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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云栖久噤声。

  空调送出冷风,  吹过肌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慌乱失控的模样,  有多遭人嫌。

  逝者已矣,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做什么,  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面对苏婳和许苏白,  她永远有愧。

  看着周边的景色变成虚渺的残影,  她恍惚觉得,  差不多了,  快到尽头了。

  路况良好,她提前半个小时抵达机场。

  许苏白在副驾阖眼打盹,浓密长睫的阴影和眼下的青灰色重叠。

  云栖久侧首,  安静地凝望他,将他的疲累憔悴看在眼里。

  至今为止,她喜欢了他七年,  和他交往了三年。

  她记得中考那天,他手执桂枝,  迎着艳阳,清俊帅气地走入考场的模样。

  记得高中开学典礼那天,  他张扬地顶着一个光头,内敛地站在台上演讲的模样。

  记得上了大学后,他愈发张狂放浪,  屡次夺得金牌,  意气风发的模样。

  记得他在她耳边低喘,  与她交颈而眠的模样……

  她看着他变得越来越成熟,  心事越来越多,  担子越来越重。

  她也越来越看不懂他。

  时间太残忍,杀死了过去的他们,又难以快速接纳新生的他们。

  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云栖久恍然想起,昨天他们说要去找周晴拿户口本的事。

  昨天匆匆忙忙,她拨给周晴的电话一直没通,后面手机又没电了。

  今天下午才勉强充上电,她现在赶紧给周晴发条短信过去,免得她担心。

  手机震了一下。

  云栖久眨了下眼,看向许苏白。

  他还在睡,没被扰醒,搁在储物格里的手机,屏幕亮起。

  拿起一看,是来了一条短信。

  因为隐藏了内容,她看不出其他信息。

  她点击屏幕,跳出密码锁。

  交往三年,她跟许苏白就没查过对方的手机。

  鬼使神差的,她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输入他的生日。

  密码错误。

  她思索一番,输入两人交往第一天的日期。

  密码错误。

  输入他身份证后六位。

  密码错误。

  一连错了四次,要是再错一次,手机就会被锁上。

  云栖久做了个深呼吸,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用余光瞄向副驾上的人。

  她想不到许苏白会用什么数字充作密码。

  或许,只是他随便设置的一串数字。

  一辆车从停车场外驶入,两束光穿过他们车前,往深了寻找停车位。

  云栖久眯了下眼,用自己的手机,给周晴打了通电话。

  铃声响起,许苏白的手机在震动,震得她虎口发麻。

  云栖久垂眼,愣愣地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

  良久。

  直到甜美的女声响起:“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眼睫轻颤,她再抬眼,正巧撞上许苏白讳莫如深的视线。

  世界仿佛消声,时间忘记流转。

  云栖久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两人僵持不下,空气中擦出呲呲嚓嚓的火花,硝烟味在一点一点加重。

  她的眼眶渐渐染上一抹红,拇指一挪,再次按下按键。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在车厢回荡。

  “I  tried  so  hard

  (我曾努力过)

  And  got  so  far

  (走到这不可挽回的一步)

  But  in  the  end

  (最终才看透)

  It  doesn't  even  matter

  (一切都是徒劳)

  ……”

  每一个躁动的鼓点,都似子弹狙在她的心上。

  云栖久闭上眼,酸胀的眼眶兜不住眼泪,悄然滚落。

  心情复杂到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想笑自己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也想哭她眼拙,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看透他的心思。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许苏白将自己的手机,从她手中抽回去,拇指在屏幕一点,拒绝接听。

  躁动的摇滚乐停歇,反倒凸显出车厢里暗涌的波涛。

  “好玩吗?许苏白。”云栖久睁着发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眼泪汩汩往下流,鼻翼翕动,呼吸乱了节奏,“我妈的手机卡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瞒骗我的?” 

  “咔”一声。

  许苏白解开安全带,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不是心知肚明么?这么问,挺没意思的。”

  云栖久气笑了:“是啊,我心知肚明,我什么都心知肚明……”

  “我他妈哪有你那么厉害,什么都心知肚明!”她一气之下,抡起储物格上的纸巾盒砸向他。

  他没躲,眼睛都不带眨的,纸巾盒擦着他的下颌,摔到车窗上。

  他脸上赫然划出了一道红痕,与冷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许苏白,我要真心知肚明,在大二那年收到我妈回的第一条短信时,我就该逮着你问,耍我玩很开心是吗?我要真心知肚明,就不会问你今后的打算,而是乖乖做好异国恋随时有可能会分手的准备。我要真心知肚明——”

  云栖久顿了一秒,接着说:“我当初就会报警去救苏女士。”

  许苏白把纸巾盒放回原位,眼帘一掀,黝黑锐亮的凤眼扫向她,“别提我妈。这些事一码归一码,你要想算清楚,等我忙完了,我们一桩桩一件件慢慢算。”

  “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刚刚吼得太大声,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嘶哑,喉咙漫上一股子血腥味。

  “从我高中有机会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在忙……事情是可以永远做不完的,只要你愿意拖着,你甚至可以忙到死前的最后一秒!就像你原本打算瞒着出国的事,如果我不问,你会拖到没办法再拖的时候,再通知我一样!”

  闻言,许苏白胸腔起伏,舌尖顶了下左颊,止不住内心的烦躁。

  他低头看表,点点头,冷声道:“既然你急着算,行,我们就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算算你现在最在意的事儿。”

  “我在意的事儿多了去了!”

