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酒坊村竹林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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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已悄悄挂上枝头。前方是片竹林,夜晚犹见幽静。一条小径从林中曲折穿行而过,令人不由生出寻幽探胜之心。夜风微有凉意,清风带过淡淡竹叶清香。斑驳的竹影,映在林中小径之上,亦照着那小径上的独行的少年。应说是,男装扮相的少女。这少女徐徐而行,在这秋风萧瑟的夜里却不见凄凉,倒有一种宁静安然的意味。
这少女,正是黛玉。她从贾府脱身而出,在冰清山庄待了三日,便又离开了。警幻仙子曾说,时日无多。宝玉,却难觅踪迹。在太虚幻境中,只知宝玉往大荒山而去,然大荒山处何地,却是无人告知。问心么?黛玉却觉心无所感。唯那日忽觉脖颈间温热,遂拿出一看,原来是宝玉之玉,竟周身鲜亮,温暖异常。
一路向西。这便是那玉通心之感应。它果真是宝玉之心。
黛玉便朝西而行。途经三两村落,询问大荒山之名,皆说不知。黛玉遂不再问,只一心往西行,而宝玉之玉,则愈见光热。
穿过竹林,便是酒坊村了。黛玉拿出那块翠玉,只见荧光流转,如夜明珠一般光亮。许是,离大荒山不远了。
前方几盏灯光,在竹影间时隐时现。而在这若明若暗的灯影中,却隐隐显出一个淡黄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那少女静静伫立一竿翠竹之下,目光追随着天上的明月。淡淡的清辉,透过竹叶的缝隙,倒映在她宛如秋水的眼中,漾起一丝涟漪。秋风起,竹叶沙沙作响,悄悄划过伊人脸庞,而那纤弱身影,依旧望着那月,唯轻轻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朦胧月色,如薄雾笼罩,她整个人好似散着一层淡淡光辉,看不清边缘。柔黄的纱衣,在凉风中袅袅飘动,好似欲乘风而去一般。
这样一个女子,夜间独处竹林,双目望穿秋水,实为奇哉。那少女察觉到黛玉的目光,微微偏过头来,莞尔一笑。仿若昙花绽放,霎时芳香萦绕。
“姑娘,请留步。”一如黄莺出谷之声,声色飘渺亦如其人。
黛玉回头,眼内一抹诧异之色。那少女又是淡淡一笑,道:“男子如何有你这般清丽脱俗。”
黛玉笑笑,不置可否,只问道:“不知姑娘叫我所为何事?”
“能否,帮我采一束石楠花呢?”那少女稍有迟疑,犹犹豫豫请求道。
“石楠花?”黛玉有些莫明,说道:“如今,已是深秋,花早谢了呢。”
“是么?”那少女柳眉微蹙,似是不解,喃喃道:“我记得此时正是花开之季呢。若不是走不开——”
黛玉更是疑惑,这女子如何四季不分?因见她犹自闭目思索,面色苦恼,遂问她道:“你为何要采石楠花?”
她微微一笑,说道:“是他喜爱的。他最喜爱石楠花。”
“他是你在等的人么?”黛玉问道。
“是,我在等他。”她眼内流露一丝痴痴神色,幽幽念道:
“可怜颜色好阴凉,叶剪红笺花扑霜。
伞盖低垂金翡翠,薰笼乱搭绣衣裳。
春芽细炷千灯焰,夏蕊浓焚百和香。
见说上林无此树,只教桃柳占年芳。”
念完,她轻轻垂下眼帘,说道:“咏石楠花诗中,这是他最喜爱的一首。以前,他的院子里,开满石楠花呢。有紫碧白三色,花大如牡丹,风姿娇柔,芳香四溢。可如今——”却是一声叹息。
黛玉见她面露悲色,便问何故。她低头沉吟一时,方说道:“他家败了。曾经那样显赫一时,如今,是树倒猢狲散了。”
黛玉心内略过一个念头,遂试探问了一句:“他家可是在江南?”
她点头:“正是,江南甄家。”
“那他姓甚名甚?”
“姓甄,名宝玉。”
原来,她等的人,竟是甄宝玉。
这个与贾宝玉同名同貌的甄府少爷,性情与贾宝玉亦是无异。因长得眉清目秀,倍受祖母疼爱,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当年甄府家眷到京进宫朝贺,又遣人来贾府送礼请安,贾府方知晓那边也有一个宝玉,也却一般行景。而贾宝玉,心中却是疑惑:若说必无,然亦似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直至一日梦中进了另一座大观园,见了另一干鸳鸯、袭人、平儿式的丫环,方得知果然有那么一个宝玉,而自己被识明身份,便成了“臭小厮”。后又入了另一个怡红院,看见那另一个宝玉正为妹妹的病胡愁乱恨,又对一丫环说自己方才做了一梦,那梦与贾宝玉经历相仿。贾宝玉便与甄宝玉于梦中相识,也不知是谁入了谁的梦中。贾宝玉后将此梦告知了黛玉,黛玉亦是一阵悸然心动,想必,这两个宝玉,互为映象罢。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还是蝴蝶之梦为周与?
恐怕,他已不能来了。黛玉心内叹道。
那少女亦是一叹,轻喟道:“他如何还不来呢?”
