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给人当了这么久的全职后爸，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你说你是装的，反倒成了虚伪。答应好给人当亲爸，把人当亲闺女，你现在想后悔，想退缩，也晚了。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就算一句违心的话，既然从你口里说出来，就是你的誓言、承诺。

  沈玥抓住我的软肋，也像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手。

  平时吃完饭收拾好，我们就会各自回到自己的领地，互不相扰。但今天沈玥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我。趁我还在厨房忙碌时，沈玥便早早把自己收拾干净，悠闲自在看起了电视。

  待我忙完准备上楼时，她就上来把我拦住，拽住我的胳膊狡黠撒娇：“天天关在屋里搞学习，人都学傻了，我今天想放松一下。也想好好给爸汇报汇报。”

  “汇报啥？你学累了看看电视放松放松，爸也不说你。爸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可人家今天真的有事，想要爸给我拿个主意。”

  “噢！那好吧！我先上去收拾一下。”

  小丫头，这明明就是跟我耍心眼，可我也没法拒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见她就感到心虚，害怕，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心里就只想着赶紧逃离。

  她终于把手松开，我一口气跑上楼，关上房门，心里还在咚咚直跳。

  我用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的洗漱收拾，完全都心不在焉，就像死刑犯最后的牢饭，满脑子只有绝望的沮丧，魂哪还在身上？

  无论怎么拖延，怎么惶恐，我还是不得不从楼上下来，假装镇定，若无其事坐到她身边。

  我在楼上磨蹭，沈玥显然早都等的不耐烦了，不等我坐定，随即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胳膊，把头深深埋进我怀里，一阵激烈的颤抖，一阵压抑的抽泣。

  我又是一阵迟钝的呆滞，满脑子空洞，一脸的迷惘，手脚都像被人绑住，根本不知道动弹，不知道安放。沈玥嘤嘤抽泣许久，终于一抹泪水，抬起头盯着我一脸傻笑：“爸爸终于认我了？我好幸福，好开心。”

  我心里又是一个咯噔：“爸爸不是早都认你了？”

  “还说？哪有？爸爸要是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都一样认真，爸爸早就把我抱在怀里好好心疼了，爸爸哪会这么忍心，让我这么痛苦伤心？”

  我这才慢慢伸出臂膀，轻轻搂住她小心安抚：“你刚说有事要跟爸爸说，是不是有什么委屈，你告诉爸爸，爸爸一定替你做主。”

  “我是有一肚子委屈，也无处诉说。我只想找爸爸诉说，可爸爸又一直不理我，爸爸说是把我当亲闺女，可又始终不愿靠近我，也不许我和爸爸靠近，我心里好纠结、好痛苦，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真的这么爱我？”

  “爸爸真的这么爱你。”

  “可爸爸为什么又要这样对我呢？”

  我情不自禁双手扳起她的肩膀，第一次大胆坦然看着她：“玥玥！你看着爸爸的眼睛。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会这样。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就算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女。我们也不能太亲昵、太随便，也是要有所回避的。更何况我们之间，即便是有亲父女的感情，也还是没有血缘的束缚。我们之间，实际上还应该比亲父女更忌讳，更回避。”

  “这就是爸爸不肯接受我，靠近我的原因吗？”

  “是的！”

  “那爸爸是不是喜欢我，爱我，比亲闺女更多，更深？”

  我靠！这小丫头，简直是要人命啊！这么干脆，这么直白，一刀子直接就捅到心窝里。这话让我怎么接？承认就是无耻、龌龊；否认又是虚伪、阴诈！我被她刀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脑袋上好像猛然间挨了一闷棍。我的全部自尊自信，也就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双手无力地耷拉下来，满脸羞愧地别过身子，避开她的锋芒。

  谁知道，她比我更狠，更残忍，根本不容我逃走，双手捧着我的脸，逼着我再次直视她的锋芒。

  “告诉我？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尽量回避。”

  这下轮到她陷入到我刚才的窘境，她也放开我，默默别过身子，嘤嘤抽泣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我们认不认父女还有什么意义？后爸亲爸结果都一样，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还是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魂野鬼。”

