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罗捏转过身体，出手试图阻止炮火前进。

    但草木系魔源力的力量，无论在速度上和力量上都无法阻止纯粹的火焰炮弹攻击，天然被克制的情况下，罗捏也无法在如此局促、短暂的时间内阻止它。

    他的话语的回音还未在“基地”最深处的空荡环境中消散，炮弹便径直贯穿了“衍核古兽”的身躯，在它身后不远处爆炸开来。

    滚滚的黑色烟雾夹杂着刺鼻呛人、令人极端不适的气息从“衍核古兽”的身躯附近迅速扩散。待一切勉强散去后，罗捏发现，那双猩红的、骇然的、可怖的、瘆人的、蕴杂着极端愤怒的眸子此刻正瞪的老大，超越了罗捏所见识过的任何可怕的“异种怪兽”。

    它那双如海星般的多瓣状嘴巴正极力得打开着，并不断渗出浊白色与红色交织的粘稠液体。

    从对器械的使用技巧方面来看，阿列克谢无疑是优秀的，即便“日晷”便携式准火炮多以钢制，沉重无比，在多数情况下并不是给非异能者的普通士兵单兵作战所用。

    但这一击，阿列克谢的的确确是发挥了它对武器卓越的掌控力，以及强悍的身体力量。

    炮弹不仅精准命中了“衍核古兽”身体最中心的位置，而且并未直接在其体内爆炸，对距离最近的罗捏造成伤害。

    可属于人类的机械武器多数情况下难以成为造物主创造的序位魔物的绝对杀器，在尽力抖落连接在身体上的各种管道后，一双如树木般粗糙，造型怪异的“脚”从它的身体下方长出，竟支撑着圆球状的身体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无数的散发着微微荧光的红色物质，在肉色触手的不断生长下，竟在缺口处迅速生成了一根根紧致的、笔直的、规整的桥梁，起先如蜘蛛网，其后迅速演变为一层肌肉组织，一块脏器，最终在黑色的如树皮般的铠甲生成后，彻底修补了缺口。

    “阿列克谢。”罗捏的语气开始颤抖，心中莫名熟悉的、躁动的、不祥的恐惧开始蔓延，他不住地向后退去步伐，直到撞上阿列克谢那只准火炮依然发烫的准火炮枪口。

    顾不上衣服被灼烧，身体被烫伤带来的疼痛，他面视“衍核古兽”，与阿列克谢站在平排位置，用严肃的口吻警告道：

    “你并不了解这只序位魔物的情况就贸然开火，它现在可能被激怒了。”

    “切，就算被激怒又怎么样？根据我的经验，再强大的序位魔物也不能凭空创造能量，的确，有很多‘异种怪物’和序位魔物具备自我修复能力，但在一场战斗中最多使用一次，撑死两次。”阿里克谢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们获得的情报很明确，这头‘衍核古兽’的生命力即将枯竭，即便‘荒野游客团’我们不对这里展开‘摧毁’的特别行动，这座基地也会在两周内彻底搬迁。罗捏先生，与这些和联邦敌对的‘独立武装’混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仅他们不会真心把你当做朋友……或是同志，就连联邦委员会也会对你的一些行为产生误会。我们的上峰说过，忠诚于瓦西里大人和联邦委员会，你会得到最全面、最适合的发展机会，即便你不是人类；背叛了联邦，你便是永世深处炼狱的可怜魂灵。知道吗，罗捏先生，你为联邦做出的任何贡献都会被记录，并得到相应的回报。”

    “什么回报？”罗捏好奇地问道，双眸仍死死盯着眼前的“衍核古兽”，期待它的愤怒能慢慢消散，或是生命力在柔和的、温柔的与他体内机械力量同频率的光芒和自身逸散的力量下慢慢流逝，彻底失去攻击性。

    可他身后的阿里克谢不知是愚蠢，还是纯粹的自信，反而高昂起头颅，向罗捏滔滔不绝道：

    “虽然一两年前，因为‘秩序会’的执掌者，现在因叛变联邦被通缉的‘风矿’不断构陷下，联邦伟大的科学家，对抗‘无心人’和失落者的优秀战士，坚定的唯物主义研究者，纯粹的科学机械拥趸者，舍弃家人的无私奉献者伊戈尔·君士坦丁尼耶先生短暂离开了都城。

