就行的,还要大量的大麦、豆类等马料,否则马就会掉膘乃至死亡;更糟糕的是,马和牛不同,他不是反刍动物,无法像牛一样迅的吃下大量的草料,慢慢咀嚼消化,结果就是马一天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用在进食上,所以骑兵很大的一个任务就是照顾马匹,乃至半夜起来给马匹喂食,古代军法里坐骑无故消瘦骑士都要受到很重的惩罚,尤其是在缺马的淮南军中,像这般慢待坐骑掉脑袋都不是不可能。
那军官一边抽打,口中一边“千刀杀万刀剐“的痛骂,突然觉得手腕一紧,却是被一名围观的士卒给抓住了。那士卒满脸都是怨愤之色,亢声道:“大伙儿一路从广德赶过来,关上的镇海军连人的口粮都不给,哪里还有马料干草。大家的家眷都还落在广德,你要是逼得狠了,最多一拍两散,咱们回头去也就是了,最多是掉脑袋的差事,总胜过骨肉分离还挨你的鞭子。”这人话音刚落,四周围观的军士也鼓噪了起来,这些人就是王茂章的亲信,约有千五人,几乎全是骑兵。原来杨渥得知王茂章逐回陈潘后,当机立断,立刻派李简领兵五千,渡江直取宣州。等到王茂章得到消息的时候,宣州已经为李简所得,他麾下宣州将佐家眷多半都在宣州,立刻人心惶惶,他见状不妙,只得裹挟了这些骑兵一路往独松关,投奔吕方而来。独松关上的镇海军守将见状也不敢让他领兵入关,只是一面派出急使请示吕方,一面拿出了十几顶帐篷让其在关下宿营,自己在关上刀出鞘,箭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至于这些来意尚不明的敌军的吃喝拉撒自然是一律不管,更不要说战马的草料问题了。
那军官看到四周那些本来还在围观的军士围拢了过来,个个都是要寻衅的模样,不由得慌了神,赶紧抽回手,拔出腰刀晃了两下,威吓道:“尔等要作死吗?还不快都给我滚回去,不然个个插箭游营!”他虽然嗓门不小,声色俱厉,可目光游移,分明是在寻找退路所在。四周的士卒早就看出了此人的老底,只是围了上来,目光中满是嗜血的光芒。
眼看一场军中哗变就要生,古代军队本来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暴力团体,而维持森严的等级的就是严刑峻法,于是上下之间本来就充斥了仇恨和恐惧,一旦维持这个等级的力量不复存在,这些仇恨和恐惧就会以千百倍的威力爆出来,所以军中哗变与其他民变在血腥和残暴程度方面要可怕的多。更可怕的是,哗变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要求千百滴血来补偿,这本身就会为暴乱之火提供更多的燃料,让其无限度的蔓延开来,每一个潜在的野心家都会巧妙的利用这个机会,从中谋利,直到这一火焰将所有可以毁坏的东西全部毁灭,这个火焰本身才会逐渐熄灭。
那校尉终于崩溃了,他丢下佩刀,疯狂的转身逃走,徒劳的想要从人墙钻出一条逃生的通道。愤怒的士兵将他掀倒在地,狠狠的用脚猛踢他的四肢和躯干。那军官绝望的挣扎着,出尖锐的求救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尖叫声逐渐平息了,士卒们停止了殴打,散开来,在地上躺着一个奇怪扭曲着的**,除了不时抽搐的手指以外,没有什么能将其与一个活物联系起来。
乱兵们气喘吁吁的看着同伴们的面容,他们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现——泄后的满足和疲倦,但是更多的是对前途的茫然和对即将到来的惩罚的惶恐,现在该怎么办呢?
“戗!”方才那个阻止军官殴打同伴的士卒拔出腰刀,猛的在那军官的尸体上砍了一刀,大声喝道:“弟兄们,咱们现在只有抱成团来,才有一条出路,咱们每人都在这狗贼身上砍一刀,谁也别想脱了干系,谁要是不砍就是想出卖兄弟的孬种,莫要怪我毛五*不讲袍泽义气。”说到这里,那士卒猛的虚劈了一下横刀,脸上满是杀气。
场中稍稍静了一下,那毛五身旁的军士拔出刀来在那军官的身上砍了一刀,接着又有人砍了一刀,拔刀斩尸的人越来越多,动作也由一开始的犹疑和缓慢而变得越来越坚决,很快那尸体便变成了一团草丛中的肉泥。
毛五站在乱兵丛中,现在其余的军士都下意识的将他簇拥在中间,一道道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仿佛这个不久前还和他们是同侪的小兵现在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了。突然间好似一个神秘的精灵充满了每一个人的胸膛,所有的人高声喊道:“毛五哥,带着我们干吧!”
众人的呼喊好似一杯烈酒灌进毛五的喉中,他只觉得全身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他跳到一个小土丘上,高声道:“大伙儿都是吃粮当兵的汉子,家小都在宣州,现在却被王茂章那厮裹挟了去当叛贼,家中妻子如何脱得了干系,不如随我擒了王茂章那厮,回宣州为上!”
众乱兵听了,齐声应和,便好似天上打下来一个霹雳,震得人从头到脚麻麻的。于是毛五便领头,带了众人向王茂章所处的帅帐杀去,路上军士们见了,纷纷随之合流,乱兵的声势越大了。
王茂章端坐在帐中,双手拄刀坐在一张胡床上双目微闭,好似正在养神一般,背脊挺得笔直,在经历了这么多变乱挫折之后,他竟然全无变化,整个人便好似铁打的一般。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隔着牛皮帐篷也听不仔细,王茂章眉头微皱正要站起身来,外间却冲进了一名校尉,狼狈的扑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不好了,士卒哗变了!”
王茂章皱了皱眉,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一把将那校尉提了起来,喝到:“慌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那校尉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过话音倒是清晰了不少:“大帅,乱兵们往这边来了,他们说要拿了你回宣州去,你快逃吧!”
“逃?”王茂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这个可怕地表情让那校尉不禁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还能逃到哪里去?王某当年在青州面对朱三都是且战且退,今日面对一群劳什子乱兵居然要逃,还不带某家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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