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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摇号


  快到下午上班时间,金海和八哥动身去天桥百货商场,一路上,金海向八哥聊着那经理------他是天桥百货商场市场营销部的经理,满族,低调、乖戾,一心往上爬、钻营,口才好、会说话、情商高,不过有时待人对事冷漠,嗨,反正是一官迷......

                  他俩在6楼经理室找到那宝山。40岁的那经理一看是金海领来的人,听说还是金海的老乡,他立刻和八哥握握手,“请坐!”他显得热情,随即叫秘书泡上两杯明前茶。八哥向那经理说明来意,那宝山马上笑道:“好说好说,金海可是咱们商场去年的纳税大户,你是他推荐来的,得是关照!”“那什么时候签租赁合同?”八哥问。那经理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八哥会这么直接、这么快。“你有看中的商铺吗?”“有,在二层。”“那你留下联系地址、电话,等秘书通知。那就这样?”八哥一副还有话说的样子,“好,谢谢那经理!”金海从沙发上站起来连忙说。两人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八哥请金海去家里耍。

                  回到家里,做过介绍后,八哥叫芳成弄了几个下酒菜,两人喝着“红星”牌二锅头,几口菜吃一口酒。八哥递烟给金海,他直摆手,“我不抽烟!”“整杆(抽根)耍耍嘛?”“不整。”酒过三巡,两人微醺,金海又开始侃起来。“八哥,你这房处东南向,地面比胡同的地面低,而且,这四合院北方有四间,院中种着松柏、桑椹和梨树。我建议你搬家,重新租一处房子。”八哥用左手掌抹抹嘴巴,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问:“为啥子按?”“在住房方面,北京人很讲究,俗话说: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来夏不凉。这就是北京人对住房条件的选择。除此之外,北京人还忌讳在四合院中种松柏、桑椹和梨树,因为松柏树大多种在坟地中,桑与丧,梨与离谐音。北京人有句俗语------桑松柏梨槐,不进府王宅,就是这个道理。

                  北京人还忌讳院子里的地面比胡同、大街的地面低,原因是一进门就得跳蛤蟆坑,而出门从低向高,如似登山,明显不吉利。

                  此外,数目字中,单数不吉利。但是,住宅间数除外,四合院中的北房或三间,或五间,如果有四间的地方也要盖三大间,每边再盖半间,美其名曰:四破五。至于东西厢房,也多以三间为准,目的是在院中建筑组合里产生一条中轴线,这条线如似人身上的脊梁,是院落中最重要风水源头。正因如此,双数在北京住宅建筑方面是不吃香的,所以,北京出现了这么一句俗语:四六不成材。”

                  八哥听着“嘿嘿”一笑,先把金海的酒杯倒满,再给自己倒上,“来,海哥,喝酒......”此刻,八哥似乎有些错觉,觉得眼前的金海不是家乡人,是北京人,是个道地的皇城根儿,现在的金海简直就是一位侃爷,几十年以后就是一个“老炮”。两杯酒穿肠,金海又开始侃上了------北京人还忌讳在屋子里面撑伞,老人们经常告诫小孩子:屋子里面不可撑伞,否则房子会漏!这当然带有极大的夸张成分,但是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因为顶棚就是北京平房的天花板,以前,北京的平瓦房的顶棚,都是用木条加高粱杆和苇子杆扎的,再糊上壁纸。顶棚高不及丈,又是纸糊的,所以在屋内挥舞长物,极易捅破。

                  老北京人还都知道“夜晚不可以剪指甲”,因为在电气时代尚未来临之前,夜间照明条件简陋,视线不明,夜晚剪指甲容易剪着指头,十指连心,疼痛难忍,那时医药缺乏,高昂的医药费也不是平头百姓负担得起的。指甲长了忍个一天半天也无所谓,何必犯此禁忌......

                  翌日,金海到机场去接老婆和3岁的儿子......

                  同天,八哥租住四合院的房东老太太病逝了,64岁,脑溢血。灵堂设置和祭奠都在院内,八哥和芳成跟着帮忙。北京的风俗,人死后的停丧日期因家境不同而有长有短。除“四天接三五天埋”和极贫之家不计时日外,有七天、九天、十一天、十三天和三七、五七、七七(四十九天)种种日期,都是三日接三,出殡前一天伴宿,其中念多少棚经是随便的。人死后很少借庙宇移灵办事的,都是在本宅搭棚办事。

