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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相思焚心


  水雾轻吟,暗香浮动,几株枝叶晶莹的月下美人盛开如雪,九天星辰透纱而来,陨落于花间,如梦似幻。半空中,数点流萤轻拢,织成一道璀璨帷幔。

高月落娇靥生津,桃腮泛红,一袭月白罗裙尽数濡湿,紧贴于身,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红烛阑珊,云清池中倒影生光,她依旧白皙细致,宛如江南烟雨,只眉心一点深嵌的愁绪和初见那时的天真烂漫大相径庭。

楚风月面门而立,眸光清冷,扶摇流离,直至一室凉薄。

凝眸深处,却并不在云清池中的生香活色。

月移花影,风动微尘,脑中似有无数混乱画面如同满天雪花一般狂舞。

每一瓣都是她的影子:幼年习武,难耐时,顾秋疏口中的顾兰祈是唯一的欢愉;少年握权,争斗中,看一眼竞技场上的顾兰祈是唯一的慰藉;青年落难,煎熬中,得一纸顾兰祈的消息是唯一的希冀。

早知她要赴胤执行这凶险万分的任务,却如同着了魔一般没有出手阻止。

只因分别数载,鸿雁传书已不能满足他的无极相思。

示弱人前,韬光养晦十数载,步步皆在算计之内。

只这一次,为她顾兰祈,任性而妄为。

本以为换来的是白头皓首,情深不渝,哪知只是行差踏错,誓言成空,终逃不过二难之下被抛弃的命运。 

铮铮誓言空付笑谈,琵琶别抱,不过转瞬之间。

彼时彼刻,他只是颤抖着手抱着晕厥的她,茫茫然地切脉,一遍又一遍。

然而结果只如最尖利的刀锋,一遍又一遍凌迟他的心。

喜脉,已有月余的喜脉,即是说他方离去,她便与楚风夕欢好!

楚风夕,纳兰祈,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难怪在寄菊堂中,他有那样深刻的剖白,她有那样愧疚的眼神,多余的那一个原是他楚风月!

想他还在叠翠谷养伤那时,顾兰亭曾三番五次报告纳兰祈和楚风夕过从甚密,他只是付之一笑。

究竟是他太过自信,还是她太多薄情?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他楚风月不会再任人抛弃。

听得帘幕之后衣袂响动,想是顾兰祈醒转过来,楚风月清冷一笑,掩去藏于眸底的空茫和悲伤,扬声道:“随风见公主着人埋簪于槐树之下,担忧公主安危方易容潜入云清宫和公主相见。既然公主一切安好,随风理应即刻离去,若是因此辱没公主清誉,随风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举步便向外走。 

她双手搓着裙裾,面露挣扎之色,眼见楚风月便要走出云清宫,终于豁了出去,朗声道:“我高月落早就是你沈随风的人了!”

楚风月弯一弯嘴角,抬手触上雕龙画凤的拱门,却没有推开,微叹道:“随风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于两国邦交无益,有违和亲初衷,公主岂能为一己私情任性妄为?”  

烛影横斜,落在高月落深凝的眉间,似有几分惘然的惆怅。

临行前,高缺目光殷殷,再三叮嘱:乾国国库空虚,严家富可敌国,高、严结合方是上上之选。家国天下,阴谋诡计她不懂,听着也糊涂,却来者不拒全应承下来,只因为若不是沈随风,任何人都没有差别!

然而,凤滟宫内初见严少白时,她是有惊喜的,他也着一身温润云锦,他也有相似的如风浅笑,他也会吟“瘦尽桐花,苦忆桐花凤”。

几乎只在一眼之间,她便断然选择了他,不是因为他富可敌国,而是因为他最像她心底的那个人——沈随风。

现如今,庚帖已送,六礼皆备,只待明日的和亲仪式一毕,她和严少白便是正式夫妻。如若此时反悔,会有怎样的恶果?

察觉到高月落的迟疑,楚风月几不可察地蹙一蹙眉,手上微微用力,将拱门推开半边,候在外间的陪嫁侍女春禾、春苗早已是心急如焚,见状快步迎上前来,不住向云清池内探望。

先前楚风月骤然举簪从帘幕后走出,两人大惊失色,只当是刺客,正要唤守在宫外的严少白和聂言昭前来护驾,却被高月落尖声制止,初时颇为不明,直至见到高月落潸然泪下,不顾公主之仪,连呼“随风哥哥”之时方才明了。

春禾,春苗自幼随侍高月落左右,感情甚笃,一路行来没少听高月落说叠翠谷沈随风的事。  

见高月落安然无恙,春禾、春苗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公子这便走么?”问话的是性格毛躁的春禾,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楚风月,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人和高月落口中谪仙般的沈随风联系在一起。

片刻之后,她颇为不屑地收回视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内敛一些的春苗用眼神制止住了。

楚风月只作不见,对春禾、春苗拱一拱手,颇为动情道:“只恨随风势单力薄,无法庇佑公主安全,相见无益,就此拜别!” 

一席话说得极是情真意切,室内四女闻言皆是感伤不已。

春苗偷眼觑着楚风月,只觉得他虽然五官粗鄙,有碍观瞻,但风姿卓然,不同流俗,定是乾坤内藏。

当即拉着春禾一起福了福身子,十分恭谨道:“沈公子放心,照顾公主是婢子们应尽的本分。”

她瞥一眼满脸焦色的高月落,暗叹一口气,问道:“沈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再会无缘,多说何益?”楚风月眉心一拢,便有一股难言愁绪纠结于面上。春禾、春苗见状俱戚,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舍之意。

高月落优柔寡断,又有如高悬利剑一般的高缺设阻,若不恩危并施,晓以厉害,焉能让她即刻剖腹表白?焉能让帘后那人肝肠寸断?

偏执如叶蓝,坚韧如顾兰祈,他或许有几分看不明白。但区区一个高月落,总是能轻轻松松拿捏在手。

此情此景,五步之内,她必有决断。  

果不其然,方走出二步,便听见高月落拖着裙裾的跑动之声,口中仓皇道:“随风哥哥,你别走,我去向父王认错,去向严哥哥道歉,只要你留下来。。。我。。。我什么都不管。。。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凄厉女声打断:“都别动,否则我杀了高月落。”

高月落只觉得颈边一片冰凉,微微刺痛,吓得嚎啕大哭,半分也不敢乱动。 

变生俄顷,春禾,春苗大乱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能巴巴看着楚风月,语无伦次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千万不要伤害公主。”  

楚风月微觉讶异,难抑背叛之痛焉至孤注一掷挟持高月落?难道是他错估了她的爱意?可是她分明怀了楚风夕的孩子,何谈情深不寿?一念及此,他只觉五内俱焚,痛不可遏,狠心道:“挟持公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若还想活命,赶紧束手就擒!”

“我从没有什么九族,我只有。。。只有。。。”纳兰祈紧紧咬住早已鲜血淋漓的嘴唇,生生将一个“你”字憋了回去。

她想成全,她真的想成全,可是当她听出那一句“相见无益,就此拜别”之中的感伤之意时,她不可抑制地失了控,冲出帘幕,挟持高月落,一气呵成,几乎只在一瞬间。

什么公主,什么九族,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想知道那些誓言是否都是笑谈,她只想知道那些过往是否都是云烟,她只想知道她以身就死换不换的来他回眸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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