  我连忙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不！不是的！爸爸爱你，爸爸把你当心肝、当宝贝，爸爸刚才只是告诉你这些，爸爸只是担心你——”

  沈玥突然挣脱我的怀抱，再次伸出双手，紧紧捧着我的头，两眼热辣犀利看着我：“爸爸！别再丢下我，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朋友，我现在的全部生命中就只要你一个。我也是用全部在爱爸爸——”

  沈玥一口气急促说完，随即紧闭双眼，身子一软，无力倒在我怀里。我两眼空洞地望着半空，静静搂着她，轻轻摇晃，轻柔拍打，仿佛哄着怀里的婴儿入睡。

  许久，沈玥如同梦呓中轻声呢喃：“爸爸！我就是担心爸爸给我当后爸，心里始终过不去那道坎，所以才坚持让爸爸把我当亲闺女。那样，我和爸爸至少还能相互给与、相互感受那份至爱亲情的甜蜜和温暖。不然，我和爸爸的爱，再多再深也只是空洞无物的虚无缥缈。这样的爱也是没有根基、没有生命的，很快就会熄灭和死亡。我好担心好害怕，如果爸爸再次离我而去，我好不容易点燃的生命点燃的激情，也会瞬间熄灭了。”

  “玥玥！爸爸哪会不知道？哪会没感觉？可爸爸也害怕——”

  沈玥慢慢起身，静静看着我：“爸爸！你真的很爱我吗？”我不敢看着她，羞愧地低下头。沈玥再次捧起我的头：“爸爸！我也是，我也不敢面对，难以启齿。爸爸！我们再拉个钩，爸爸陪我长大，我陪爸爸变老。只要爸爸能坚持，我这辈子都不会变。”

  “爸爸可不敢再和你拉钩了？”

  “为什么？难道爸爸刚才又是哄我开心的？”

  “爸爸就是哄你开心的。”

  “那爸爸说要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呵护怜爱，也是哄我开心的？”

  “当然不是。难道爸爸现在还没有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宠着吗？”

  “哼！爸爸就是虚伪，懦弱，还小气。反正我不管，就算爸爸只敢承认把我当亲闺女，那也要把这份至爱亲情毫无保留，完完整整发挥到极致。这对我和爸爸来说，本来就已经够严苛够残忍了，如果爸爸还要固执、打折扣，那我就干脆无所顾忌，破罐子破摔了。”

  “我把你当亲闺女，你就不把我当亲爸了？”

  “我哪有？”

  “那就要听话！”

  “人家现在还不够乖吗？”

  “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好好学习，别操野心。”

  “只要爸爸好好爱我，我也一定会成为爸爸贴心的小棉袄，前世的小情人。”

  “玥玥！别这样，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这不是心疼爸爸、爱爸爸，你这就是惩罚爸爸。”

  “我就要惩罚爸爸！惩罚爸爸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这么爱我又要这样折磨我？惩罚爸爸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小气、这么残忍？爸爸既然把我当亲闺女爱，我也按亲闺女一样爱爸爸，我难道也错了吗？也不该吗？”

  “不是你的错，都是爸爸的错。都是爸爸——”

  沈玥再次伸手堵住我的嘴，默默看着我，含着泪花摇着头：“是我太贪心，是我想要爸爸替我补上从小缺失的父爱。”

  “玥玥——”

  沈玥重新把头亲昵地靠在我胸前，并伸出指尖肆意在我的胸前比划着圆圈：“爸爸！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每当我看到我身边的小姐妹，被父亲抱在怀里扛在肩上，伸出满脸的胡茬故意在那粉嫩的小脸蛋上磨蹭，从小女孩们嘴里传出的清脆琳琅的欢笑声，都像是一把铁锤敲打在我的心头上。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在心里悄悄埋下了无比的怨恨，无比的渴望。我渴望父亲的怀抱，甚至渴望父亲的胡茬扎在我脸上。十几年漫长的岁月，我也不知道有过多少个梦中的幻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幻想，甚至让我对父亲的渴望，也慢慢变得模糊，变得混沌！”

  “玥玥！我现在也好遗憾，认识你妈太迟了。”

  “才不迟，刚刚好。你没听我妈说吗？在你之前她给我带回了多少个后爸，全都被我给毙了。”

