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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周钦差。”

  深夜,徐邸客房。

  徐琏踏着浓凉的夜色,带着周身的倦怠,敲响了周则舟的房门。

  周则舟房内灯火通明,似乎早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段来,亦或是在忧思秋闱一事还未就寝?

  “进来。”

  周则舟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温和清亮,看来是还没休息,专门在等他。

  也是,从秋闱考试结束至今,已然半月,放榜之日在即,秋闱所说的徇私舞弊,买卖名次,私相造假之事,也该有个定论了。

  徐琏推门进去,绕过屏障,就见周则舟坐在窗台边,正同一人对弈。

  “周钦差,徐督军。”

  徐琏上前两步,停在两人面前,躬身作揖,眼神平视脚尖,双手抬上,将一物呈了上,“涉案人员的陈词证供,皆列此上,请钦差定夺。”

  周则舟看着那有拇度厚的证供,微微一笑,伸手拿了过来,放在一旁,并没有及时查看的意思,反而是顺手拿起旁边的棋子,落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上,才说:“辛苦徐副尉了,熬更受夜了十来天,今晚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下官告退。”

  徐琏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得的话,就直接往后退,熬了这些日子,缺觉少眠的,是有些遭不住。如果不是过来复命,他真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倒头睡他个昏天黑地。

  轻微的吱呀关合声,带过烛台的烛火,牵动正在博弈的两人的身影。

  徐骁,武将出身,长的是人高马大,身形魁梧,五官立体,面容英俊,此时正拧着那双大浓眉,十分纠结的落下一子。但这一子的落下,似乎并没有扭转局面,随着周则舟的一子落下,不得不叹息道:“我输了,少庸。”

  “承让了。”

  周则舟抬手见了礼,起身到一旁取在旺盛炉火上冒着热气的水壶,为两人重新沏了一杯,笑着说他此局输得不冤,“你家小子来啦,你的心思就没有在这上面了。”

  “唉!这不是怕那小子出纰漏,对不起你对他的信任。”徐骁抬手接过茶水,拿在手里,重重的一叹,“我家这混小子,靠老子的功名,家族的蒙荫,才混了一个副尉当当,哪有什么真材实料的本事?真不知你哪来那么大的信心,把这个事交给他来做,自己当起甩手掌柜来?”

  “哈哈哈,不是你说的你家阿琏勤敏好学,踏实能干,胆大心细?”

  周则舟轻声笑过,看向徐骁的目光带着十分的真诚认可,给徐骁看得十分不自在。

  当爹的在外面说自家儿子,无论好与坏,都算是自夸或自贬之言,旁人听了,当个乐呵就过了,你倒是当真的听进去了哈?!

  “话是这么说......”徐骁欲言又止,面露苦色,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满:“阿琏也算是你的小辈,你这个做叔伯的,不替他想点好的,一见面就给他找点麻烦事!”

  “当初你秘密来戈町,找我要人,我是二话不说,当场就拨给你了。可你倒好,你转手就把我家混小子拉进这趟浑水里了,还美其名曰给他机会锻炼!”

  “不是吗?”

  周则舟被说了,脸上的笑意更甚,拿起放在一旁的证供,在手里甩了一甩,随手翻开一页,仔细看了一会儿,十分真诚的夸赞道:“条理清晰,证据充足,做得如此之好,不愧是徐兄的好大儿。”

  “......”

  徐骁有些后悔当初看着那条密令,那么直爽的拨人了,如果知道他会把自家大儿拖下水去,怎么的也要让他承个情,出点血!

  徐骁怒目圆睁,没好气道:“我儿自是能干,用不着你夸。就是不知道等这趟浑水过去了,你叫我家小子得招多少恨?”

  “怎么会?”周则舟疑惑,“奉命行事,你家小子做的这么好,届时论功行赏他当属头功。”

  这能比?

  好处是他费心费力,宵衣旰食,该得的。可万一——这事后的影响,你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受人诟病的还不是他家充当出头鸟的好大儿?

  “你给个实话,是谁告发的?”

