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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秋辉


阎老来了。

他身体虽然不错,但到底是年龄大了,走了好几个月,不急不慌还是差点受不住舟车劳顿。

休息了三日,才堪堪缓过来。禾苗带着想想去看他,他正捋着胡子笑呵呵,“老了,不中用了。”

阎老曾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湖阴城县不少人都知晓他。他刚出去走一走,便迎面遇到了好几个求医之人。他并不推脱,只是让他们下午去同福客栈找他。

禾苗回来后将这件事跟宁安说了,宁安干脆拿了银子给他们。“我看丁香胡同有不少空置的铺面,你们去租一间,找个人打扫了,给阎老下午坐诊用。”

禾禾识字之后,宁安便开始教她看账簿,教导她府中诸事。无需她多说,禾禾便知道要租多大的铺子,要租多久,又要购入哪些东西,雇佣几个人。

午饭时,禾苗回来了。“娘,我们给阎爷爷在羊倌街租了一间铺子。丁香胡同空置铺面虽然多,但偏僻窄小,不如羊倌街宽阔,人多,也正对着同福客栈,佟掌柜他们还能照看些。”她将剩下的银子给宁安,“铺子定了三个月的租,原是想买下送给阎爷爷的,苗苗说升米恩、斗米仇,便是阎爷爷不记恨我们,他的子女孙儿保不齐会新生依赖与嫉妒。这里的租金不贵,若是住的好,之后让他自己续上就是。”

宁安拿筷子给他们,“苗苗说的对,他们虽算不上富裕,却也不至于租赁铺子的银子都没有。”她给儿女们盛汤。

禾禾看着碗里的白菜豆腐欢喜道,“欸,白菜豆腐粉丝汤,我最喜欢吃白菜豆腐了。”她端起碗,一口喝了半碗汤。在外面跑了一上午,她早就饿了。“同福客栈做的白菜豆腐汤就远不如我们府里厨子做的。”

阿朱给他们上了米饭,暗中偷笑。府中的白菜豆腐汤所用汤头乃是老母鸡、鸭、火腿、鸽子、瑶柱、排骨小火炖煮四个时辰以上,又用鸡脯子肉打成细细的泥,吊出清澈如水的汤头,淋入用高汤蒸熟的白菜、豆腐、鱼翅中。清鲜淡雅,香味浓醇,汤味浓厚,清香爽口,不油不腻。

“吃了这一餐,回宫之前,阿朱阿紫、春和景明以及军营中人吃什么,你们便吃什么。他们穿什么料子的衣服,你们便穿什么料子的衣服。”宁安微微看向阿朱,她早就说过,不需要吃这些费时又费银子的食物,寻常便可。

孩子们自幼被娇宠着,只闻民间有疾苦,却不曾亲眼见过,亲身体验过。这次来,也是想要磨磨他们的性子,让他们全面认识寻常百姓的生活与困境。让他们看看世人慌慌张张,只为几两碎银;让他们看看几两碎银,能解万种惆怅。

阿朱退了一步,低下头。王妃想让孩子们吃些苦,王爷则不愿。两人为了这件事,争执了许多次。王妃怕公主、世子成了另一个晋惠帝,只会言何不食肉糜。王爷则是知晓公主、世子吃苦,王妃定会陪着他们一起,心疼王妃。

珍娘原先并不觉得儿女长得不好,可同禾苗一比,倒是显得矮小瘦弱。她也听过阎老的名讳,午膳后早早便带着儿女去铺子前等着了。

朱兰给她搬来凳子,让她坐着等。“夫人,摄政王生的便高,定国公主的祖父、外祖父也都高大强壮,他们自然比一般孩子高些。咱们的小主子虽然瘦弱些,倒也不至于长得不好。”她出来时也看了几个孩子,与他们小主子同岁的,基本也同他们差不多高。有些确实高壮一些。可他们小主子早产,年幼时又经历了重病、抄家惊吓、长途跋涉,比别人总归先天不足一些。

