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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翌日,辰时一刻。

  齐邸的后门就迎来了一个布衣短襟背着大背篓的女郎。

  女郎心情很好的哼着小调,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拉开了门扉。

  门扉外是深长幽邃的青砖巷道,被夜雾濡湿得氤氲发亮,但也不及眼前人让女郎眼冒星光,欣喜雀跃。

  “齐大哥!”

  “早啊!”

  “好巧啊!”

  “你要去哪啊?”

  “我要去山里采药,和闵大夫他们一起。”

  “听铁拾说你今日休沐,打算怎么过啊?”

  “要不要一起进山啊?”

  “当爬山游玩了。”

  “你最近好忙啊,找你都不见人影。”

  ......

  叽叽喳喳的少女声,像她这个人一样萦绕在齐弗的身边。

  今日休沐,齐弗特地起个大早就是为了堵双菱,想把某些事情说清楚。

  可就看着他站在这儿,她就围上来的热切样,他觉得,挑明了也是白搭。

  当初救灾赈民时遇到的这个小女郎,可谓是伤痕累累、瘦骨嶙峋、命悬一线,九死一生才被闵一思他们救回来。

  可她偏偏就是要黏着他,甩也甩不掉。

  固执地要当牛做马的报他的救命之恩。

  他明明只是吩咐了人下去救治,一视同仁,怎么在这个小女郎眼里就有如此大的恩情?

  齐弗想不明白,但也能有所体会。

  毕竟,稚鸟孺慕,可能就像当初他对她的情感一样。

  终究还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女郎。

  齐弗心下一叹,终究是一步触动,步步心软。

  “行了,不是要进山?晚了,小心闵一思说教你。”

  齐弗出声制止了她喋喋不休的话,抬步向巷道外走去。

  双菱一愣,下一秒蹦起来地跟上,欢喜雀跃:“齐大哥,一起去?”

  齐弗答非所问:“你进山跟着闵一思采药。我去爬山游玩。”

  “好好好。”

  双菱点头如捣蒜。

  管你怎么说,同行了她就开心。

  真好,又可以跟着齐大哥身后了。

  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莲雾山山脚,嘴角咧着的傻笑在看到闵一思那张黑着脸,一下就收住了,连忙小跑着上前同闵一思道歉说来晚了,然后做鹌鹑的模样来到他身后的随行列。

  “你怎么来了?”

  有了灾情那几个月的接触,互帮互助下,闵一思同齐弗两人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所以私下说起话来也比较随和。

  “休沐,出来逛逛。”

  齐弗同他点点头,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开始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山道往上面爬。

  闵一思虽然不太关心政事,醉心医术,但对齐弗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出来逛逛散散心,也是开解己身地一种消遣。

  点点头,不再多问,跟上。

  齐弗本以为,闵一思一行进山是早进晚出,所以才跟来的,谁知道,他们竟然在莲雾山里整整待了两天,他的休沐日也因此消耗在无尽的林海中,晕头转向。

  再次被告知他采的是毒菌子、是野草、是杂果,齐弗便识趣的停在一旁的山道上,倚靠着树木看他们游走在山林间忙活,看树荫遮蔽间的光线变化,百无聊奈地等着他们返程。

  终于,酉时最后一刻,他们赶回了府城。

  闵一思穿着一身被草木泥屑沾满的衣衫,背着满满一背篓的药材,同齐弗说了一声:有些药材需要及时炮制,不然会消了药性,就领着随行人员匆匆赶回医馆了。

  齐弗瞧着跟在闵一思身后跑得飞快的双菱,转身离开。

  如此着急,身为闵一思的药童,这两日怕是有得忙,得宿在药馆了。

  回邸院的路上,路过一碗混沌摊,闻着香味便停了下来,叫了一碗,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同桌的人吃得是狼吞虎咽,满脸满足,见着有人坐下,抬头一望笑着的脸有些僵,往旁边挪了挪,离他放在一旁有半截身高的货担近些,吃混沌的速度更快了,三下两除二就干完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留下铜板起身担着货挑离开。

