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之视线下垂，落在一片虚空，瞳孔发散，像水面上的一片浮萍。

  “他已经死了。”

  “哦，我知道——了。”

  安酒临时多加一个字，话里的意思立马变得不一样起来。

  “和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宋海之自嘲一笑，“罢了，你也是在他胁迫下求生存，何必为难你……”

  他拿起笔。

  如果只是他的一个举手之劳，就能改变一个人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也算是一件善事。

  望他以后的日子，就像外面的天气一般，总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你叫什么？”

  “安酒。”

  “学历。”

  “文盲。”

  “？”宋海之表情稍微纠结了一下，“好，身高。”

  这回轮到安酒纠结了。

  “需要填写的这么细吗？”

  “表格上就这么写的，还填吗？”

  “不填，下一个。”

  “工作经历。”

  “多年下矿经验，成熟老手，能应对任何突发情况，性格稳定，责任心超强。”

  “……”

  面对宋海之的黑人问号脸，安酒表现的异常淡定。

  “人不可貌相，瘦小躯壳下装着高贵的灵魂，就按我说的写。”

  ——还催他快动笔。

  “……好。”

  宋海之提起笔，按照她说的，一字不落的写了上去。

  安酒满意点头。

  宋海之拧眉：“你识字？”

  安酒：“不识啊。”

  宋海之：“那你表现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安酒煞有介事：“哦，我虽然不识字，但我会数数！我一共说了19个字，你也写了19个字，刚刚好！”

  宋海之：“……”

  安酒：“还有要写的吗？”

  宋海之：“没有了——不是，你问我？”

  安酒拿起申请表吹干笔墨，“没办法，我不识字啊。”

  等她把表交给办公人员回来，很自然地坐在宋海之旁边的旁边——中间隔了很大一块距离的位置上。

  暂时还没有人来和宋海之对话，他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安酒把目光放在隔壁，注视着里面的光柱。

  宋海之忍了又忍，转头看过来：“你不识字，就算报了名，最后也得刷下来，实习管理员也轮不到你，你这是白费功夫。”

  安酒张了张嘴，敏锐听出他话里别有它意。

  “你的意思是——”

  宋海之扯了扯衣袖：“趁着现在还小，学东西快，你去上几年学，不需要知道太多知识，只要把字认得差不多，能写出常用字，再来报名也不晚。”

  “我是六等公民也可以报名上学？”

  小酒的印象中从来都没有这件事的存在。

  宋海之露出‘为什么不行’的疑惑表情。

  “楼下有专门给你们设立的恶补班，主要的学习内容就是识字、写字，你可以去了解一下。”

  安酒来了兴趣。

  原世界对教育比较看重，但小酒可是扎扎实实的文盲。

  她不能没有由头，突然间就学会了识文断字。

  宋海之提到的这点，对她来说有很大用处。

  “这样的学校在几楼？怎么报名？上课时间又是怎样的？宋老师你别嫌我问题多，毕竟你是我了解这件事的唯一人脉了。”

  宋海之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安酒眼睛都不眨地说：“老师会更有责任感，会更希望我们走上正途，未来有个好发展，不至于挣扎在生存线上。”

  她说完后，宋海之眼底闪过异彩。

  他似乎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身体不自觉向安酒的方向倾斜。

  嘴里透出更多信息。

  “难道这个消息还没传到48楼？不应该啊，宣传广告铺天盖地的，都快24小时无限循环了，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安酒目光深邃，“48楼没有任何娱乐设备，更没有电视，我们又怎么会看到广告？”

  如果真的想让她们得到上学的机会，又怎么可能仅在楼下做宣传。

  到底是宣传的什么？

  宋海之瞪了瞪眼睛，看向四周后，压低声音，“怪不得，怪不得那些老师说，不可能收到低等公民出身的学生，我还以为是你们不愿意……”

  这就是看不见的信息壁垒。

  其实，要是往坏处想……

  “恐怕我也没法去报名吧？”安酒苦笑，“哪怕我的确有想去上学的心思。”

  什么恶补班，什么宣传，只是挂了个名头吧。

  又怎么可能真的收学生。

  蜂巢就这么大，不存在宣传不到位。

  宋海之是这个话题的提起者，此刻他有点惭愧。

  “宋老师不必内疚，这件事和你无关，说起来，我倒是很感谢你能劝诫。”

  安酒视线落在膝盖上粗糙的双手上。

  这些日子忙着做官方任务、处理鱼的内脏，手指被锋利鱼鳞割的满是细小伤口。

  还未全好，又长时间被水泡。

  指头泛白、伤口处的皮肉外翻，不疼，就是瞧着有点怵目惊心。

  她突然仰起头，宋海之下意识从她手上移开。

  “其实我最近也挺忙的，得趁着暴雨季多干点。”

  她没有提上学的事，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阐述她必须要做的事。

  可她越是这样，宋海之内心就越是波澜。

  人只有吃饱肚子才会考虑其他。

  说到底，他还是局限在自己的思维中了，理所应当的觉得应该这样，应该那样。

  却忘了每个人的生活背景不同，所面临的困境也都不同。

  她是想上学，可没有机会。

  没有一扇门为她打开。

  申请成为实习管理员，这应该是她做出的最勇敢的事了吧？

  哪怕知道不可能成功……

  这难道不是努力吗？

  宋海之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那双大眼睛呆滞地转向他，倏然闪烁起明亮的光。

  “真的吗？！宋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也可以去上学？”

  宋海之肯定点头，“我想办法让你进去，如果最终实在不行……我教你。”

  安酒从沙发上站起，对着他恭恭敬敬地鞠了躬。

  发自真心地说：“谢谢宋老师。”

  多好的孩子啊，她理应拥有更广大的天空。

  宋海之嘴角噙笑，越看越满意。

  如果一直陷在底层，再好的心性也会被环境腐蚀。

  最起码，不能让文盲这两个字，轻松束缚住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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