  周则舟领着密令,直杵杵的就奔着他要人,快刀斩乱麻的直戳要害,一点都不像他表面说的捕风捉影之事,力求个心安。

  这鬼话说出来,谁信?

  捕风捉影?

  大老远的,你从止棠秘密赶过来?

  身上还带着内阁首辅签发的密令?

  力求心安?

  一来戈町就雷霆出击,把控贡院三天,事后才让府衙听得动静?

  同僚相问、相斥、相讨,一面微笑以对,一面雷霆出击,弹无虚发?

  “百姓啊。”

  “承蒙陛下器重,得以钦差之职,替陛下体察民情,监察百官。民有诉求,我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周则舟说的是义正言辞,深明大义,可配上他那副惯有的温和笑容,徐骁是一个字都不信,牙酸得厉害,想起身离开。

  这些个毛狐狸,想套个话,给个实在话咋这么难?!

  “那陛下有没有说此事,究竟该怎么办?”

  徐骁没有沉住气,直接说出了深夜在此陪他下棋,弯弯绕绕片刻的最终目的。

  “此风积弊已久,负而往返,自然要一一除之。”

  周则舟说的很慢,却掷地有声,让徐骁面色一沉。

  想不明白,怎的又开始动真格了?

  这些年来,若非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行下效,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怎会如此轻易让周则舟拿捏?

  可,既然是动真格,那为何止于内部?外面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去?

  而且瞧周则舟那架势,今年的秋闱也没有要取消成绩之意,或择日再考之意?

  周则舟他,不,应该说,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骁想不透,便也不再想了,得了上面态度,知道他的好大儿,这事办的不亏,那也不深根挖底了。

  反正跟他这武将匹夫,没多大关系,就恢复往日的神情,起身抱拳行礼,就不打算打扰了。

  周则舟看着他远去,丈量着他那八尺有余的身高,魁梧壮削的身形,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眼眸却弯弯的露出一些真性情:

  徐骁这匹夫,倒是一如既往的趋利避害,为了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内心忸怩不自在,也按耐住性子陪他下棋到深夜,就是为了某个时机能顺其自然的问出他想要的消息,然后再通过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揣度出,他想要的信息。

  这点毅力,他是佩服的。

  就是他那演技确实拙劣了些,知道与他徐家无什么牵连之后,样子都不装了,溜的可真快。

  呵!

  周则舟收回视线,拿着那本证供,坐在烛火下,仔细翻阅到天明,才缓缓起身,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来到桌案前,思索片刻提笔,唰唰唰,一连写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停笔。

  “老爷,向长史又来了!”

  虞淩看着手里的长信,仔仔细细反复的斟酌,眉目深沉,周身笼罩着一股子困郁凶狠之气。

  听着管事的传话,虞淩眉头皱的更紧,眼里都是不耐的阴鸷之色,却还是让人把向擎请了进来。

  向擎着急忙慌的进来,见着虞淩就想扑过来,却被虞淩眼神慑住,不敢上前,只得在他身边焦急地转悠:“虞兄!他们抓了尚儿,见也见不得,进也进不得!这可如何是好呀!”

  那晚,他派人去找向尚,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去,紧赶慢赶的,正好撞见神机营的人从广聚轩把向尚五花大绑的带走,对于他们的人过来阻拦,采取的是一并带走。若不是有机灵的人,看着情况不对,赶紧着偷溜着回来报信,他怕是连向尚被抓了的消息都不知道。

  可知道了又怎么样?

  向尚被抓有十几天了,他想托关系,钻空子,见一面都没有机会。

  现在的神机营,可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固若金汤,没有周钦差的手令谁也不得进,谁也不得出。

  眼瞅着,周则舟那边的动作已接近尾声,他若再不使把劲儿,等在屋里干着急,他向家的独苗苗,可就惨了!

  连带着他,他们,也惨了!

  向擎心里着急的不行,就在原地那转悠,看着虞淩那副不动如山,沉默安静的模样,真想冲到他面前,拎起他的领子,让他赶紧拿个章程出来啊!

  之前让他不要自露马脚,以不变应万变,他是做的了,可他儿子被抓了啊!

