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座小小的房屋并不起眼，只是门口站着的蓝衣侍从面容白净，身姿端正，一看便知他的主家身世不凡。

  他笼着袖子，对着门口梳着双丫髻的丫鬟道:“长公主有令，命宋侍卫立刻进府。”

  语气坚定而不容反驳，相较之下，丫鬟的动作便要生涩许多:“是，奴……奴婢这就去通知宋侍卫，请您进来坐着等一会儿吧。”

  “不必，”那侍从语气很不耐烦，只是连声催促道:“让宋侍卫快些，长公主等着呢。”

  “是、是。”丫鬟点点头，听侍从说得这般严肃，定然是大事，赶紧转身小跑往屋内去，独留那侍从一人站在门边等待。

  “灵枳姐姐，”丫鬟进来屋内，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宋若，而是转头冲着另一个女子禀报:“外头来了个人，说什么长公主要找老爷。”

  原本坐在一边打盹的灵枳一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欠连天道:“自从进京，这一天天的，都没得空闲。”

  “让那人等着，我这就去叫她。”

  “是，奴婢这就去。”得了灵枳的应允，丫鬟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又小跑着去找那侍从，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灵枳看着她笨拙的背影，笑了笑，转头往房间里走去，太聪明的，价格贵不说，他们也不敢用。

  漆黑的屋内，灯油早便燃完了，连残余的青烟也基本消散不见，只余下沉闷而安静的黑暗世界。

  地上还留有被踩出脚印的空白信纸，灵枳弯腰捡起来，将上头的灰尘吹了吹，把它又放回桌上。

  京城的花销太贵了，用钱比呼吸还简单，实在是不能浪费。

  “东若，起床，你夫人来找你了。”灵枳对着面前的空气，桌子上的阴影动了动，露出一对琥珀色的眼睛:“吵。”

  原来这桌子上，居然还有个人正在休憩。

  “嫌吵你别醒啊。”灵枳嗤笑一声:“怎么一听个什么东西，就睡不着了？”

  “迟早把你嘴封起来。”东若揉揉头，在呼吸之间，便将方才的疲惫掩盖下去:“我睡了多久，早朝结束了吗？”

  昨晚椒房宫的那场大火动静不小，京中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能发现它的不寻常。

  宋若身为太子的代言人，在昨晚多了许多访客，直至早朝时候，那些大人进了宫，他才能休息片刻。

  “一个时辰，早朝是结束了，但是好些大人还没出来。”灵枳看着东若的动作，将收到的消息禀告。

  没出来也正常，这次变动只大不小，那些人恐怕还要和梁帝好好说道说道。

  “太子将住东宫的消息，也已经有好几个大人证实，您的计划奏效了。”

  出宫的大小官员，说不定此刻也没有休息，太子入主东宫，就代表皇子党争正式开始。

  要如何站位，如何下注，如何保全自身……都是不小的难题。

  “另外，长公主要你现在入府一趟。”

  任寻真？东若抬头与灵枳对视一眼，大概猜到了什么:“她坐不住了。”

  将药水滴入眼睛，眼中的金色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黑色，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汁。

  “你真信常自在说的那个？”灵枳看着东若的动作，迟疑了一瞬:“会不会太……莽撞了？”

  东若赌了一场运气，实际上最开始，她并不知道能够以宋家子嗣的身份接近长公主。

  这是常自在出的主意，很神奇，虽然他从未见过永庆长公主，却对她的性情了如指掌，不过……

  常自在身上的谜团不止这点，既然对她无害，那东若便照单全收。

  “她没有拆穿我的身份，还替我遮掩。”东若穿上外套，转瞬便成为那个沉默寡言的宋侍卫:“便说明可行。”

  “我们能拉拢的势力不多，无需计较这些小问题，只要在他们叛变之前……把那个位置弄到手。”宋若的手，在虚空中往上抬了抬:“我们的夙愿就已经达成。”

  看着东若毫无遮掩的野心，灵枳却松了一口气，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未曾因为外物迷失。

  任寻真派了马车来接她，看起来确实十分着急，东若隐下笑意，再抬眼时，整张脸都变得冷漠安静。

  “走吧。”他踏上马车，吩咐道。

  门阁前跪了一排排衣裳不整的年轻男子，轻薄的衣物全然遮不住他们匀称肌理上狰狞的鞭痕。

  他们俯首跪在门边，还有几个耳上的饰品都带着血迹。

  看得出来，今天长公主的心情着实不太好。

  宋若收敛了目光，蓝衣侍从拉开房门，楼阁的透光性比房屋好得多，阳光穿过琉璃在室内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他轻易地发现了地上密密麻麻的碎瓷片，上面似乎还有血迹，而任寻真已经开始催促:“进来。”

  听见她的声音，宋若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慢慢关上。

  任寻真侧坐在窗户上，宋若走近了些，发现她竟然赤裸着双脚，对这位荒诞的长公主的人生，似乎又多了一丝了解。

  “宋若，你骗我。”任寻真转过头，光芒早已在她的眸中消散，只余下暗沉的灰烬:“你料错的不是椒房宫的大火，而是任惟寒的安危。”

  “你知道有人会放火，却把任惟寒丢在那里。”

  “为了满足长公主的愿望，让你有一次能掌控我的错觉。”宋若的语气很散漫，虽然她站得笔直，但语气却不见丝毫恭敬:“填平账目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制造一场灾难。”

  “地龙翻身太难寻，天降灾祸太缥缈，唯有火灾简单易寻，长公主不知道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狠心。”任寻真闭了闭眼，宋若每一次提到任惟寒的语气、眼神做不了假，他确实喜欢任惟寒。

  但是，在追逐权力面前，爱情也得让道。

  “太子知道你这样做吗？”

  “最开始也许没想明白，但是到了今天，他也该清楚了。”宋若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不毁椒房宫，他就没有机会进入东宫。”

  不入东宫就不能与他们联系，就没办法进入朝堂，就不能……登上皇位。

  任寻真站了起来，赤脚踩到碎瓷上，但她却毫不在意:“但凡有一个意外，太子就会死在那儿，你不怕？”

  “没有宁为玉碎的勇气，怎么敢问鼎皇权？”宋若反问道，何况，他不会让任惟寒死。

  任寻真也好，任若瑶也罢，只要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拖住梁帝，让他趁早发现椒房宫走水，任惟寒就绝无性命之忧。

  便是死了，她也要把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东若的能耐，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还要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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