珍娘道,“让阎老看看,我也放心。”

未时快一刻,童掌柜自己拿个凳子也过来了。春日午后太阳算不上烈,她坐在珍娘旁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同珍娘闲聊。

珍娘知晓她是来看什么的,见人多了,也不好直言,便压低了声音。“你怎知便是你的问题呢?”童掌柜成亲快二十年了,还没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刚成亲那几年,倒是怀过一个,四个月不到掉了,之后再也没怀过。如今,童老板在丁香胡同养了个外室,还有了身孕,不过是大家忌惮着童掌柜的脸面,不曾明着说出来。“那外室,既然能无名无份的跟着童老板,谁又知晓她会不会勾搭上旁的男人呢?”

童掌柜啐了一口,“你以为他瞧得上外室,不过是想着借她肚子生出孩子,抱出来给我养着罢了。”

珍娘看着她,“你也这么想?”

童掌柜摇头,“今日能给我抱个孩子来,明日便能抬两房小妾入门。”只是她成亲多年无子,已经是犯了七出,丈夫不把话挑明,她也只能装作不知。同福客栈是她辛劳经营多年的,若是她被休了,嫁妆陪里面不说,什么都没了。

珍娘不在说话,各人有各人的辛酸。童掌柜在某些方面,又何尝不是打落了牙齿混血吞。她如今表现得泼辣,可若童老板真将外室的孩子抱来给她养,她能不养了吗?若是不养,便是什么都没了。

宁安也带着孩子来了,按着阎老的规矩排队。她总觉得孩子们长的快,生怕他们染了什么病。

蓝姑姑站在他们身后,听了宁安小声的念叨后笑道,“王爷像他们这么大时,也这样。”又高又壮。

宁安看向她,蓝姑姑又道,“我以前也是暗卫,专门保护王爷。”王妃年幼时,她便见过王妃了,只是王妃不记得了。

宁安点了点头,“幼时的事,许多事我都忘了。”有时王爷会说起,与他有关的一些事她倒是记得清楚,其他事情只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啊!”她突然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有一年冬日我落水,王爷带人来寻我,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蓝姑姑噙着一抹笑点头。那一日王爷原是要离京,都出城门了,突然要求回去。郊外湖心亭旁,浑身湿透,可怜兮兮的蹲在雪中,冻的嘴唇发紫,浑身僵硬。王爷大怒,将她送回府后,便吩咐她留下保护王妃。当时夏侯将军夫人身体不好,又有身孕,整日里卧床不出,家中当家作主的萧姨娘总是找各种机会欺辱她。

王爷一去就是大半年,回来时将军夫人已经去世了,她也被关入了后院。一开始她还会同照顾她的宇文嬷嬷说说话,后来就开始不言不语。她记得,最久一次,她整一年没吐出过一个字。

宁安嗫嚅道,“她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们。”

蓝姑姑安慰道,“王爷喜欢王妃便足够了,无需旁人喜欢。”旁人也不喜欢王爷,只是王爷自幼便嚣张跋扈,皇上又明晃晃的偏袒,少有人敢惹他。不似王妃性子软,总是被欺负。

王爷算是蓝姑姑从小看到大的,她了解他的性子。京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以及家族,他现在借由一个史氏一族敲打,不过是想让他们安分几年。待他归京登基,权势大的,门生多的,反对他的,欺辱过他与他的王妃的,他一一都会收拾。

摄政王,从不信神佛,更不信善恶有报,睚眦之怨必报。

无音与栀子半月前便先到了应州,阎老一路行来,只有阎君在身边照顾。宁安看着发号牌,引患者入内,又忙着烧水泡茶,协助阎老施针的阎君忍不住感叹。

“阎君小虽小,行事比禾苗要强了不少。”小小年纪便稳重能干,听闻他这一路上还不忘读书习字,不像她的三个儿女,一路走来玩疯了。她看着想想,“原本王爷给想想与他定亲,我心中还不满意,如今看来,出身差些便差些,日后对想想好便行。”两个女婿,都不让人满意。一个年岁太大,长了禾禾二十三四岁,一个出身卑微。总归都配不上她的女儿。