  “说了是你现在最在意的事儿!”许苏白的语气变重,脾气快压不住了。

  云栖久敛眸,看向变形的纸巾盒。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希望能跟我妈和解,这两年,每次发消息给她,我都战战兢兢的,深怕我们又闹崩。但是,现在你用你的实际行动告诉我,我面对我妈时的忐忑,我向我妈的示好,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我跟我妈的关系还停留在两年前,甚至,她以为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我们俩的母女关系真的彻底断绝。

  “昨天,你说要带我去找我妈拿户口本的时候,我还跟她发了条短信,提起了你。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收到短信,看到上面的‘好’字时,我有多兴奋吗?结果,这些全是假的。”

  说到这里,她因自己发现了盲点而哑然失笑。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许苏白身上,隔着一层水雾,她看不清他了。

  “许苏白,你说要带我去拿户口本,想要跟我扯证,是不是也是假的?嗯?”

  许苏白没急着回应她,降下车窗,不疾不徐地点了根烟,抽两口。

  手垂在车门边,火气猛地蹿上来,他把烧红的烟头摁在车门上,转头看向她,目眦欲裂,“你也知道你害怕你妈,所以你办不到的事儿,老子提前帮你办了!”

  说罢,许苏白一把拿走中控台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伸手取了后座上的黑色背包,一脸不耐地下了车。

  车门被重重地甩上,“嘭”一下,震耳欲聋。

  车子狠狠地晃了一下,云栖久大脑轰然空白一片。

  地下停车场的顶灯阴恻恻的,弥漫着汽车尾气的气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她的目光向许苏白追随而去。

  仿若没有尽头的过道上,那个高大冷傲的身影踽踽独行,单肩背着包,白衬衫略有些凌乱,黑色西裤衬着双腿笔直修长。

  他从烟盒磕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

  她看到了光下缭绕的烟雾,看到打火机在他指间转了个圈,被他塞进裤兜里。

  看到他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争先恐后地向她袭来。

  云栖久立即拔出车钥匙,推开车门追过去。

  许苏白走得很快,而且还不用排队安检。

  云栖久好不容易才追上他,右手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喘气。

  他回头看她,不言不语。

  “许苏白……”她叫他,左手撑在膝盖上,仰着头,眼眸倒映他的身影,“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说。

  云栖久愣住,缓缓直起身子,又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许苏白喉结滚动,拿开嘴里的烟,丢进垃圾桶,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撕开包装,丢进嘴里。

  “你不是……”云栖久刚张嘴,就被他掐着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舌尖抵着牛奶糖,送进她的檀口中,拨动,勾缠,蛮横又缱绻,搅得她满嘴都是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就冲淡了她喉头的血腥味和苦涩。

  都这时候了,他兜里怎么还有牛奶糖?

  云栖久哽咽出声,眼泪渗进这个吻里,带着咸。

  许苏白撤离她的唇,与她对视的那双眼,布满血丝,盛满了悲悯与失望。

  云栖久从未见他流露出这种神情,慌了神。

  “云栖久,”他说,声音低哑,尽显疲态,“我救不了你。”

  一句话,将她打入深渊,心脏似挖空了一块,遍体生寒。

  他拉开她的手,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留恋,背影决绝。

  云栖久的脸色瞬间苍白,嗫嚅着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她开着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顶蓬一开,抬头仰望盘旋在高空的那架飞机,心如死灰。

  云栖久连夜开车回到亭阳镇,找到周晴。

  周晴见到她,还挺开心:“你吃晚饭没有?”

  云栖久浑浑噩噩地点头。

  周晴伸长脖子,左顾右盼,“许苏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男朋友嘛~哎,你这男朋友不错啊,高高帅帅的,家里还有钱。”提到钱的时候,周晴的表情格外生动。

  云栖久连水都没喝一口,追着周晴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知道得越多,她心情越复杂沉重。

  她以为许苏白只是简单地跟周晴要了手机卡。

  周晴一提,她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很多细节。

  周晴的手机卡是许苏白买走的。

  周晴并没有中过彩票,也没搞理财那一套,把赚到的钱汇给她当零花钱,那些钱全部都是许苏白转给周晴,她再抽一部分转给她的。

  真正的周晴接不到云栖久打来的电话,但是许苏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一趟,让周晴给云栖久打电话,避免被她怀疑。

  聊到最后,周晴把户口本拿出来,“唉,你们一说要扯证,我立马把户口本给找出来了,结果又说有事来不了……那你现在过来,是来拿户口本的么?我觉得那男孩子不错,你们要是在一起,挺好的。”

  云栖久手指僵硬地接住棕色封皮的户口本,翻开两页,看到了自己的那一页。

  这真的是她的户口本。

  原来许苏白真的是抱着要跟她结婚的想法,带她来亭阳镇的。

  他什么都准备好了。

  即使后来发生意外,两人没法过来找周晴,为了防止周晴久等,他也在第一时间通知她了。

  可她却是怎么跟他说的?

  她一直在质疑他,否认他的付出和努力,还咄咄逼人地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他那时候,才刚刚丧亲,心情低落消沉,茶饭不思,不眠不休。

  她怎么能……

  云栖久精神恍惚,拿着户口本,在凌晨开着车,回到许苏白家。

  一夜未眠,她疯狂拨打许苏白的电话。

  然后蓦然想起,他现在在飞机上。

  往后几天,她尝试联系许苏白,都没成功。

  她深刻地意识到,许苏白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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