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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跟紧我,别乱跑。


夜里安静。

  祁桑单手托腮,看到烛光中伏于案桌之上的女子画到手都开始发抖,便主动递了盏茶过去:“先休息一下吧,不必这般着急。”

  清欢,原名陶华年,也是上一任惨被灭门知县一家中,唯一一个幸存至今的。

  不,算不上是幸存。

  陶知县一生正直清廉,遭官场对家诬陷后被贬谪至此。

  他明知不与贼匪同流合污的下场会有多恐怖,依旧致力于清剿匪患,还周遭百姓一个安稳生活。

  苦苦的斗智斗勇之下,最终却是被姚法商连同贼匪一道扣上了个同流合污的帽子,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陶华年于亡父母面前被贼匪连同姚法商侮辱,后被卖入青楼继续被他们折磨。

  生死不过一念间,她日日都恨不能死去,却又日日咽下血泪苦苦支撑着。

  听闻天下易主,那位曾得万民爱戴的祁家军将军登基为帝,她心中激荡不已,原本渺茫的希望如同乌云移开,被遮挡的太阳瞬间光芒万丈地洒落在她腐朽潮湿的心脏上。

  果然,没过多久,新的巡抚便来了。

  那位人人惧怕如鬼神的内厂总督,在她看来却是比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光明磊落。

  她身上处处有存烟的影子。

  便是连话都一样的少,不做画的时候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快了。”她手下的毛笔尖飞快地划过宣纸。

  一座座屋舍良田、小巷茶舍便跃然纸上,甚至在关键的地方,连店铺的名字都用小字一一清楚地记录了下来。

  这已经是她画下的第七张画作了。

  仿佛整个平沙县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高山密林、每一户寻常人家都被牢牢刻在了脑海中一般。

  落笔是漆黑的墨,可画纸之上被朱笔标红的掩于每一处的密道,都是当初陶知县夜以继日的心头之血。

  难怪他们丝毫不惧朝廷一次次的围剿。

  自山上逃生的密道竟足有三十七条之多,每一条都能通往不同的逃生方向,且密道宽且高,能同时容纳两三人奔跑着并肩而行,足够他们在危急之时快速撤离。

  陶华年的过目不忘之能,除却她父母亲,再无人知晓。

  这也是贼匪在得知谢龛瞧上了她后,并没有急于将她灭口的原因。

  一个被踩于脚下满身脏污的落魄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过也就是供谢龛玩乐戏弄一番罢了。

  她画完整个平沙县所有密道后,略一歇息,竟又提笔画下了几张人物画像。

  一共十二人,这是她根据青楼里往来贼匪的语气,猜测到的应该有些地位的男子的画像。

  祁桑一张张翻看了一遍,在看到第八章时,明显愣住了。

  陶华年轻声道:“此人来过青楼几次,偏爱容貌秀丽,性子刚烈的女子,听他们对他说话,似乎还格外客气。”

  她顿了顿,看向她:“姑娘可是认识此人?”

  祁桑打量着画中人,半晌扯了扯唇角:“岂止是认识啊……”

  ……

  三日后。

  剿匪大军逼至山下,先是派出了一支精锐兵队打头阵,探查可能隐于山林中的各种陷阱。

  此时隆冬,树叶干枯脱落,枝干光滑可见,因此头顶之上的任何陷阱都会被轻易察觉到。

  而覆着一层厚厚积雪的地面,才是危机四伏的地方。

  谢龛没有将祁桑留在相对安全的县衙内,而是要她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上一次就因觉得派了专人保护她,才心生松懈,叫祁覃有了可乘之机,这教训他吃得可谓是异常深刻。

  平沙县的冬日比京城要更冷更干燥一些,祁桑后背抵着谢龛的硬实的胸膛,抬头看一眼面前连绵成片的山峦。

  身下马儿躁动不安地从鼻孔里喷着热气,铁蹄践踏着地面。

  不一会儿,云笙骑马飞驰而来:“主子,准备好了。”

  谢龛颔首,随即翻身下马,又将祁桑抱了下来:“跟紧我,别乱跑。”

  他叮嘱。

  祁桑点头。

  云笙随即挥手,对周围人道:“传下去,跟着有脚印的地方,一批一批上山,保持速度的同时,控制好距离。”

  他们行军速度极快,谢龛却是带着一小部分护卫不紧不慢地陪着祁桑在后头走。

  积雪深深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是危险。

  谢龛每个脚印踩得都很深,然后叫她跟在身后精准地踩着他刚刚走过的脚印。

  祁桑低头,看着那些脚印被他大氅的衣摆拂扫而过,那衣摆上用金线绣着金蟒兽纹,似善若恶。

  再往上,是她被他牢牢牵在手中的小手,呼啸而过的寒风完全地被他温暖的大手阻隔开来。

  他的手指干燥、有力,仿佛五指收拢,便可牢牢握住她的未来。

  喜怒哀乐,都有他。

  山上寒风凛冽。

  呼吸间湿热的气息很快在空气中变成一片片茫白的雾气。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生,最叫她介意,最叫她愤然却又无能为力的一件事,便是一次次被抛弃。

  好似所有人都有更在意的人,更重要的事,而她祁桑,不过是他们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个过客。

  哪怕连兄长,再在意她,再心疼她,也不得不一次次抛下她去远赴战场。

  因他要守护更多更多的人。

  而谢龛,她曾恐惧到不敢抬眸直视,曾憎恨到拔刀砍向他背脊,曾算计着逃得越远越好,也曾一口剧毒含下也不愿被他困着一生……

  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会像他这般固执且不计一切代价地陪着她了。

  甚至明知一手将兄长推上皇位,带给自己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祸患,依旧这么做了。

  她从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人性,父亲多情绝情,母亲因爱生恨,她被迫早产,几次三番死里逃生,被驱逐被厌弃。

  她一生都在寻一处温暖的避风巷子。

  可谁又料到,这个冰雕一般叫人胆寒不已的巷子里面,竟是这般滚烫似火。

  谢龛愿意带着她,不论危险还是安全,就是要时时刻刻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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