  摊主见此,趁着沸腾的空隙,赶紧过来收拾桌面,将桌面是擦了又擦,尤其是他坐的那一方,完后还同他歉意地一笑,然后再跑到锅灶边端来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混沌,请他慢用。

  齐弗瞧着面前的碗,再看着四周进摊店的人,找座位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他这桌,落座在其他位置。即使在后面,人群排起了队伍,也不愿意过来同他搭桌。

  他便知晓他的突然之举,终究是找不回他想要地感觉了。

  食之无味地将混沌吃完,面汤喝干,放下一枚碎银,便起身离开。

  摊主瞧着了,声音隔得人群传来,说:“客官您给多了。”

  齐弗没有回头应声,继续往前走,很慢,听陆续耳畔传来,逐渐模糊的话:

  “老李头,多给就当是官人老爷赏你的呗。占了你一张桌子,受得起。”

  “你也不容易,官人老爷抽风来这破落地,万一有个好歹,你老伴孙女怎么办?”

  “是啊是啊,可把我吓一跳。真是的,没事瞎跑干什么?醉香楼不香吗?真不自在!”

  “可能就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想吃点清水白菜?,哈哈哈~”

  “别说大声了,听见了小心叫家仆打断你的腿!”

  “咋地还不能让人说?”

  “你又不是没见他们横行霸道惯了?”

  “哎,那别说了,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

  “嘶,应该不会......瞧着那位老爷,好像是前些日子赈灾救民的那位大人。”

  “真的假的?!那么大的官儿,来这儿?”

  “瞧着像...”

  “切——老李头赶紧上!”

  ......

  稀疏的话语,吹散在风中,有痕又似无痕地让齐弗愣神了片刻。

  被一个调皮的小男童撞着了才回神。

  见他无措、畏惧、不安地站在原地,眼里含泪,齐弗想弯腰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没事的,就见他的手在半空小男童就闭上眼瑟缩起来,满脸的害怕。男童的母亲见着跑过来,抱着他就跪下磕头,说是无意之举,还请大人大量原谅稚子的莽撞,哭泣声随之而来。

  齐弗不知所措地收回了手,瞧了两人几眼,脚步踉跄着离开了。

  果然啊,有些地方的现状,即使过了这些年还是改变不了,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来平昝府时日尚短,先是忙着熟悉公务,后是忙着处理灾情,再是忙着田户籍税,甚少有时间能像今日这样得闲走在平昝府的街道上,感受世俗民情。

  或者这样说更贴切些,甚少走进民众感受阶级的参差。

  难得,却这般粗暴直接。

  给他当头棒喝。

  而他似乎跟当年一样,一样地无能为力。

  不!

  他至少还是有的,匹夫之勇,力所能及。

  虽所效甚微,但持而往之。

  这样的大格局他撼动不了,但这两年来,他还是做了些什么,不是吗?

  齐弗回到邸院时已然神清目明,意志坚定,恢复了以往地冷静自持。

  只是,他刚进邸院,便察觉到了不对。

  齐邸人员甚少,亦无洒扫仆从,小厮女婢,时常安静。

  按理,这个时间段,铁拾一定在堂院闹腾着什么时候开饭,不会像这会儿这般,静谧异常,一点声响都没有。

  齐弗警惕起来,收起要迈进堂院的脚,打算从侧道翻墙看看里面的情况。

  只是他刚一转身,就感觉身后有人袭来,连忙回身用手臂抵挡,同时身体快速地往后退,拉开两人的攻击范围,然后便见朝他挥拳甩腿的人——果然是跟他不对付的小妹齐姝。

  “你怎么来了?”

  齐弗皱眉,边拍手臂上的灰尘,边推开站在门口挡路的她,言语嫌弃。

  “你以为我想?”

  齐姝也不跟他亲络,他推她,她便撞她,语气不善。

  “不想那就走。”

  “来都来了,走哪去?”

  “爱去哪去哪!”

  “我就要在这儿!你管我?”

  “我家你说能不能管?”

  “我哥家你说我能不能来?”

  “你哥不欢迎你。”

  “你妹也不想来。”

  无营养的拌嘴,两人却拌得不厌其烦。

  两人你推我撞、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堂院。

  铉卢几人和单澹一行人分列两边,安静无声地站着。

  见他们进来,扫过一眼,便低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心的当木头人。

  齐弗落座,递给齐姝一杯茶,没好气:“说吧什么事?”

