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7章  消逝之于光芒  (二十三)

在一片混沌之中，伊莱恩躺在地上喘息。

他的身体在崩坏，记忆逐渐消失，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知道这一次崩坏就是他的死期。但他还不想死，他在苟延残喘，竭力维持住自己最后一次意识。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把它做完不行。

一个孩子的身影走近，在伊莱恩身前驻足。

＂大哥哥。＂是贝利的声音，但伊莱恩只能依稀看到小狐狸的身影，没法看清楚任何东西。

他好像伸手去抚摸贝利，但是他的手好像早就不见了，化成烂泥一样的东西掉落在地上，不再听他使唤。

＂贝……贝利……＂他只能用游丝般微弱的声音呼唤道。

＂我就在这里哦，大哥哥。＂孩子伸手抚摸着伊莱恩的脸庞，但是天知道那已经崩坏和溶解，血肉模糊的东西，是不是伊莱恩真正的脸庞？

＂贝、贝利……＂他只是呼唤着。有人能在他最后的时光里陪在他身旁，这种感觉很好。

＂别担心，大哥哥。我会救活你的。我早有对策。＂小狐狸微笑道，＂但是在那之前，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我骗了你，我是个坏孩子。在这最后的时刻里，我必须请求你的原谅。＂

＂贝…利……？＂

＂光靠说的根本没完没了。我把我的记忆直接给你看吧，反正这里是你的内心世界，我只是闯进来了而已。＂小狐狸答道，然后把小手放在伊莱恩的额头上——如果那块溶解了一半的血肉，算是额头的话。

有一些影像，或者说记忆，开始涌入伊莱恩的脑海里。本来脑袋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伊莱恩，却能清晰地看到这些记忆。

最初是黑暗。一个小小的灵体朝着无穷远处飞，试着逃离什么东西。

在逃离之前，它还能清晰地记得一个声音在呼唤：＂我衷心地祝愿你，希望你能在未知的道路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希望你即使迷路了，也不要放弃和绝望。沉住气耐心找寻，再一次找到正确的道路。

未来的道路有成千上万条，从来就不会有既定的命运、必然的命运。一切都是我们自身的选择而已。

希望你能凭借自己的良心，选择一条自己喜欢走的道路，然后无怨无悔地走完它，过一个充实的人生。

再见了，孩子。＂

那是，伊莱恩的声音。

那是，伊莱恩送走弗里曼（吞世龙阿努）时，临别的话语。

而那个小小的灵魂，带着这最后的记忆，飞到了无尽远方，飞到了时间的狭缝之中。他有一个愿望想实现，那无比殷切，执意想要实现的愿望。

那孩子想要再一次见到他的大哥哥。他想报答他。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听见了孩子的祈愿，然后回应孩子。

[如果想要实现这个愿望，你将走上荆棘之道。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将等待着你。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孩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因为他只想再见到他的大哥哥。

物转星移，时光流逝。一切按照他的祈愿来安排，他到达了新世界。一个能再次见到他的大哥哥世界。

孩子发现自己被泡在某种培养液中，被无数的机器监控着，限制着，无法动弹。有谁在他身上做着实验，无数的让人痛苦的实验，但他无法挣扎，处于一种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状态。

然后漫长的时光过去，这些实验终究是完结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泡在培养液里无法动弹，并被不断蔓延的死寂蚕食着他的心智。

在这片死寂之中，还有大量的[知识]涌入他的脑海。如同填鸭式的教育一般，无数多的知识强行被灌输到他脑海里，那知识的密度、数量都多得让人疯狂。而且他还没有拒绝的权利，他身不由己地接受着这海量的知识。

他能隐约感觉到另外还有好多孩子，和他一样被关在同样的培养皿里，泡在培养液里，储存在某个大房间里。但其他的孩子都逐渐失去了生命迹象，他们要么被这份死寂搞疯，要么被庞大的知识搞疯，要么彻底失去了生存的动力，然后消逝。

唯独这个孩子，为了见到他的大哥哥咬紧牙关坚持下来，没有失去自我。

即使在那如同潮水般涌入的知识之中，在那如同深海最深处的死寂之中，他依然用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大哥哥，他不想忘记他的大哥哥。

在那无尽死寂和无尽知识灌输的尽头，突然有一天，孩子发现限制住他行动的那些机械突然松开，浸泡他全身的培养液也逐渐被抽走。培养皿被打开了。

狐人少年从培养皿中跌出，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虚弱地。

在这个幽暗的房间中，孩子能隐约感觉到有谁来到了他身前。一张毛毯被披在他身上，把他身上略带粘稠、有轻微腥臭味的培养液吸附走。

＂你好，孩子。＂一个温和但略带冰冷的女性声音，在孩子耳边响起：＂你知道你是谁吗？需要我向你说明情况吗？＂

狐人少年既摇头又点头，有点混乱。

＂你是[学院]制造的第五代人造人，原本用于各种神经连接和交互化实验。＂女人回道，＂实验很成功，所有的测试都符合我们预期的结果。实验完结了，你和你的同期人造人也不再有利用价值了。学院本来想把你们处分掉的，但我劝说他们先不要这样做。我让学院把你们弃置在此处，只留下最基本的维生条件，作为一种心灵耐受能力的测试，看看你们谁能坚持到最后。＂

