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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贪小这件事


这一日,秦时月让金不换帮他取一本信笺纸过来,金不换迟疑地问:“能不能过几天给您?”

  “这么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为什么要过几天?你怕麻烦是吗?那我陪你过去取就是。没这东西,有时随手记个号码、名字、想法之类的,很不方便。”时月说。

  “哪里啊,秦团,您这话是折煞我了,”金不换说,“是没货了,要去印了。”

  “这些必要的办公用品,应该有个提前量,怎么可以断档?”时月提醒说。

  “秦团,您是不知道。这个……这个……”

  “怎么这样?有话快讲。”时月不满地看着金不换。

  于是金不换反映了一个问题,说保安团贪小便宜的风气很盛。

  从信笺纸到信封到笔记本,从浆糊到大头针、回形针,从斗笠到雨伞、雨鞋、铁锹,见什么拿什么。

  手电筒、毛巾、肥皂等,有些东西刚采购回来,转眼就所剩无几了,全被人拿回家了。

  这秦时月最见不得的,最深恶痛绝的,就是一个“贪”字。

  自从参加工作,他从不拿公家的东西。唯一拿回宿舍自用的一叠战区信笺纸,还是作废的。战区地址变更后,原来的信纸只能作废,堆在走廊上,要当废纸处理。他看着可惜,拿了一刀回寝室,一直还在用。

  他认为贪婪是动物的天性,动物最原始的本性。而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应该有节制,能自律。

  别说贪公家、集体和他人的,即使是贪自家的,贪吃、贪睡、贪玩,他都反对。

  而贪别人和单位的,贪大贪小,情节轻重而已,性质都一样,都是人品问题,需要坚决抵制。

  在秦时月到来那时,秦梦保安团还没有食堂,每逢中饭时分,大家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找食吃。

  秦时月觉得这样首先不利于大家的身体健康,因为许多人中午不仅没有好好休息,而且还在吆五喝六地喝酒。

  其次是不利于保安团的形象。大伙儿虾有虾路,蟹有蟹道,各找地盘与搭档,不少人吃的是人情餐、霸王餐,平白地添了许多埋单的冤大头。

  听金不换讲,慑于保安团的势力,那些东道主表面上低头哈腰,背过身就骂娘,骂保安团的人是“白食祖师”。

  秦时月了解实情之后,便竭力建议庄厚德办食堂。

  过了几天,庄厚德回复秦时月说:“行,食堂你就办起来,也省得弟兄们吃个中饭都没着落,东游西荡,像条流浪狗似的。”

  秦时月很开心,觉得庄团长还是个体恤下情的长官,不愧是写字的,有人文关怀之心。

  不出半月,食堂办起来了,就在保安团的楼下。自己的房子,买了些锅盆瓢碗,请了个厨子,大伙儿早、中两餐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享用了。

  食堂办成后,众人吃得好,中午作息有规律,人都胖了一圈,于是纷纷在背后赞美庄厚德的善举。

  这秦时月听了,也不与人说破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与人争功,也不会争这么丁点功。

  有次吃中饭,秦时月去晚了一点,只他一个人,饭却没了,便问怎么回事,是不是突然间来了什么客人。

  食堂的大师傅是个高大胖子。他一边为秦时月临时加烧油渣面,一边瞪着双眼,络腮胡子像猫须一样根根竖起。

  他用长柄汤勺“啪啪”敲了两下锅沿,说:“有的人吃一份带一份,有的人打双份,还有打三份的,烧再多也不够啊,哼!”

  时月问他:“是女人吗?”

  胖师傅说:“女人有,男人也有。眼光浅啊,贪小便宜。公家的便宜哪里贪得光的?”

  时月说:“是啊,师傅您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公家的便宜真的贪不光,也不能贪。他们的行为,说明思想境界远不如您这个炉台师傅!”

