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针 倭寇踪影
江面上一前一后开来两叶轻舟,陈子峰站在前面那艘船上,刚才叫住手的就是他。
但他的叫声传来,那强人只是抬头一瞥,也不认得他,便继续向高眉娘抓去。高眉娘怕水,这时却拉着喜妹向后一跳,整个人跳到江里头去了!林添财一见暗叫一声好,那强人就抓了个空!
这附近到处都是渔民,凰浦的护院一大半都是会水的好手,便是一只旱鸭子掉到江里头也决计淹不死,但对方要敢跳到水里去,棍棒刀剑的功夫就得去了九成,到时候护院渔民一个围拢他想脱身都难了!
那强人眼看功亏一篑,忍不住又骂了一声巴嘎。
就在这时,陈子峰的座船又近了一些,站在他背后的杨燕武大叫:“大胆毛贼,还不快给我滚!”
他一叫,草丛中便有个声音发出,那个强人听到声音,这才带着手下恨恨转身脱围而去。林叔夜在后面快船上将这些细节看得分明,心中已有猜测:草丛中藏着人,而且可能是这伙贼人的首领,这个首领似乎是认杨燕武不认陈子峰?
凰浦所有人都将心思放在高眉娘身上,林添财一时顾不上围堵那强人,只喊着救人救人!不但是他,已经靠近了的林叔夜也在叫,但所有人的叫声都及不上陈子峰,只见他叫得撕心裂肺,如果不是杨燕武拉着几乎就要自己跳下去。
却见高眉娘的身子与喜妹一起缓缓浮出,竟如会水一般,众人这才微微心头一宽,均想这小娘子会水啊,等她二人再浮起一些,这才看见喜妹的手托在高眉娘的腋下——原来喜妹水性精熟,别说在这江边,就算是在江心她也能将人拉回来。
黄娘叫道:“大伙儿离远几步!”她自己不知从哪里扯了一块布冲上前去,将浑身湿透的高眉娘裹住了,众护院想起男女有别,这才都站住了不往前。
只有陈子峰跳下船踩着泥泞直跑过去,黄娘喝道:“陈庄主,自重!”
高眉娘在水里挣扎时掉了飞凰面具,这时头侧过来,终于让人看清了她的容貌。
看见这张脸,陈子峰大叫一声,整个人跪倒在泥泞里头,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惊惶恐惧、是不敢置信、还是百梦成真!
而那一瞬间看清了高眉娘容貌的护院们,心里头个个都想着:“人人都叫姑姑,原本以为高师傅是个中年女子,没想到这么年轻,还这么靓!”
杨燕武也喃喃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还这么年轻!”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刹那间浑身发冷:“鬼!她是鬼!”
一只手从水里头捞起了飞凰面罩,递到了高眉娘手上,同时隔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姑姑。”
高眉娘从林叔夜手里接过面罩戴好,在黄娘喜妹的护持下就要登船,陈子峰发现自己眼睛里高眉娘又消失,疯了一样跳起来冲了过去,林叔夜拦住道:“大哥!自重!”
陈子峰这时竟失了平时的风度,怒道:“你滚开!”推得林叔夜侧身他再看见高眉娘这才停住,叫唤着:“姑姑!姑姑!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叫得凰浦众护院都愣了,喜妹心里也是吃惊:“他疯了吗,怎么也叫姑姑?”
高眉娘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是他梦里千回百绕的声音,但言语却是比陌生人更加疏离的言语:“陈会首,请自重!”
轻轻的这一句话,终于叫陈子峰全身一震,再次跪倒在了及膝的水里头,再也没能起来。
霍家后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点了一盏孤灯,照得方圆数步之地半明不暗。
屏儿正向霍绾儿汇报着凰浦绣庄近期的事宜——自上次凰浦一行之后,霍绾儿再次调整了自己的布局,在那之前她原本选了三个夫婿、三个行业,三个行业是同时关注,海上斗绣之前已将丝绣业作为重点,不过海上斗绣回来后,她便将心力主要都放在丝绣业上了——这个行业有金流、有前程、同时自己也找到了切入点!
切入点,就在凰浦绣庄处,而凰浦绣庄近期的最大变局,便是那场决定广和安归属的斗绣,凰浦如果顺利吞并广和安,再往后其发展必定一马平川,如果吞不下,眼前已拿到的利益说不定都得吐出来!
而那一场斗绣又是一波三折,众人期待的高眉娘没有到场是一变,茂源竟收了徐氏姐妹来参加斗绣又是一变,凰浦画稿佳妙带来第三变,陈子峰扭转舆论第四变,斗到最后凰浦竟以一朵隐藏的牡丹绣翻盘,已叫当时的宾众大感此局叹为观止,孰料林叔夜赢了斗绣却输了生意,竟被陈子峰反掌之间扭转乾坤!
“可就在大家觉得局面已定时,陈子峰却忽然发疯一样跑了出去,他一跑,场中就没人主持大局,就在这时,在一旁观战的袁莞师忽然当众宣布脱离茂源、加盟凰浦……”
一场斗绣,一局七变!
霍绾儿事后听都忍不住心神摇荡,心想当时在场的人陡然见此大变,自是更加震惊了。
她将各方得来的消息综合,在心里头暗暗盘算良久,对这一局涉及的各方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这一桩桩的,背后可都有隐线!”