  周则舟的手段他不知道,可神机营的手段他还是有所耳闻,尤其以他对他儿子的了解,根本用不着严刑逼供,欺软怕硬的向尚,就会把他晓得的事情全盘托出!

  可偏偏,只见底下的那些小喽啰一个一个进去,不见他们这些个老东西被传召被审讯,总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不适感,让他心慌不已,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可一连跑了几天,这虞淩老小子都是这副模样,让他不由得的肝火旺盛,额角生疮,愤恨不已,这是没牵连到你家小子身上,就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吧?!

  你可别忘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和最终获得利益,都是指向谁呀?!

  向擎停在了虞淩的身后,从上往下看着他的背影,焦急的目光转化为怨毒,愤恨离心的话几乎快藏不住的喷涌而出。

  虞淩似乎是感觉到了,也是不愿再听再看向擎的焦急踱步,手臂一扬,将刚拿到手上的信封甩给了他,让他安静下来,找个地方仔细的看,看了再说话。

  向擎拿着信封,就近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眼睛就开始一目三行的扫着信封上的字,半响,向擎拿着信的手有点抖,抬头看向虞淩:“你截了周则舟传回上极的信!?”

  虞淩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向擎坐不住,站起身来,仔细翻看着拆开了的信封样式,简单粗暴的模样,只感觉头晕目眩,“那待会怎么给他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不用装回去。”

  “?”

  向擎不解,愣在原地,望着虞淩要个解释。

  虞淩不想说,看向向擎的眼神一言难尽,甚是嫌弃,果真是下等人,即使提拔到了如今位置,还是上不得台面。

  如此机密的信函,

  会用如此简陋不带官印的密封方式?

  会选择明目张胆的飞鸽传信?

  会让你如此轻而易举的得到?

  这封信,分明就是周则舟以退为进的把戏!

  关于这场秋闱舞弊买卖的处置方法,大致已然书写在了信封上,相信看到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周则舟已然把他就事论事,不牵扯,不连带,不公开的态度拿出来了,就看他们懂不懂得了。

  这是让他们当断则断,舍小保大呀!

  给全双方的脸面。

  不然,这事儿大与小,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向擎后知后觉,呐呐的坐回原位,又一下站起来了:“虞兄,那我儿!我儿怎么办?!”

  信封里的意思他是看出来了,该如何做他也知道,可,要是做了,他儿的以后就——

  “那你去陪他?”

  虞淩说的很无情,向擎表现的也很现实,听到这话,很怅然挫败的,又坐下了,眼里十分的纠结,可也没再说些糊涂话。

  见此,虞淩上前拿过向擎手中的信封,按照原来的模样,装好,封好,叫人提来了被关住的白鸽。

  站在窗台边,见白鸽的身影飞入蓝天白云,不见踪影,才说了一句安慰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嗯......”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向擎也没心情久留,告了礼,一脸颓废的往外走。

  门扉阖上,虞淩才从窗台边走到桌案前,泄愤似的将上面的一应物品,全部往外推,哗啦啦的洒了一地。

  周则舟重拿轻放,看似是给了他们面子,其实是要将他们底下的人一一换去,伤他们的筋骨啊!

  真不知他是怎样想,同为士族,不求沆瀣一气,也不该如此背刺他们啊!

  让那些个泥腿子,穷书生得了利,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不是看在他身后的世家大族,以及他位及内阁首辅的老师,即使他是钦差大臣,也不见得能在戈町如此轻易行事!

  而这个窝囊气,他也不会憋着吃下!

  泄愤过后,虞淩又有些庆幸。

  幸亏他家小儿子,被族老禁足,带回老宅教养,没有带头涉及今年的秋闱一事,不然以他劣迹斑斑的前科,就绝非是除去功名,一生不得举荐科考,那么简单了。

  庆幸之余,虞淩又想到了什么,不满的拍了拍桌案,族老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虞家子弟不在虞家学堂教导,反而把他们弄到虞清那边,是忘了他们自己做了哪些薄情寡义,恩断义绝之事了吗?!不会天真的以为威逼利诱下,虞清会好心认真的教导虞家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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