阎君端了茶过来,阿朱上前一步接过。“王妃,下一个就到您了。”

宁安对阎君笑了笑,阎君回以一小便去忙其他事了。这处铺子内外三间,等候的人在最外间,排到后拿着号牌到后间等着,中间那间则是阎老看诊的正堂。

正堂与后间只隔了一扇屏风,人影绰绰,说话声清楚。

“好像是珍娘的声音。”宁安看向阿朱。

阿朱走上前看了一眼,“是陈夫人。”

正堂中,珍娘护着一双儿女,静静的坐在一旁。诊桌前,一个女儿带着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同阎老争执。

“不可能,你这个庸医,你莫要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珍娘眼底一片冰冷,在看向儿女时,又变得春风和煦。阎老不悦皱眉,“你这孩子,就是得了侏儒症。”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你们两人康健,孩子定是后天导致的病症。”他根本不拿笔开药,“你们的孩子如今已经十七,拖到现在才想着看大夫,已经晚了,便是大罗神仙来,也无可奈何。”

女人看向珍娘,恨声道,“是不是你害了我儿!”

珍娘勾起一抹冷笑,“罪臣之后,我不屑动手。”

罪臣之后?

宁安站起,走出屏风。

春和景明最先看到她,忙起身行礼。“王妃安好。”

珍娘的反应也很快,跟着行礼。宁安轻轻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怎么回事?”她看向珍娘。

珍娘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的视线落在女人身上,“这位是陈大人的妾室以及他们的儿子。”她彷佛在说一个陌生人的事情,“这孩子算是大人的长子了,今年十七了,一直没见长高,听闻阎大夫回来了,专门来看看。”

王妃?摄政王妃?夏侯宁安?

薛媛媛看向宁安,从她脸上寻找幼时的记忆。

宁安看向陈周兮的长子秋辉。他一张少年的脸,神色隐忍老成,身高却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她问薛媛媛,“你说珍娘害了你的孩子,可有证据?”

曾经珠光宝气的薛媛媛如今沧桑疲惫,嘴唇擦了点红,早没了当年的美丽不可方物。如今的她,像阎君冲泡的壶中飘荡的茶叶,浅薄,无主,失魂落魄。

曾经的她被众人拥护,披着纳纱牡丹穿凤马蹄大氅,嘲笑夏侯氏族的幼女长得胖,又似哑巴。如今的她,与夏侯宁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朱呵斥,“看到王妃,为何不行礼。”

薛媛媛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与秋辉一同屈膝行礼。

阎老道,“你这孩子,可是幼时吃多了大补之物?”孩童吃了大补之物,食不受补,致提早成熟,骨骼闭合,不再生长。

薛媛媛正要反驳,珍娘道,“秋辉五六岁时,曾吃过一根三百年人参。”

薛媛媛微愣,随后瞪大了眼。“任玉珍,就是你害我儿。”她大步上前,朱兰、梅两位姑姑拦住了她。她怒骂道,“是你一直给秋辉吃各种滋补药材,是你将无数的鹿茸人参灵芝送入我的院中,是你害我儿!”

珍娘不悦,“不是你说你的孩子体弱,需要三百年人参续命,也是你说你生孩子时只是外室,亏了孩子,孩子体虚,需要高价药材滋补。”那几年,除了老夫人用的药材,府中的人参鹿茸灵芝可是都送去了她的院子。“凡是我一次不给你,你便说我嫉妒,便说我想要害死的孩子。”后来,她干脆好人做到底,让小厨房用鸡鸭鹅日日炖了给她送去。

阎老听后怒斥,“荒唐!便是争宠也不该拿孩子开玩笑。”

