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月上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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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玄之看了看脚下的路,又将止戈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再迈一步,小路的两侧有两朵重瓣莲花袅袅盛开,色泽素雅而圣洁,青中藏着几分浓金,让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不知踩在了哪个机关上,路的两侧所有的莲花竟是一个接一个地全部盛开,盘旋而上,朝着天顶飞去。
蔺玄之踩着莲花铺成的台阶,拾阶而上,一步步地来到九百九十九阶莲花铺就的高台之上,在那处,他看到了一个足足有九重花瓣的巨大莲花盏。
莲花盏正中央,一个眉目如画的青年男子双眸闭合,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千年万载,他都是这么个模样。
冰肌,玉骨。
他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袍,松松捆住的浓黑长发的发带,也同样是喜庆的大红。
蔺玄之看到那张脸,便心中对这个男子的身份,猜到了几分。
因重华曾说过,他的容貌长得像极了玄九霄。
素闻玄九霄乃是出世不二的美男子,连日月见了也要避其光辉,还传闻是因他太受天道抬爱,所以强极则辱,盛极必衰,上天才会早早地便将他收回。
玄九霄寂灭多年,九界仍是有他的传闻,直到现在都不曾过时。
蔺玄之站在青莲台旁,看了玄楼片刻,抬起手感知了一下,便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真正的魂魄,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尹重月从魂盘之中飘然而出,他翩然飞到了青莲台上,落在了玄楼的尸体旁边,附身跪在那莲心之畔,伸出手去抚摸玄楼的脸颊。
尹重月的眼神近乎痴迷,也十分温柔。
“玄九霄,我找到你了。”尹重月执起玄楼的手,将他的手心按在了自己的面颊上,他真心实意地笑道:“我说过,我早晚都会找到你的。”
玄楼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尹重月却不甚在意,继续笑着说道:“我便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个人,我便知道你定然会在我身边陪着我,哈哈哈,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尹重月近乎癫狂地放声大笑了一会儿,慢慢地收敛住了笑容。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道:“蔺玄之,这第五样封印法宝,你已经找到了,阴伞之中藏着的是玄九霄的尸体,阳伞里面藏着的是我最后的一魂一魄,只要我的魂魄归位,我就能复活过来了。”
蔺玄之道:“恭喜。”
“有什么可恭喜的?”尹重月哑着嗓子苦笑一声,将玄楼的手放了下来,他靠坐在莲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
“他到死都未曾想着再与我相见。”尹重月的声音沧桑极了,像是承载着千年万载的痛楚:“我寻他的尸体,寻了数千年,却永远都无处可寻。他将我封在阳伞之中,自己却死在阴伞里面,阴伞和阳伞乃是阴界和阳间两重世界,阴阳两不相见……他是想要与我诀别……我就说为何怎么都找不到他,我就说为何怎么都找不到他!”
尹重月说着说着,便似哭非哭,道:“你就这么厌恶我嫌弃我,连一点点希望都不留给我么?玄楼,是你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到头来,全然都是骗我的,不管是生是死,你都不愿同我一起……”
尹重月像是失了智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巴里面念念有词,有些是在表达爱意,有些是在怨怼玄九霄对他狠心,倒像是入魔癫狂了。
蔺玄之望着在演独角戏的尹重月,只觉得感情一事着实令人难解。
玄九霄依然当他的睡美人,也不知为何他的尸体可保持千年万载不腐,肌肤看起来吹弹可破,润白如玉。
蔺玄之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旁边,陪着尹重月发泄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尹重月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抬起眸子,朝着蔺玄之望了过去。
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了蔺玄之身上,又似乎是在透过蔺玄之,去看另一个遥远的、摇摇欲坠的人。
“他其实不喜欢我的。”尹重月慢吞吞却克制着情绪说道:“我成魔之后,便带了那隐藏魔息的法器离开了魔界,机缘巧合之下,我以天焕的身份,与他在月瀑九泉相遇。那时候,是最后一个万法时代,他则是那个时代,最为光彩之人,我只见了他一面,便已经将他放在了心里。而他——他是那星星月儿的正心,所有的光芒,全都绕着他旋转,他自然看不上一个低微的我。”
月瀑九泉,乃是九界难得一见的奇观异景,非有缘人不得观赏。
尹重月与人打架输了之后狼狈逃窜,从悬崖上掉入了这九泉之水中,扑通一声便吵醒了正在水中央醉酒酣眠的玄九霄。
玄九霄撩开眼皮子,瞅着那个一身是水,勉勉强强骂骂咧咧扒着莲台边沿往上面爬的尹重月,竟是没有出剑将他捅成窟窿——他一眼便看穿了这只魔物的伪装,而心情极差的他,难得没有生出降妖除魔的想法。
玄九霄说:“小魔物,你扰了我的清眠,便用自己来赔吧。”
于是,一个人喝酒大醉,就变成了一只魔陪着一个人喝酒大醉。
尹重月酒量一向不行,又口腹之欲极重,觉得那酒好喝便贪了杯,呼呼啦啦地直往嘴里面灌,最终他将自己灌得人事不知,一睡便是三个月。
待到他醒过来,玄九霄早已不知所踪,他仍是睡在那九泉之中的莲台之上,只是身上却多了一件天锦云蚕丝织就的法袍。
“第二次见面,乃是在紫帝天都。”
那时候,尹重月寻到了晏迟的行踪——他在东宫之中做客。
尹重月拼了命也要活下来,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为整个重月之城复仇,他要杀了晏迟,哪怕同归于尽即便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太过心急,低估了晏迟的实力,也高估了自己。
晏迟将他打成重伤,并派人追杀那个胆大包天的魔物,岩看着走投无路的尹重月就要被人捉拿,一道清风卷过,将他带离了是非之地,来到一个华丽的寝宫之中。
玄九霄盘膝坐在莲台之上,面朝着万顷竹林碧海,拨弄着琴弦,空中鸟鸣阵阵,莺歌盘旋,一派生机之象。
“可知你错在哪里?”玄九霄头也不回地问道。
尹重月揉了揉被摔痛的脚踝,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望着他的侧颜说道:“高估了他,低估了我。”
玄九霄轻轻一笑,道:“都不是。”
尹重月好奇:“那是什么?”