  秦时月这才知道,有了油水,就会有一些手伸过来。他即兴背诵了一首元代无名氏的《醉太平》给胖师傅听:

  夺泥燕口,

  削铁针头,

  刮金佛面细搜求,

  无中觅有。

  鹌鹑嗉里寻豌豆,

  鹭鸶腿上劈精肉,

  蚊子腹内刳脂油,

  亏老先生下手。

  看到炉台大师傅似懂非懂之样,还特意解释了一下。

  胖师傅听了,说:“懂了。可见这贪小的行为,古来就有,也从来被人看不起。”

  时月讨厌占公家便宜的人,也讨厌多吃多占之人。

  他认为多吃既反映了内心的贪婪,也对身体不利,是人为地加重肠胃的负担。人若想要健康,少食是一个途径。

  所以佛道两家都讲究节食、素食、断食(辟谷),这实在是有依据的。

  下午,秦时月转了些科室,问了一些实诚点的下属,才知道大师傅并没有冤枉人,是有些人多带饭菜了,包括宣自嫣和扈小芹。

  扈带两份,宣带三份,家中的老小都照顾到了。还有门房老莫和几个三四十岁的少妇,也是瞅着空子拿。

  听胖厨说,别看有人说话结结巴巴的,做有的事可利索了。用自己的食盒,看似打了一份,实际数量连两份都不止。临走时,还会顺走一棵包心菜,两株莴苣笋,一捧土豆……早上吃剩的冷包子、冷油条,也不能被见到,要不就一锅端了……

  但胖厨只能背后发发牢骚,还不敢指名道姓。

  他不敢当面阻止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保安团里,连个门卫都是有来历的,他哪里得罪得起,除非自己是不想干了。

  秦时月想起来,经常见门房莫师傅早上或中午离开单位时,会赶着一头小毛驴,上面驭着两只布袋。原来布袋里都放着这些好东西啊,真是让人昏倒。

  秦时月于是问马有福,食堂里那些贪小便宜的事怎么没人管?

  马哈哈哈哈地笑笑,没有下文了。

  后来金不换告诉他,“莫结巴”的大名叫莫用心,但由于这个姓氏特殊,取什么好听的名字都是白搭,连姓叫的话,意思都会反一下:如名叫爱国的话,连姓一叫,就成了“莫爱国”,那不是反动了?名叫“勤奋”的话,连姓一叫,就成了“莫勤奋”。他又结巴……人家让他慢慢说,莫结巴,结果他还以为人家是在骂他,讽刺他说话结巴,于是跟你急。一急,就更加结巴,偏要结巴了,于是“莫结巴”的绰号就叫响了。

  但不管“莫结巴”如何小贪、小摸,大家都当作没看见,为何?这“莫结巴”很会做人,团里长官的几匹马和几辆自行车,他烧完水分完报纸,闲下来时,会将它们擦得纤尘不染。长官家里缺个针头线脑,仁丹、蚊香、藿香水,摔坏个锅碗瓢盆之类的,要他跑个腿,他都会走街穿巷的一一安排停当。

  宣自嫣老大不嫁,所以爱在人前自称为“姐”。家中呢,还有一对不放心她的老父母。

  自己吃得好,就想让家人也享受这份福利,想法倒是好的,但没想过这福利家人该不该共享。

  大家看在眼里,但当面谁都不响,谁都不愿意做恶人,背后却谁都在讲。有些人讲着讲着,看看长官没反应,身边顺手牵羊的人又越来越多,于是自己也随大流,加入到多吃多拿的队伍中了。

  秦时月初时听了,也不怎么在意,心想,让他们尝点甜头也好,慢慢的总会有所收敛吧。

  可后来情况失控了,有人越打越有劲,跟风的人也越来越多,同事们反响很大。

  特别是食堂的胖厨经常发牢骚,说再怎么多烧,都不够,都会被扫荡得一干二净。

  于是时月觉得不能不管,得抓一抓典型才是。要抓就抓龙头,“莫结巴”这样的龙尾巴也就算了。想想宣自嫣年长自己十来岁,怕人家面子上下不来,于是去找比自己小几岁的扈小芹。

  旧檀有《凭栏》诗云:

  蜗角争何利?

  放怀天地宽。

  黄金碧玉器,

  身后在哪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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