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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葛公(不是)


晋太子司马裒磨磨蹭蹭,终究还是渡江北上了。

闰月(五月)初五,就在邵勋收到消息后的第二天,琅琊王司马冲正在府中宴客。

在座之人地位最高的有两个,其一是新近袭爵谯王的司马无忌,以屯骑校尉之身领禁军一部,屯于石头城拱卫建邺西侧安危。

其二则是诸葛恢。

这人一开始就是司马睿的亲信,担任幕府主簿后任江宁县令,为司马睿南下打前站。

作为琅琊士族、司马睿国人,极受信任。司马睿南渡之后,驻丹阳,同时想把手伸向人口较多、相对富庶的会稽郡,于是派诸葛恢前去担任太守。

公允地说,诸葛恢还是有相当能力的,在会稽郡干得不错,于是回朝任官。

不过他运气不好,中间服母丧两年多,自己又生了大病,连续免官两次。

几年前复出,慢慢升到了侍中。

因为北方强大的压力,司马睿令其出镇京口,以侍中之职总领当地的两万世兵,拱卫建邺东侧安危。

司马、诸葛二人之下,还有御史中丞熊远。

他是豫章南昌人,非常励志。

其父祖皆为石崇奴婢(苍头),且比较受信任,让熊远从小接受了教育。从人身依附关系来讲,即便石氏给熊远脱了奴籍,身上的石家色彩却怎么也不可能洗干净的。

前阵子司马睿欲立石氏为皇后,被王导劝阻,认为不合礼法,现在结果出来了:司马睿认怂,他也不打算立皇后了,册封石婕妤为石贵嫔,令诸子以母礼事之。

石贵嫔出身乐陵石氏,与渤海石氏(石崇、石超所宗)算亲戚,但分家了。

汲桑起事时,故廷尉石尠退保厌次乡里,庄园被攻破,与长子石定石庶公、小子石迈石庶昆俱死,乐陵石氏遭受重创,人丁寥落已极,就只有石尠兄长石陋一子石远石庶祖存活——彼时家洛阳。

永嘉二年(308),石远先至乐陵奔丧,收敛族人遗骸,然后带着家人前往颍川,投奔从妹石令修(石尠之女,嫁入颍川陈氏),再与陈氏、妻家部分人一起经徐州南渡建邺——石远妻荀柔乃故中书侍郎荀岳之女。

石贵嫔就是石远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的妹妹。

石远无子女,且至江东后没几年就病逝了,这一点比较伤,以至于石氏无人可用。

石崇奴婢之后要不要用?用!

叔母诸葛男姊(石尠妻)家里人用不用?用!

从姐石令修诸子(颍川陈氏)用不用?用!

嫂嫂荀氏家里人用不用?用!

今日在场的诸葛恢、熊远与石贵嫔关系密切,就是被任用的典型了——当然,诸葛恢也不需要靠石贵嫔这层关系,更别说石贵嫔就是他在永嘉三年(309)介绍给司马睿的了。

不过,诸葛氏与石氏的关系也不止于此。

诸葛恢大女儿诸葛文彪就嫁给了石贵嫔之子、琅琊王司马冲,二人今年刚刚成婚。

在建邺,诸葛氏绝对算得上一个显赫的门第。

这会诸葛恢说话声音就很响亮:“江北有消息传来,贼将张硕屯兵颍口,操练不休,我料太子定不敢至合肥,遑论寿春!”

说话间,一群莺莺燕燕列队而至,给众人进食。

这些婢女皆衣绫罗绸缎,手捧琉璃食器,里面放着炖好的豚肉,香气四溢。

从这一细节就可以看出,琅琊王司马冲的经济状况比太子司马裒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再看看府中陈设,金银玉器不少,比起东宫那陈旧的家什又强了许多。

说到底这些都是看人的。

太子未必一定搞不到钱,但琅琊王是真的高调。

诸葛恢对此熟视无睹,他自己就不是低调的人。

为了争个面子,丞相王导都敢怼,眼前这些算什么?

此刻只见他等了等,待婢女们离去之后,朝坐于上首的琅琊王司马冲拱了拱手,道:“殿下,此乃良机。”

“哦?”司马冲放下酒杯,忍不住咳嗽了两下,道:“机从何来?”

