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县的监牢人满为患。一个牢房塞着七八个人。

  蟑螂大摇大摆。

  老鼠横行霸道。

  有人蹲在墙角解手，绿头苍蝇乱蹦。怎一个凄惨了得！

  本来牢房有专门的女囚牢房和男囚牢房。不过现在因为人太多，牢房不够用了，只好男人和女人混在一起，不免起了更多争端。每隔几天，就有女囚被欺辱而死。

  偶尔也有女人奋起反抗，甚至通力合作，弄死对她们意图不轨的男囚。

  二十出头的女囚孙小芳一个人待在牢房里。她享用了一个单间，没有人打扰。和别的乱糟糟的牢房相比，她所在的监牢称得上整洁二字。

  狱卒来发饭了。若是有家属出钱打理，囚犯们的伙食便稍微过得去。倘若无人打理，他们的伙食恐怕猪见了都要摇头。

  可是摆在孙小芳面前的居然是三菜一汤，菜里还有肉。

  这碗饭颇为丰盛。恐怕地主老财才有这伙食。

  她在家里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

  只不过她现在没有胃口吃。

  旁边牢房的囚犯们都看着她的饭。

  她们羡慕得流口水，但是没有人敢找她，说分一点尝尝。

  孙小芳听到了她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对着靠得最近的一个胖女人说：“大嫂，你吃点吗？”

  胖女人连忙摇头，说：“我可不敢吃，你自己留着慢慢享受吧。”

  孙小芳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因为这是断头饭。

  明天她就要被问斩！

  胖女人问：“你是因为什么罪进来的？”

  孙小芳木然，说：“谋杀亲夫。”

  胖女人笑道：“那你可是个狠人。我以前也想杀掉我王八蛋丈夫，可是狠不下心来。”

  孙小芳流下泪来，说：“可是，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他！他自己喝酒醉死的，可是老爷们不相信，非说是我杀的人！唉。我还年轻啊！我不服！”

  眼泪滴滴落在饭里。

  胖女人道：“衙门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家里没有花钱给你打点吗？”

  孙小芳道：“倒是花了不少，现在我家已经家徒四壁。能卖的都卖了，只能卖儿卖女了。我不愿意再牵连他们。我知道，就算卖儿卖女，也救不了我。何必死后还遭人埋怨。”

  她一声长叹。

  “唉，都是可怜的女人。快吃吧，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胖女人安慰着说。

  “谢谢，你是个好人，希望你早日能出去。”

  孙小芳往嘴里疯狂扒着饭，但是实在咽不下去，噎得眼泪更加汹涌。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这一哭，许多女人跟着哭。

  哭声中夹杂擤鼻涕的声音，还有放屁拉屎的声音，还有拿头撞墙的惨叫声。

  恍恍惚惚之间，孙小芳死牢的牢房居然开了，走进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

  读书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但是花香味基本都被监牢里的恶臭味和腐烂味掩盖住。

  孙小芳认出来此人，说：“谢先生，您怎么来了？”

  谢先生说：“为了你的家人来。”

  孙小芳连忙问：“他们怎么了？”

  谢先生道：“他们为了救你，还在打点衙门，现在打算再做一点牺牲。”

  “什么牺牲？”

  “咱们的刑名师爷是县令眼前的红人，其实很多案子都是由刑民师爷来审。县令就签个字画个押而已。而刑民师爷有一个特别的爱好，他喜欢上了岁数的女人。”

  “什么意思？”

  谢先生微微叹气，暗示道：“刑民师爷负责你这个案子。你母亲虽然年纪大，但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知道了师爷的这个嗜好，所以要……唉。”

  孙小芳大惊失色，难道母亲要为了救她而献身？

  这以后还怎么做人？

  孙小芳连忙道：“请你告诉我母亲，不要做这些无谓的牺牲了。我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吧。”

  谢先生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如果你真的为你家里人着想的话，我倒是有个安排，看你愿不愿意配合。如果能配合的话，你母亲不仅不用做这种牺牲，你家里人还能过上好日子。”

  孙小芳立刻问：“什么安排？”

  谢先生说：“现在县衙还有几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一直是无头悬案。上面催得急，偏偏没有线索，找不到凶手。县令大人很头痛。你现在反正是死罪，要砍头了，不如替他们把这些案子担下来，这样等于卖了县令一个面子，被冤枉的嫌疑人也会感谢你。他们肯定会有所表示，给你家里多送点东西。这样也免得你母亲这么大年纪还要自荐枕席。你看怎么样？”

  孙小芳无奈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只能认下罪。我还要做些什么？恐怕要问案吧，起码把罪名做实，这需要口供人证物证。”

  谢先生道：“不用这么麻烦。我给你制造机会，让你上吊自杀，所有的黑锅都扣在你的头上，别人就会以为你畏罪自杀。事情就解决了，很简单。砍头也是死，上吊也是死，没什么区别。只是委屈了你。死了还要背负这么多罪名。”

  “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么多干什么？谢先生，谢谢你为我的家人着想。”

  “我可担不起这个谢字。我感觉我在助纣为虐，做坏事，可是身不由己啊。我也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只能来做坏人了。”

  “在什么地方自杀？就在这死牢当中吗？”孙小芳望着脏兮兮的牢房。

  这可不是安眠之处。

  碰到个别胆子大的男囚……

  孙小芳不敢继续想了。

  “不。在死牢自杀。别人一眼就看出来有问题。我们找了个地方。牢房附近一座矿山，很多犯人在矿山劳作。矿山那边有一片树林，有许多歪脖子树，你在那上吊自杀就行了。我还会安排你的爹妈来见你最后一面，但是你不能声张，不能让别人知道了，我们在从中运作。不然的话大家都会麻烦。你死了无所谓，但是你的家人会被你牵连。”谢先生道。

  “我知道了。”孙小芳道。

  谢先生带了两个女狱卒过来，给孙小芳梳洗打扮了一番。

  孙小芳闭着眼睛，难得被人伺候。

  而谢先生一直背着头，非礼勿视。

  他不停唉声叹气，惭愧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一会儿，孙小芳梳洗完毕，看起来颇有两分姿色。

  一个女狱卒拿了一面镜子过来给孙小芳看。

  孙小芳看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微笑道：“没想到我这么好看。”

  ……

  谢先生带着孙小芳来到附近的矿山。

  矿山旁边有一大片树林。

  树林里鬼影重重，看起来危机四伏。

  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也是个自杀的好地方。

  谢先生找到一棵特别大的树。

  今晚是初一。没有月亮，但是有些点点星光。

  星光却让黑夜更加黑暗。

  孙小芳不觉得恐惧，只觉得不甘。

  自己大好年华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如果当初嫁了一个好丈夫，享受两年恩爱，死了也值。可是自己这辈子什么苦都吃了，就是没有享过福。

  绳子已经准备好了，垫脚的石头也码在了脚下。

  孙小芳站了上去，双手拉了拉拉绳子。

  绳子很坚固，可以吊死她。

  朦朦胧胧之中，孙小芳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影。

  正是她的爹妈，还有两个弟弟。

  他们默默站在阴影之下看着。

  孙小芳似乎看到了家人脸上的泪光。

  她想挤出笑容安慰他们，可是挤不出来。

  树林里闪烁几点鬼火。

  孙小芳借着鬼火，看到旁边的歪脖子树已经挂着两具尸体，看来已经吊死了。

  尸体在空中晃荡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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