    “但他仍义无反顾地前往新风镇这处拥有特殊资源的地方，不但成功重启了‘寰宇0号实验场’，还对‘近似神明的核心’的研究取得了绝对性的突破。他单纯通过研究‘核心’和对资料分析，竟得出了和我们这些潜伏者一致的结论——那就是，名为‘天枢’的‘演变台’可以由‘器限’系列装置被破坏后的12枚芯片找到。

    “只要将12枚芯片嵌入那只从南边帝国送来的失落者猛兽体内，它那强壮的身躯和精明的大脑就能彻底驱散笼罩在我们头顶的迷雾，找到天枢‘演变台’。罗捏，你将废弃剧院里的那条龙击败，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实力和对联邦的态度。

    “让‘炎熄’抢走‘往复环器’，不过是联邦委员会所设置的伟大计划中预定的一环罢了。等下逃离基地后，我们会‘邀请’你走完剩下的路程，穿越极寒特区内最为人迹罕至的区域，抵达卡诺斯克，与另一支比你稍晚一些时候出发的队伍会合，迎接打开这里的‘寰宇能量演变台’这场话剧的最后一幕。”

    “这么说来，实际上我的一切行动都在联邦委员会的……监视之下？自从我认识伊戈尔之后？”罗捏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没错，但‘监视’这个单词建议你以后尽量不要使用，行政长官瓦西里大人并不喜欢。”

    “我考虑不了以后了，我们得先看眼前。”罗捏指着正在缓慢从身躯中流淌出红色液体，身上绒毛全部竖起，并生出一颗颗黑红色柔软疙瘩的“衍核古兽”，说道：

    “它属于序位魔物，本身魔源力就强大，还被‘荒野游客团’的首领，被称作‘老大哥’的人投喂了不少失落者的身体。我不仅能感受到他身体内浓郁的‘殇’，还能感觉到他体内尚存最后一些维持形体存在的力量。

    “换句话说，我能感觉到，它可能会随时在暴怒之下发狂，就像《暗籍》中描绘的那样。毕竟它能供应这座基地这么多年的能源，本身的实力或许早已超脱了我们的认知。”

    “《暗籍》？”阿列克谢嘴角露出危险的不屑微笑，说道：

    “你指的那一定是纪元一，我想想，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伟大的太阳无法燃烧超过半个时元，当造物主赋予它的能量耗尽时，它会变成一颗璀璨、明亮的、微不足道的小星辰。但在此之前，它会拼命燃烧剩余的能量，在执念下膨胀到极致，摧毁万物。’

    “可那不过是先民们的杞人忧天罢了，即便是最激进的科学家，也只会推测太阳的灭亡要到数十亿年之后，那时，人类早已脱离了大陆的束缚。对了，和你也聊了这么久了，该是对‘衍核古兽’发动第二次打击的时候了。”

    “第二次打击？”罗捏惊讶道，看向阿列克谢。

    “你以为我真的不懂，或是极端骄傲吗？”阿列克谢笑道：

    “我们知道它的能量快耗尽了，刚才的轰击只是让它把最后的一点力量用来修补自身，不足以发动进一步的攻击罢了。现在这轮，才是最致命的。兄弟们，拿起武器，灌注魔源力，开始攻击！”

    阿列克谢的话音刚落，他手下的全部“特殊任务潜伏组”成员集体上前，扣动了各式武器的扳机。

    顿时，绚烂如烟花般的炮弹一齐发射，在五颜六色的魔源力的修饰下，竟让这片充斥浓郁之暗的，他们认知的在人类世界中与地狱在距离上最为接近的环境中产生了如白昼般的场面。

    绚烂的火星四散飞溅，无数的炮弹朝向那团怪异、丑陋的身躯冲去，即便“衍核古兽”已然调动全身的魔源力，尽力聚起超越了钢铁的生物制铠甲抵抗。

    甚至，在攻击中有部分炮弹还被弹至上方，击碎了几只探照灯。

    但“衍核古兽”终究被突破了防御，在最后一枚从便携式准火炮中冲出的火团下被弹飞至半空，重重摔落在地。

    当一切再度归于沉寂，火焰、火星和火光尽数散去后，只剩下一具一动不动，看似失去生机的圆球状身躯了。

    “看到没，这就是科技机械的力量。”阿列克谢单手挥动着准火炮，朝罗捏炫耀道。

    不顾罗捏的阻拦，在他的命令下，阿列克谢和他的队员一齐冲上前方，准备割下“衍核古兽”的心脏，做为回收或是摧毁序位魔物的见证。

    但很快，伴随着“衍核古兽”体表的一颗颗疙瘩破裂，无数细小的孢子从破口处涌出，迅速弥漫至空中。

    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阿列克谢等人只感觉一阵极端的困倦，便尽数晕倒在了原地。

    正当罗捏准备向前跑去查看情况时，属于“衍核古兽”那稚嫩、空灵的声音，再度连接进入他的大脑。

    “大哥哥，很抱歉，我只能反击了。大叔告诉过我，遇到能让我感觉平静的人，要和他交朋友。遇到攻击我的人，一定要杀死他们。我，真的很累，但刚才大叔说过的‘械灵之灯’被打破后，我不再那么困了。”