诸葛恢暗暗皱了皱眉。

琅琊王就这点不好,身子骨太弱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稍微喝点酒就咳嗽,像什么话?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道:“殿下且听老夫娓娓道来。”

“向昔葛公所言,无不中,孤在此听着。”司马冲伸了伸手,道。

诸葛恢再行一礼,然后看向众人,说道:“公等可紧紧盯着太子的动向,一有机会,便可纠劾。孝文,君乃御史中丞,用点心。”

“遵命。”熊远起身行了一礼,应道。

熊远熊孝文大概是晋梁两国中唯一出身比邵勋还低的高官了,苍头奴婢之子,竟比士息还低,所以他很自卑,一直谨小慎微、礼数十足。

前些年,大晋忠臣、死后谥号“烈”的王敦王处仲听闻他有才能,心中不悦,想把他调过来当长史,熊远不敢去,求爷爷告奶奶得免。

如此薄弱的根基,诸葛恢说什么,那就只能点头应是了。

“听闻你结交了几个江州官员,可与他们一起使劲。今时不同往日,朝中吴地官员已至半数,天子也非常看重吴地士人的想法,或有奇效也未可知。”诸葛恢还没放过熊远,继续叮嘱道。

“是。”熊远应道。

“孝文,听闻你父祖脱奴籍还乡里,得益于潘岳潘安仁劝说。今梁国太保潘滔尚在,可曾有来往?”司马无忌突然说道。

熊远闻言,心中恼怒。

他是谨小慎微,但作为言官又怎么可能是纯粹的好好先生?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他承认,当年县召其为功曹、郡辟文学掾乃至察孝廉,石氏是其恩主,但这些年他自己也很努力,为了取得天子信任,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怎么一个个看不到他的才能,反倒盯着以前的那点破事揶揄乃至中伤?

“公寿,过了。”诸葛恢摆了摆手道:“今正事要紧。”

“公寿相戏耳,孝文勿要往心里去。”司马冲亦道。

司马无忌笑了笑,看向诸葛恢,问道:“葛公可知张硕其人如何?”

“有些才具。”诸葛恢说道:“对战事应当是较为精通的。真说起来,邵贼当年教导的门生都很不错。王雀儿、金正、侯飞虎皆大放光彩,乃当世名将。张硕、蒋恪、徐煜、赵玮等人亦为一时之选。惜哉!王茂弘当年就说此子有狼顾——呃,有不臣之相,宜诛之。奈何太妃总为其说好话,唉。”

其他人跟着叹息了一声。

太妃何止为邵贼说好话,都为他生了三儿一女四个孩子了。

“罢了,不提陈年旧事。”诸葛恢说道:“单说张硕此人——”

诸葛恢沉吟了下,道:“邵贼西行之后,他便南下颍口,应是为防备王师北上的。眼见着金正等辈建功立业,张硕能不急?若有机会,他定然会尝试着南下,纵非大队人马,遣小股游骑窥探不无可能。”

“而太子固然性纯孝,然非有胆略气魄之人,闻知有邵兵南下,或不敢西行。天子闻悉,定然大为失望。”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看向女婿司马冲,道:“根基——便是这么一步步动摇的。”

司马冲先是面色一喜,继而又有些忧虑,道:“陛下登基之后,数次龙体抱恙,若迁延日久……”

“殿下,大事可急不得。”诸葛恢面容严肃地说道:“若弄巧成拙,只会坏事罢了。”

司马冲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们这一家子,从父亲司马睿到几个儿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恭让谦退”。

臣僚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绝对不会遮挡贤路。

当然,父子四人中,有人是真的恭让,有人就不一定了。

见司马冲态度还算不错,诸葛恢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也不能光指望太子出错,殿下也得做点成绩出来。”

“请葛公明言。”司马冲恳切道。

“琅琊国并无实土,流寓建邺的北人不少,其中来自琅琊的官民不下千户。殿下不妨上疏,请置侨郡、侨县。”诸葛恢说道:“便从丹阳郡中寻一地,置琅琊国、临沂县,安置流民。如此,殿下便有封国、有实土,百姓也有所依,天子闻之,定然大悦。”

“葛公言之有理。”司马冲一听,连连点头,道:“孤今日便上疏。”

诸葛恢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今天也要回京口了,好不容易来建邺一趟,自然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王导的位置,他也想坐一坐,一切就看能不能把琅琊王扶上去了——今上立太子,而有琅琊王,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未必不愿看到儿子们争一争,这无关其他,也不是说他不爱儿女,这只是本能罢了。

宴会一直持续到入夜时分方才结束。

月上柳梢之时,诸葛恢与众人分别,匆匆上了马车,连夜赶往京口。

初六午后,诸葛恢抵达了京口,这个时候,一江之隔的广陵传来消息:太子司马裒在广陵查访贤才,点计流民,并派了一批使者入京。

诸葛恢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在玩什么招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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