女人凑到孩子面前，低声问：＂然后恭喜你，孩子。一千个实验体中，只有你们十个完成了最终测试。你们向学院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们对你们这十人的求生欲感到叹为观止。学院应该不会再处分你们了吧。＂

孩子打了个冷战，他这时候才发现他所经受的一切痛苦，包括在那黑暗和死寂中漫长的等待，全都只是一个个的实验而已。非人道的实验。而他们自被制造伊始，就是实验的小白鼠。

＂你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你的[兄弟]已经在宿舍里等你。＂女人继续道：＂去和你的[兄弟]们好好相处吧。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为我所用，是我的棋子。＂

随着孩子逐渐适应了这片幽暗，女人那副冷峻的脸庞也逐渐浮现在孩子的眼前：＂我叫诺拉，是[学院]的代理院长。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母亲大人]，而你是，[尚恩十号]，[尚恩]系列的最后之作。＂

＂……是的，母亲大人。＂狐人少年机械地回应着那名女子。

伊莱恩惊讶地看着贝利，他发现了贝利的秘密。

＂所以是的，大哥哥。＂小狐狸苦笑道，＂我是贝利，我是学院的第五代人造人[尚恩十号]，我是弗里曼，是格尔达，我也是吞世龙阿努。

我为了见到大哥哥，在转生之前许了一个愿望。神明大人肯定是听到了我的愿望，让我跳跃时空，转生到了十年前的学院。

不这样做的话，我恐怕就再没有机会见到大哥哥你吧，嘻嘻。

＂

＂为…为了见…到……我……你…居然！＂

（居然吃了那么多的苦！）

＂但这事还没有完哦。＂小狐狸继续说，＂我真正需要忏悔的地方并不在这里。我们继续看吧。＂

贝利再次把手放在伊莱恩的额头上，把记忆传达到伊莱恩脑海。

那之后过去了一段时间，学院里的生活既平静又无聊。孩子很虚弱，他的身体面临着崩溃，大概还剩下几年的寿命。但是他并没有着急，他知道时机会到来，他总会再次见到他想见的那位大哥哥。

＂尚恩十号，＂然后那一天，[母亲大人]对孩子下令道，＂从今天起，你到地球去吧。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做，我要你保护一个人。

你带上[学院]秘藏的《深渊魔典：无名英雄谭》，出发吧。献上你的生命，你的记忆，你的命运，你的一切，去保护那个人吧。即使把你自身的价值彻底榨干，也在所不惜。

因为那个人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物，你必须倾尽全力保护他，辅助他，帮他达成愿望。这就是我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了，你把你的生命用在那个人身上吧。＂

所以，孩子是知道的。[母亲大人]从未真正爱过他，只是把他当作工具使用。即便如此，孩子还是十分乐意去做这件事，因为母亲大人交给他的那个人物档案里，赫然映出他朝思暮想的大哥哥的脸。

孩子知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如果那位大哥哥不在乎我，把我丢下不管呢？＂狐人少年又问。

＂他不会。学院已经对你的基因进行过调整，让你拥有那人的哥哥的基因。你只要自称为[雷欧波特的儿子]，就能引起他的注意。即使他拿你的血液样本去和他哥哥的血液样本作对比，试图做亲子鉴定，他也测不出问题来。＂女人答道，＂他一定会误把你当作他哥哥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吧。然后他就会对你不离不弃，为了保住他哥哥最后的血脉。你便可以一直跟在他身边，用尽一切方法帮助他，保证他达成目标。＂

＂我明白了，母亲大人。＂狐人少年从[母亲大人]那里接过一本金属书。

那是一种拥有强大力量，但同时要付出同样庞大代价的神器。那东西来自深渊，学院数万年来与[深渊]有无数的瓜葛纠缠，自然也存留有这种程度的神器。[母亲大人]把这么贵重的宝物交到狐人少年手上，可见她对这件事有多重视。这一切甚至可能没有得到学院董事会的批准，只是[母亲大人]的独断。

＂如果这就是母亲大人的旨意，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它。＂孩子嘴上如此答应着，心里却在狂喜。

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大人命令他去做，而是因为他真心想要去做。去他的大哥哥的身边，为他的大哥哥使用这份力量。

——这一次，轮到我来拯救你了，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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