  齐姝不接,伸长手拿了他面前地那杯,幸灾乐祸:“看逞能的某人在外过得惨不惨。”

  齐弗言语不善:“要你管?”

  齐姝耸肩,喝了口茶:“我确实不管,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

  齐弗沉默一瞬:“......谁的?”

  齐姝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一个你觉得的眼神。

  齐弗拿茶杯的手一紧,嘴硬:“要你多事!”

  瞧他别扭地硬气,看着就好笑。

  齐姝也不客气地笑出声,讥讽:“有你多事?多到这犄角旮旯来了,满意了?”

  “......我又没做错。”

  “是没错。但用得你出面?”

  “我不出面,有这么大的反响?”

  “啧啧啧,你以为你是谁?没有母亲授意,谁管你们。”

  “......”

  确实如此。

  齐弗自知理亏,不再言说,转移话题:“赶紧说事。”

  小胜一把,齐姝便也不乘胜追击了,如实相告:“母亲叫你岁末回家祭祖。虽然被外放,可身份别忘了!一天天的年纪不大,脾性倒是大!”

  ......

  “母亲真这么说?”

  齐弗转过身来看齐弗,眼里带着些许地小心翼翼。

  “大哥信上是这么说的,具体的——”齐姝卖着关子,“我哪知道?”

  “你!”被耍了,齐弗瞪眼。

  齐姝不甘示弱,回瞪,然后站起身来数落:“你也是的,铁拾说你休沐,我等了两天!人影都没见着,跑那儿去了!的亏我没出什么事情,要不然看你怎么跟母亲大哥交代!”

  ......

  齐弗无语。

  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欲加之罪!

  她那个身手,能出什么事?

  当她的长随侍卫是吃素的?

  还是当她的身份是纸糊的?

  就她那端着装起来的气势,有点眼力见的都不敢上前!

  齐弗白了齐姝一眼,起身,他今儿实在是没多的精力同她掰扯了:“话带到,事办完,慢走不送!”

  无情冷酷得可以。

  齐姝冷眼一斜:“想得没!报酬还没给呢!”

  齐弗拂袖:“自个跑的,自个给!”

  “不给是吧?那你这破屋子,本郡主就勉为其难,纡尊降贵住几天抵报酬吧。”

  齐姝望着齐弗离去地背影嚷嚷完,也转身拂袖离开。

  两位主子先后离开,守在两旁做背景的几人,终于可以舒缓一口气,然后互相看了一眼,抬手作揖:“多担待啊,多担待。”

  摊着这样的主子,他们也很无奈好吧。

  搞不明白,这两人怎么见面就掐,弄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敢出的后果他们早已有血泪领会了,这就不便多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只希望,郡主能早点走/郡王能少说点,他们能不时刻提心吊胆。

  可惜,他们的想法是好的,愿望是落空的。

  不对付的郡主在平昝府待到了郡王休年假才一起回上极。

  期间整个齐邸的氛围可谓是水深火热。

  齐姝外出游玩不在邸院还好,只要在邸院遇见齐弗,不管早晚,两人都会针锋相对两句,有时还会大打出手,当然双方都是点到即止,或者是让他们这些可怜的长随代劳,一较高下。

  钦柒单澹他们可谓是苦不堪言。

  因为主人不满意,那无论哪方赢了都逃脱不了下一场的比试。

  只能在无尽比试里磋磨。

  好在中途郡主出游后回来见着双菱女郎,这样的情况便好些了。

  像是有了同龄同性的玩伴,齐姝放在齐弗身上的心思都淡了不少,隔三差五地同双菱出游玩耍。

  齐弗却因此眉头微皱,总觉得齐姝此举在不安好心。

  因为齐姝从头到尾就不是个活络的性子,不管从任何角度,她都不会和一个小女郎如此快速的亲近,除了她在闹幺蛾子整人。

  所以,师出反常必有妖。

  齐弗坚信着,也警醒着提防着。

  不管是他,还是双菱,可这妖,他和齐姝回上极都没有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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