“你为何要在这里等他?”黛玉问道。
那少女微微侧身,指着身边一竿翠竹,道:“这里,有他刻的石楠花。”果真,那竹上,一朵石楠花的模样,惟妙惟肖,清晰可见。
许是孤寂了太久,她对黛玉说了许多话语。她叫苏紫陌,与甄宝玉是姑表兄妹,两人青梅竹马,自小订下婚约。本来,预备明年完婚的。谁知命运弄人,甄家一朝败了,亦连她的父亲,也因受牵连被罢官削爵,贬为平民。苏父遣散众仆,唯领着妻女一路辗转,隐居至此。
“只是,家中再也难见欢笑。父亲从此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浇愁;母亲亦是唉声叹气,时常落泪不止。我又是个女子,不能重振门风,也是抑郁难安。”苏紫陌幽幽一声叹,却令竹叶也为之不忍,悉簌一片。
黛玉心下也是伤感,陪她叹了一回,忽又想起一事,问道:“甄宝玉不是被关入狱了么?怎来到这里?”
她又是叹:“他是舅父的独子,舅父自是拼尽全力将他偷偷保了下来。只是他辗转找到这里,已是身无分文。我父母因他家连累的缘故,对他冷眼相待,甚至要将他逐出家门,更不用提完婚之事了。只是,只是——”苏紫陌却不再言。黛玉隐约看见,一滴晶莹泪,从她眼内悄然落下。
之后的事,便无须言明了。
黛玉只觉,此时说尽千言万语,也是枉然,只好问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苏紫陌眼内闪过一丝迷茫,摇头说道:“我已不记得了。只是看着那月,时而阴晴时而圆缺呢。”说完已缓缓收回目光,重又默默望着那明月,再无言语。
黛玉亦望向那天上的月,冷月无声。
黛玉走出那片竹林,回头望去,已看不见那个柔黄倩影。朦胧月色下,村内的房舍都似笼上一层薄纱,又如不慎被泼了浓墨的画。足下,是一条不宽不窄的石板路,便是村内的主道了。两面房屋错落有致,因时辰尚不算晚,屋内依旧亮着星亮灯光。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酒坊村。四处酒香飘散,整个村庄萦绕着终日不散的迷醉。洞口渔舟,桥边村酒,这清闲何处有?
酒坊村因美酒闻名,故虽是一小小村落,却设有一家客栈以供来往客商歇脚。绕过村口一棵巨大榕树,前方几丈处有一两层小楼,门前挂有两盏大红灯笼,便是村内客栈了。黛玉信步前行,忽见一团白影,刷的从眼前跑过,只见脚边的草丛“刷刷”摇出一条长线,那白影像个滚动的球一般,向前飞跑。虽是跑得飞快,黛玉却仍看出,那是一只幼小的白狐。
黛玉又惊又奇,心内一丝好奇亦被勾起。于是看准方位,握着月寒玉,朝那小白狐追去。那小白狐应是从竹林里钻出,出来时本就被黛玉唬了一跳,惊吓之下慌忙往前跑,不时回头望望黛玉是否追来。如今见本在数丈之外的黛玉猛的立于眼前,那小白狐睁大两只晶莹眼,眼内闪过一丝惧色,怔了一怔,又慌不择路向前跑去。黛玉正欲再追,却忽觉它有哪里好似不对劲,定睛一瞧,方发现这小白狐后足似乎有些跛,原来是受了伤。黛玉本想帮它治伤,见它如此惊惶,想想便随它去了。
萧瑟秋风,枫叶落,遍地红。昏黄灯光下,映出一个纤长身影,在一幢两层楼阁前停住脚步。大门上有一副对联,上书:仙醴酿成天上露;香风占到世间春。横批是一黑漆木匾:醉仙居。倒是十分雅致。
店内尚未打烊,大堂内摆有十来张木桌,几十张长凳,四处飘着一股未散的酒肉香气。掌柜的不在柜台前,唯有一个店小二正拿着扫帚埋头打扫,一面哼着小曲儿,神情欢快。听到门口叩门声,店小二抬头一看,连忙放下扫帚,笑迎上前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黛玉说道。
店小二又道:“点炉火酒飘香,桌椅板凳擦的亮,花生小菜各一碟,划拳喝酒乐无疆。客官可要先用些酒菜?我们酒坊村酿的酒,可谓远近闻名。正是:沽洒客来风亦醉;欢宴人去路还香。来酒坊村,不饮几杯,倒似白来一趟了。”
黛玉见那店小二摇头晃脑念起诗来,顿觉有趣,虽略嫌他聒噪,却也来了些许兴致,便问:“此酒何名?”
店小二即手指门外笑道:“因此酒是用山谷竹林深处的泉水所酿,酒色清澈澄亮,故名竹叶青。客官可要尝尝?”见来客果真要了一小壶,又打赏了一锭银子,小二更是笑容满面,连忙将客人带至桌旁落了座,待其点了两个小菜,便跑到后边厨房招呼去了。
不多时,酒菜上到。待店小二斟上酒,黛玉瞧着杯中,只见酒色纯净透明,气味却十分醇馥幽郁,浅酌一口,顿觉蜜香绕舌,清雅绵柔,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
“果真好酒。”黛玉微笑道。
店小二本就是个多话之人,听到这个俊俏客人称赞好酒,更是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起来,将这竹叶青的由来说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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