“隐线?”屏儿问。
“凰浦那边,我们知道的比较清楚,林公子和高师傅用的也都是阳谋,基本上是立足于以绣艺取胜,林公子虽在里头用了一些机巧,但也不脱堂堂正正之局。陈子峰那边可就狠辣了,只怕他在见请林公子去西关相见之前就已经布下了暗线,不管林公子如何选择,都会被他诱入局中……”
“诱入局中?”屏儿跟随霍绾儿日久,也有了些心机见识:“姑娘是说,那个陈会首早知道林公子要截广和安的胡?”她见霍绾儿嘴角含笑,这笑容的意味她可太熟悉了!“啊,不是知道,也许这消息还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霍绾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过并没有在这一点上继续发挥,转而道:“现在这些都已经暴露,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最令人警惕的,还是第三方。”
“第三方?”
“陈子峰为什么不迟不早会忽然发疯?是谁将高师傅那绣品递进来的?袁莞师早不叛晚不叛,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忽然宣布改换门庭?这里头就大有文章了——暗地里推动这一切的人,就是第三方。”
“黄谋?”
“不是,肯定不是他!”
“那……”屏儿忽地就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是……高师傅!”
“高师傅,的确有嫌疑。所有的事情,都从凰浦的忽然崛起而开始,而凰浦的忽然崛起,又始至林公子与高师傅的相遇。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这么说就一定是她了!她是回来报仇的!”屏儿拍了拍手:“一定是这样的!”
“报仇?”
“对!最近广州的绣行传出了一个传闻,说凰浦的高眉娘,就是当年的高秀秀!”
“高秀秀?”
刺绣只是一个很小的行业,高眉娘在绣行的威名,当年也并未广泛传播到整个社会的其它领域中去,更何况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霍绾儿才几岁?所以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我听人说,那个高秀秀是十几年前粤绣第一高手,代表粤绣出征京师争天下第一,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坐到尚衣位置上的却变成陈家的陈子艳。而高秀秀的绣庄这被一场火烧成了废墟,那个绣庄,就是现在的凰浦绣庄,而高秀秀本人也失踪了,广绣行还传说陈子峰得势之后下了禁口令,所有人都不许提起这个人,否则跟茂源有关系的店铺绣庄就不会再与做生意,所以很多人猜测,那个高秀秀就是被陈家害了,所以如果高秀秀就是高眉娘,那她就是回来报仇的!”
霍绾儿听着这一切,默然不语。
“姑娘,我说的对不?”
“听着很有道理。”霍绾儿道:“如果我没见过高师傅,大概也会这样认为。”
“难道姑娘觉得这个说法不对?”
“嗯,不对。”霍绾儿便想起那天阁楼上,见到高眉娘时的场景:“那是一个心有所专的人,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心机那么深的人,恐怕在刺绣上达不到那么高的境界。”
“为什么心机深的人就刺不好绣。”
“不是刺不好绣,是很难达到惟精惟一的艺术境界。因为心机算计,乃是人欲层面的事情,艺术学问,乃是天机层面的事情,‘嗜欲深者其天机浅’——这两件事情颇不相容,所以很难在同一个人身上存在。”
“为什么不行?”
霍绾儿莞尔:“罢了,这是艺道上的事情,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明白,而且此事我们所知道消息还不够,暂且先按下,说另一件事吧。”
“高师傅在南海神庙被围攻堵截的事?”
霍绾儿点头。
屏儿便将高眉娘海上遇截、逃往南海神庙乃至强人去而复返——种种细节,全都是林添财特地跑来亲口告诉屏儿,所以各种细节不厌其烦,全部告知。
霍绾儿听得皱眉:“这件事情,里头隐情也多。其一,陈子峰与高眉娘果然有过往纠缠,而且纠缠很深,可能还涉及到内宅情孽。其二,听林添财所述,这帮强人多半是杨家那边的人马,所以不听陈子峰的,却听杨家的。其三……这伙强人的来历大不寻常!省城附近,哪里跑来这样一伙悍匪?”
“关于那悍匪,林揽头有一事不肯明说,他写了封信,让我交给姑娘。”
霍绾儿从屏儿手中接过信,拆开来一看,里头只有两个字,惊得她才展开了赶紧又揉成了一团!
“荒谬!怎么可能!”
然而想了一想,又将纸条展开,又看了一眼,又折叠了起来,用灯火烧了。
“姑娘,怎么了?”
霍绾儿神色凝重,吩咐屏儿:“回头让林揽头来见我,我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情……不,让林公子也来,两人一起来!”
她反应这么大,只因那张纸条上写的两个字:倭寇!
倭寇之患由来已久,但一般发生在闽浙潮一带,广东方面从未深入到省城这边,若林添财不是胡言乱语,南海神庙外出现的真是倭寇的话,那可就是难以估量的大事件了!
倭寇问题可是嘉靖皇帝不能触碰的逆鳞之一。
“对了,姑娘,我还听了另外一件事情。”
“嗯?”
“我听说,凰浦的那位高眉娘,非常年轻,非常漂亮。她如今天天在林公子身边,姑娘你可得小心些哦!”
霍绾儿愕了愕,随即笑了起来:“这不对,也许是很漂亮,但她如果真的是十二年前就成名的高秀秀,就不可能很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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