  “是你太挑剔，要求太高了。”

  “也不是，主要是看人的角度，天生的缘分。要按平常的眼光，你算最差的。又没钱又没权，事业谈不上，名声还臭大街。全身上下就没一点拿得出手。”

  “所以，一点都不配做你后爸。”

  “那是啊，配我妈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是啊，所以，我也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就从未有过痴心妄想。”

  “好了啦！那是人家以前——有眼无珠，不知好歹嘛。那人家现在知错就改，你也要给人家一点悔过自新的机会嘛！”

  “不！你之前不是，现在才是。我还是更习惯你把我当敌人的时候。”

  “是，那样，受惩罚受折磨的就是我。你是父亲，是大人；我是女儿，还是孩子。你就忍心吗？”

  “我们做敌人的时候，明明都是你厉害，我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但最终不还是你赢了吗？我都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了，你还不满意啊？”

  “我——看到你这样的改变和进步，最开心的是你妈。”

  “那你呢？”

  “我当然——也很开心。”

  “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的胜利。”

  “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努力。”

  “那爸爸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呢？爸爸是想要我重新回到过去？还是希望我在现在的基础上还能更进一步，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完美？”

  “爸爸相信你，将来只会更优秀、更完美。”

  “所以，爸爸也必须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呵护、怜爱。爸爸对我的爱，既是我成长的缺失，也是我永远的支撑。我知道爸爸也有自己的亲闺女，爸爸并不缺失这份父女之间的至爱亲情。但爸爸对我的这份真情大爱，却是我生命的源泉、生命的支撑。是我需要爸爸、离不开爸爸。而我对爸爸可能永远都只是个甜蜜的负累。爸爸！女儿已经长大了，也懂事了。自从爸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对爸爸也经历了过山车一样的反反复复、矛盾纠结。但爸爸还是坚守着这份真挚和真诚。把我从叛逆的偏执中唤醒。是爸爸让我认识了人性的本质和底线。相信了爸爸对我的爱。”

  “不是！玥玥！你真的长大了，思想这么成熟，想问题比爸爸还深刻，还哲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当然就得自立自强一点了。”

  “但你刚才，对爸爸也有些误解。爸爸是有自己的闺女，可爸爸那时候太年轻，各方面也还混得不错。所以，一直都有些飘飘然，一直都只顾着自己潇洒，根本也不懂生活，不懂得珍惜，既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所以，爸爸其实也很珍惜女儿对爸爸的这份爱。”

  “爸爸很珍惜！爸爸也在认真感受，不断改变，不断进步。爸爸现在也很需要，也很很害怕失去。”

  “那爸爸就别再纠结了。妈妈找你来给我当后爸，这是我们的缘；你把我当亲闺女来疼，我把你当亲父亲来爱，这就是我们的份。我们都是真挚的，不带任何的杂质、杂念，只要我们始终把最真的爱都藏在心底。我们就一定会成为全天下最甜蜜、最幸福的一家人。”

  “好！爸爸以后都听你的。爸爸改变了你，你也改变了爸爸。”

  “这就是爱的力量，爱的价值。”

  “但爸爸也求求你，以后也看在老爸曾经为你做了这么多，也可怜可怜我，别惩罚太过分了，好吗？”

  “好！只要你不会再逃跑，不会再抛弃我，愿意陪我长大，愿意等我长大，我就会尽量做一个乖乖女。让你和你妈都放心，都为我骄傲、自豪。”

  我小心翼翼陪着她过山车一样折腾这么久，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稍稍得以小憩。我也伸手狠狠刮下她的鼻子：“好了！不早了！该休息了。”

  “不！又想跑，我今天就要惩罚你，就把我当小孩一样，就这样抱着我哄我睡觉。”

  “好好！你闭上眼睛，爸爸哄你睡觉！”

  “这还差不多！”

  沈玥说完，真的靠在我怀里，慢慢迷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我怀里搂着这样个大姑娘，紧张的手抖无处安放，她睡得倒真是安稳、舒服，而我的手脚早都被她压麻了，全身的筋骨都快要散架了。

  这哪是什么甜蜜的惩罚？简直就是残忍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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