玄九霄说:“你最大的错,便是不该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尹重月:“……”
后来他明白过来,他的确不该在玄九霄的地盘上杀人,因为玄九霄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不该死在他府上的人,在他的地盘上出现差池,而那时候的晏迟,其实也并未那般厉害,若是尹重月在东宫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暗杀晏迟,都不会受到玄九霄的阻挠,说不定,他便能复仇成功。
可惜了,万事从来都没有假如。
尹重月躲在玄楼的寝宫之中,休养了数月,才最终不辞而别,而这数月之中,究竟能发生多少掌控之外的事情,是除了尹重月之外,谁都不会再知晓的。
仿佛是命运指引,尹重月爱上了玄楼,而玄楼也多了一个至交好友。
尹重月不知玄九霄那日为何要救他,正如他不知玄九霄这等高洁傲岸之人,为何会与一个魔物成为朋友一样。
“我们结拜可好?”有一日,玄楼这样问他。
尹重月笑了,他望着玄楼,将所有的爱意都压在心底,道:“好。”
他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而尹重月却道,生同衾死同穴。
玄楼转脸对着他笑道:“你这不是在结拜,你这是在拜堂。”
尹重月说:“你少他妈占我的便宜。”
后来,他成了魔尊,他成了准帝,两人依然是朋友。
他视他为爱人,他视他为知己。
他依然计划着复仇,他依然与他的仇家来往亲密。
直到某一日,玄楼告诉他,他即将与晏家嫡女晏雪怡成婚。
尹重月耳中听着,嘴上说道:“你曾问我与晏家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你现在还想知道么?”
玄楼道:“只要你愿意说,我便愿意知道。”
尹重月说:“你若是知道了,还会娶晏雪怡吗?”
玄楼问:“我娶不娶晏雪怡,与晏家无关,只与一个人有关罢了。”
尹重月一瞬间便心灰意冷,他勾唇笑着,眸子清浅,道:“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仇恨吧。”
他再也不曾提起过与晏家的血仇,玄楼也再也不曾问过。
那个时候,尹重月的功法已经修炼到了臻境,只要舍得下命,便能一举将晏迟的那条狗命带走。
可是他又舍不得玄楼。
或者死,或者放弃复仇,这两者只能选一样。
于是,在做出决定之前,尹重月找上玄楼,共饮一壶酒。
酒酣之时,尹重月望着玄楼嫣红而湿润剔透微微张开的双唇,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玄楼的身子在这一瞬凝固。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
玄楼震惊不已地看着尹重月,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
尹重月酒醒得彻底,也回了理智,虽是心痛难捱,却也习惯了带着一张笑骂由人的面具。
他抬起了唇角,道:“玄九霄,我从来都不稀罕与你做朋友,我要与你做道侣,你允不允?”
玄楼慢慢坐直了身体,双眸冷冰冰地看着尹重月,道:“我只当今日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尹重月便知道他该如何抉择了。
他站起来,淡淡笑着,眼神之中透露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道:“何时你也学会这般自欺欺人了?”
玄楼想要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竟是连真气都施展不出来。
“你在酒中下了什么?”
“只是一些能让你暂时失去力道又很是舒服的东西罢了。”尹重月慢慢握住玄楼的肩膀,又将双手下滑,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道:“天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是天魔头头,更是坏东西里面的坏东西,你错信了我。”
玄楼大概从出生起,便未受过这等胁迫侮辱,他虽无力气,却气得肌肉都在颤抖,道:“天焕,你别做令你后悔之事。”
尹重月将周围布满结界,抽开了束发的簪子,轻轻松开了束腰,薄而顺滑的大红色法袍就那样从肩头滑了下来,逶迤一地,像是一片片的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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