    “衍核古兽”的话音还未落下，从他的身躯中便冲出了无数尖端锋利的肉色触手，在接近一秒的时间中，迅速贯穿了阿里克谢等人的胸膛。

    在殷红的汁液飞溅，形成一摊炫美的红色湖泊之后，“衍核古兽”竟缓缓依靠新生的脚起身，将那些已迅速流逝生命力的身躯挨个扔向一旁更为漆黑、潮湿的地方，为罗捏前方腾出了一条“没有杂物”的通道。

    被“衍核古兽”极快的杀戮行为震惊的罗捏大口喘着粗气，弯腰缓了好一会儿，熬过了一阵眼冒金星的感觉，才缓缓地用颤抖的语气开口道：

    “你……把他们全部杀死了，他们攻击……攻击了你，惹怒了你，那么下一个，就是……我了吗？”

    “我不会那样做的。”“衍核古兽”否认道：

    “大哥哥，你是个好人，大叔说过，不能为难好人。正是有你们的存在，人类文明才不会消亡。不过啊，我感觉很难受，有东西在烧我的身体，也许，也许很快我就不能再和你对话了。

    “大叔告诉过我，只要感到难受，我就会表现出野兽的本性，开始杀戮。大哥哥，来我身后，沿着直线跑吧，什么都不要看、不要听，大叔说过，拉下左边那扇门旁边的拉杆，就能最快地……上去。我……不想伤害你……请你……快离开……这里吧……”

    “好吧。”罗捏颔首道，快步走到“衍核古兽”身后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

    “谢谢你。”

    说罢，他迅速涌动身体内属于草木系的魔源力，并将它们灌注至双腿，向前狂奔。

    潮湿的空气、作呕的味道、幽怨的嘶吼、错误的路标、残破的水泥地面，这些终究没有成为罗捏的阻碍，终于，这片地方的尽头，他看到了左右两扇几乎没有区别的电梯。

    他知道“衍核古兽”的意思，右边那座是“老大哥”经常上下使用的专用电梯，而左边才是很少使用，保护完好的备用电梯。

    拉下拉杆，按下里面唯一的按钮之后，伴随着电梯缓缓上升，周遭的世界也遁入了一片无边无尽、仿若没有终点，只有机械运作声音，和囚笼般感受的境地之中。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仿佛只是短短的十五分钟，当电梯停在一间昏暗的，只有几盏煤气灯的房间内时，罗捏终于确定自己选对了道路。

    望着右边那块被刻意破坏的，只剩下一个垂直窟窿的专用电梯，罗捏松了口气，推开铁门，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空气格外清馨，虽然杂草丛生，但好歹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环顾四周，这里或许就是“荒野游客团”基地能量罩区域外远处的一地，连接主体基地的小定居点。

    不过，这片类似村庄的，充斥着克鲁斯德风“人字”的圆木房屋建筑物区域应该已被废弃了多时，无人占据，更无人整理。

    取出兜里的军用指北针，向北边行走了十几分钟，他来到了废弃村庄边缘的一处小型悬崖之上，目光扫过下方布满森林的峡谷，他抬起脑袋，望向长夜中的天空。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刚才死亡的那些人，以及曾经死亡的那些人，想到：

    时间、宇宙和未来的意义，无非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中看到那点微不足道的绿洲罢了。

    这时，一团光芒悄然从夜空的东北角向着西南滑过，罗捏并未有所惊讶，而是抬头静静地注视着。

    值得庆幸的是，它不是毁灭城市的“天罚之火“，也不是灼烧“无心人”和失落者的“铝热燃烧弹”，它不会带来灾难、火焰和死亡，而是美丽、温柔、绚烂的，凝结了人间最真挚情感和希望的——一颗流星。

    安静、沉默地在原地坐了几个小时，罗捏终于等到了，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再度升起的朝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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