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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有得有失


时间还早,二人打算去皇城外的北镇抚司走一趟,暗阁的几十名暗卫还关在那诏狱中。

  东安门,李凤鸾正准备上马车,一道清脆女声响起,“李凤鸾。”

  她回身望去,胡府的马车上走下来一素衫女子,模样娴静,远不似从前跋扈模样。

  “李凤鸾,从前是我不对,几番害你。”李贤清跪地行了大礼,叩首道:“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有一事相求,方家被抄家了,我……”她直起身子,看向李凤鸾,“我想讨一份休书。”

  远处大街上的绿衫少女像极了念柳,李凤鸾收回目光,看向李贤清,“好,我给你和离书。不是可怜你,是为念柳积德。”

  她转身上了马车,陈鸣和紧随其后。

  马车旁的李贤清站起身,对着车窗俯身行礼道:“多谢皇姐。”

  李凤鸾低声道:“活着的人可以被原谅,死去的无辜冤魂却只能等着下辈子投胎转世。我有什么资格替念柳原谅她?”

  陈鸣和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在街头乞讨时,听过一个算命先生论命,他说一个人一生中能得到的东西是他出生时已经定下的。此刻多一点,下一刻就会少一点。多多少少,一直到刚好是那些东西,这一生就算走完了。人一直在得失间徘徊,多得之物总是要付出代价,少得之物终会得了上天眷顾。所以,未必当下之失,不是未来所得。于念柳如此,于你亦是。”

  她重复道:“未必当下之失,不是未来所得。”

  他接着说道:“我们总是想选出一个最好的抉择,日后发现那决定很糟糕,便十分懊悔。可是,你又如何能知那次选择不是所有结局中最好的。或许那不是个圆满的结局,但是,一定是她得失间,属于她的命。你于念柳,是得。于我,亦是得。我和念柳,于你,同样是得。有得必有失,所以万般皆是命,是定数。”

  她疑惑道:“要认命?”

  他笑着轻摇了一下脑袋,“人总归要死,是定数,可如何死是变数。有失有得是定数,可失什么,得什么,是变数。变数之中,无好坏之分,千变万变终是走向定数。所以,从来没有什么逆天改命之说,只是失去的多了,便得到了该得的。阿月,命不由人,但得失由心,是你我可以搏一搏的。”

  她片刻怔然,随即笑道:“你不出家当真是可惜了,言空方丈错过了一个好徒弟。”她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道:“你若是剃发,也是个俊和尚。刁蛮公主强捆出家郎君,哈哈!想想就欲罢不能!”

  陈鸣和笑着一叹,起身下车。

  他伸手扶着她的手臂,迎上她赤裸裸的挑衅目光。他用力一拉,将人直接腾空抱下马车,低声道:“到时候,谁捆谁,还不一定呢。”

  李凤鸾站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听见这句,耳尖“唰”的一下红了。

  林擎见二人下车,走下台阶,行礼道:“公主殿下。”

  李凤鸾退了半步,清了下嗓,回道:“那些暗卫如何了?”

  林擎带着二人往诏狱去,“未用刑,只是关押在诏狱中。他们倒是安分,并未生事。”

  “公主殿下,万福。”

  “公主殿下,万福。”

  来往锦衣卫跪地行礼,起身后又各自散开。

  行至诏狱门外,李凤鸾后退一步,撞在陈鸣和胸膛上,“我……”

  陈鸣和了然,对林擎说道:“她闻不得血腥,找个帷帽来吧。”

  何止是血腥味,汗臭味、腐烂味,许多她从未闻过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莫名的让她想起十八层炼狱。是以锦衣卫中的世家公子,大多熏蝉蚕香掩盖身上的血腥气。林擎身上也满是蝉蚕香的清冷香味,李凤鸾平日动动鼻子,就知道林擎在不在。

  不多时,林擎买来一顶新帷帽。好在她今日梳的珍珠围髻,带起来也不麻烦。

  诏狱内,惨叫声回荡在长廊间,混在风声中,鬼哭狼嚎般。

  李凤鸾皱眉跟在林擎身后,紧紧握着陈鸣和的手。

  “名山大壑登临遍,独此垣中未入门。病间始知身在系,几回白日几黄昏。”

  一道声音浑厚有力,在哀嚎声中,犹如经咒,字字直达肺腑。

  李凤鸾忽然驻足,细细听着那声音。

  “君犹龙也,下有逆鳞,犯者必死,然而以死谏者相踵也。何也?”

  林擎回身问道:“公主?”

  李凤鸾皱眉问道:“此人在何处?”

  林擎不解道:“何人?”

  她果断回道:“姚安知府林载贽。”

  林擎握刀的手动了动,指向不远处的一间牢房,“那处,他进诏狱有日子了。”

  李凤鸾拉着陈鸣和走向那间牢房,牢房内胡须半白的剃发老者盘腿端坐在草席上,闭目朗声道:“死而博死谏之名,则志士亦愿为之,况未必死而遂有巨福耶?避害之心不足以胜其名利之心,以故犯害而不顾,况无其害而且有大利乎!”

  李凤鸾出声接道:“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显,博求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

  林载贽缓缓睁开眼,看向栏杆外的几人,“姑娘识得老夫?”

  她继续道:“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虽不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观,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以是谓非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倦矣。林知府答耿司寇一文,我受益匪浅。”

  林载贽站起身,走到李凤鸾身前,“未料到在这诏狱中,竟还有人看过老夫的书。”

  李凤鸾笑道:“这世间敢大呼男女平等,君子假仁的臣子可不多。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本宫瞧着林知府是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诏狱可不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林擎犹豫片刻,应道:“臣会意。”

  林载贽看着李凤鸾离开的身影,叹道:“设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则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不敢出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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