                  房东老太死的当天,家属一面准备棺殓,一面准备棚料搭棚。搭棚是平地立杆,顷刻便成楼台,还有杠夫抬杠,全是北京特有的技术。所搭的棚按不同季节区分质料:冬日搭暖棚------布棚。现在是夏日,所以,搭的是凉棚------席棚。在北京,凡四面上一半玻璃的叫做玻璃棚。以形式分:大富之家可搭“起脊棚”、“三殿两卷棚”、“一脊一平棚”,“有脊棚”只能用在丧事上;中等人家都搭“平棚”,上素玻璃;下等人家好的可以搭“一撒竿凉棚”,次的只能支“布帐子”。房东老太的丧事灵前有三号“月台”,这“月台”有头二三号之分。头号月台上有天井,可以由前、左、右设阶,二号稍小一点,三号设天井,只前方一阶。穷人家没有月台,可以平地安栏杆,再穷连栏杆都可不用。有身分的人家,棺木例加红锦。

                  四合院里还设有“落地罩”,左右设幔帐,由外看不见守灵的丧家妇女。灵前扎有素花灵帏,前挂白布灵帏,棺前设红锦大坐椅,椅前设灵桌,桌上设“闷灯”和“五供”。已故的房东老太太是旗籍世家,所以在桌前设矮桌,上放“锡奠池”,池左设“执壶”和“奠爵”,备来宾奠酒致祭。汉人不设奠池,体统的人家设高茶几,预放香炉燃炭,备檀香,为来宾拈香致祭。次一等的即在“五供”内高香炉中放五炷高香或白速定,白纸黏妥,来宾举香后,仍插入炉中。三号“月台”中心设有蓝布拜垫,上罩红毯,表示丧家不敢请来宾跪素垫,而由来宾自行揭去红毯以示谦逊。

                  夜深人静,八哥抽着烟,回想起这位离世的房东老太之前在院里唠嗑时有关“四有”老人的话语------世间老人分四种,第一种是有权的老人,第二种是有钱的老人,第三种是有力气的老人,第四种是前三种都没有的老人。第一至三种老人,受晚辈尊重、孝敬,第四种老人遭晚辈嫌弃。

                  八哥吐出两个连环烟圈,就像祭奠房东老太的花圈,他心想:“对第四种老人,应该凭良心去对待,既不被道德绑架,又问心无愧。老年人和年轻人的生活习惯不同频、不同轨。我以后老了,要以自己为中心生活,与下一代能合得拢(来)则在一块儿生活,合不拢就自个过日子。”

                  忙活完房东丧事,八哥又跑了天桥百货商场三次,都没见到那经理,女秘书不是说开会去了,就是说经理出差去了。八哥去金海租住屋找他帮忙打听,刚跨进门,就撞见一个女人端着一盆糟黄瓜出来,她圆脸,眉眼长得很匀调,身体结结实实的,穿着中袖白运动衫、高腰的白色便裤,她身后跟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

                  “你找哪个?”女人问,“我找金海。”这时,金海闻声已然从阴影里闪了出来,“是八哥啊!快进来。这是我老婆小芳,这是我儿子金三正,3岁。三正,快叫叔叔。”“叔叔好!”“唉,三正好。三正?”八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哦,我请潭拓寺的觉庭师傅起的名字。三正嘛,正见、正信、正行。对了,你有啥子事情吗?”八哥说明来意,金海二话没说立马答应帮忙打听消息。

                  翌日,八哥一大早就赶去商场三楼金海的商铺。金海告诉他,那经理说了,经集体研究,决定用摇号来确定商铺给谁,说打招呼的太多,商铺太少,哪个都不好得罪.....

                  从金海的商铺出来,八哥黑着一张紧绷的脸,走在北京的街上,毒花花的太阳已要将八哥的脊背晒裂。直到太阳快落,他才走回租住屋。这会儿,住在四合院里的其他男人与孩子们也陆续地回来,这时候院中有了墙影与一些凉风,而屋里圈着一天的热气,像火笼。大家都在院中坐着,等着女人们做饭。此刻,院中非常的热闹,好像是个没有货物的集市。男人们都受了一天的热,红着眼珠,没有好脾气,肚子又饿,个个急叉白脸。一句话不对路,有的便要打孩子,有的便要打老婆,即使打不起来,也骂个痛快。

                  这样闹哄,一直到大家都吃过饭。有的小孩躺在院中便睡去,有的到街上去撒欢。大人们吃饱之后,脾气平和了许多,爱说话的三五成团,说起一天的辛苦。八哥自打回屋一句话不说,也不像往常那样逗逗孩子,芳成知道他心里装着事,也不问他,她默默做着家务、带着孩子。

                  八哥大口吸着烟,驱使脑筋转动起来思考问题、想办法;他又大口喝着酒,让自己停止思考。直到月已西斜,三个孩子都已睡着,芳成才温柔地把八哥的头搂在怀里,轻抚他的耳朵,不知什么时候,八哥哭了,哭得很小声。她用右手摸着他的脸,用左手背擦干自己的泪水,轻轻哼唱《兰花草》:“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但愿花开早,能将夙愿偿......”歌声渐渐化作朦胧的幻影,带他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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