陈周兮看向薛媛媛,薛媛媛忙否认,“我没有,秋辉的身子确实不好,用人参续命,也是大夫开的药方。”

阎老皱眉,“胡说。甚少有大夫给孩童用人参,便是用,也是普通的嫩参,切一薄片,含在舌底,断不会让用三百年的人参炖汤服下。”

珍娘轻呵一声,看向薛媛媛得眼中含着嘲讽。那年她的孩子重病,她若不是生了害春和景明的心,便不会让秋辉装病,若非不是让秋辉装病,便不会有之后一次又一次的装病。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她对陈周兮道,“大人,府中以往的账本我均好好保存着。姨娘讨要药材之事,老夫人也是知晓的。”到底是自己的孙子,便是庶出又如何,她总会疼爱。她还记得有一次她没有给药材,她便让秋辉直接告到了老夫人那里。又是哭,又是说难受,又是伴虚弱的。老夫人将她唤去,话里话外敲打她,让她不要只顾着自己生的孩子,要大度,要接受妾室的孩子。

薛媛媛拉着陈周兮,陈周兮一挥手打下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这些年,你一直说秋辉身体不好,先天不足,可都是假的?”

“先天不足?”阎老嗤笑,看向陈周兮的目光略含鄙夷,“先天不足的分明就是你的另一双儿女。”

珍娘忙将春和景明推了过去,阎老给他们号了脉,又检查了他们的骨骼关节,缓声道,“夫人不必担心,孩子还小,喝些药调理一些日子,总能再长高。”

珍娘谦和道谢,“我的儿女比摄政王一双儿女还年长些,如今还没他们高,我心中便是难安。今日有阎大夫一言,我也就放心了。”

阎老呵呵一笑,“公主、世子肖父,骨骼高壮。”他将禾禾叫到身边,摸了摸她的骨头,“定国公主日后怕是会长得比一般男子高壮。”

宁安脸上一白,笑差点维持不下去。阎老一眼便看出她担心什么,笑道,“听闻定国公主已有婚配,王妃还有何好担心的。”世道对女子不公,女子生来便比男人弱,导致受欺凌的是女子,被困于四方天地的是女子,难以自立门户,自珍自强的还是女子。摄政王的女儿,便是有了公主之名,也断断不会如同寻常公主一般。她会同胞弟一样涉朝中事,军营历练,甚至建功立业。这样的公主,长得高一些,壮一些,力气大一些,不是坏事。“谁说女子便要娇小柔弱,咱们公主这样亦能成为女子表率。”

阎老将薛媛媛冷落在一旁,给春和景明开了药方,又将想想抱过来看了又看。“再来看看我这小孙媳妇。”

宁安没有否定他的话,阎老看了她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几月不见,高了,也沉了。”

珍娘心中微惊,面上却是不显。薛媛媛与陈周兮争执,陈周兮将她拉了出去。一直等阎老给三个孩子看完,珍娘才轻扶着秋辉的肩,祈求阎老再给他看看。“您老再给看看,能不能用药让他再长一些?”

秋辉看了珍娘一眼,眼中含泪,却沉默的偏过了头。

珍娘继续道,“十七了,该娶妻了,您说这样,也没法娶亲,您再给想想办法吧。”

阎老摇头,只是遗憾长叹一声。“晚了。”

回了家,珍娘让朱兰去配药,多花些银子做成药丸,好让他们随身带着。梅姑姑端来热水,给珍娘净手,幸灾乐祸道,“夫人,你说这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珍娘看着她笑了一声,“她生怕少了她儿子的东西,恨不能有点好的都弄走,如今怪得了谁呢?”一日日大量滋补药材吃下去,便是薛媛媛生了长子又如何?她容不下她的春和景明,她也不愿意再接纳她的秋辉。只是可惜有了这样一个庶出兄长在上,恐怕日后景明说亲会被人嫌弃。还是得想个法子,与他们分割开才是。若是不能分割,便要将秋辉之事,宣扬出去,也好让春和景明与他划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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