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冬日蜜糖
连下了三日的雪,将荼梦谷染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高大的树木被包上白色的羽纱,连杂草也裹了晶莹,整个天地都被冻住了似的。
今日雪终于停了,还难得地出了太阳,樊晓昙只觉得心中的阴霾也被扫去了,她推开房门,大大的呼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
“不冷啊你。”樊晓昙听见这声,转身刚想回嘴,一件斗篷便兜头罩了下来。
霖淇燠直接上手帮她系好带子:“到时候冻病了又哭唧唧,可别指望我伺候你。”
樊晓昙本来想回嘴的,可低头看到霖淇燠帮自己系带子的指尖,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心里有暖流淌过。
“唉……也不知道长绝怎么样了?”
霖淇燠手指一僵,忽然有种别扭的感觉:“你还真是关心他啊。”
樊晓昙愣了一下,才从他的语气中品出什么来:“你想什么呢,我是担心幻芜和长绝他俩。”
霖淇燠:“哦。”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
樊晓昙本来是想等着看霖淇燠恼羞成怒的样子的,却不曾想被他这样冷淡又直接的驳斥了,鼻头一酸,当下也耍起横来,将斗篷一解就扔到霖淇燠怀中:“这斗篷我还是要不起,省的老被人说我没皮没脸的,挨冻也比看人白眼强。”
“你!”
“你什么你?放心吧,我就是冻死也不会要你管!”樊晓昙不理霖淇燠,踩着没到脚踝的雪就出了院子。
“臭霖淇燠!猪头霖淇燠!讨厌你!”樊晓昙一边骂,一边踢着积雪。积雪蓬松,硬生生被她踢出一条道来。
一直到心里的恶气都抒发出去了,樊晓昙才停下来。四野开阔,入眼都是白茫茫的雪色,雪花这么干净,却又能包容一切,无论是坚硬的石块,还是形态各异的草木,都能被她包裹在怀中。
冬天,就是白雪统治天地万物的时刻啊。
樊晓昙抓起一把落雪,待雪在掌心融化成水,指尖也被冻红了。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确实不是那样好相处姑娘啊,又刻薄又任性,没人喜欢也是正常的啊,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樊晓昙兀自发着呆,没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迅速靠近,抓着她的手就把她从雪地里拎了起来。
“你又发什么疯呢?!”霖淇燠还握着她被冻红的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可吼完又后悔起来,他是不是太凶了?
樊晓昙垂着头,吸了吸鼻子:“霖淇燠。”
霖淇燠被她这么严肃的叫了一声,忽然有些害怕听到她要说什么。
樊晓昙可不管他,接着说道:“幻芜跟我说,我们活在这世界上,‘开心’不是唯一的目标,情爱也不是唯一的追求,有些东西,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也许她说的是对的,盲目地最求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丢掉了尊严,让别人也难堪。”
“你是说过你不讨厌我,可你也不喜欢我啊。都是我自作多情,我总觉得,我在你心里是特别的……可我现在清醒了,也许长绝也清醒了,所以他放下了幻芜,离开了这里……可我才到这里小半个月,就开始舍不得了,我就在想,若我是长绝,心里应该很难过。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在乎的难过,只是让自己更加卑微而已。”
“我还说我是要游历中原呢,其实,我就是想着你,想要见到你才来这里的,为了见到你,我一个人离家,舍弃了脸面,还说了很多谎话,现在想想真是太蠢了……”樊晓昙眼睛红了一圈,可眼泪始终没有滚落,她倔强地抬起头看着霖淇燠:“所以霖淇燠,我现在也决定离开这里了,也许,我就该像自己一开始说的,去真正的游历中原大地,去看看自己不曾了解的生活,而不是任由心中的执念将自己困住,变得越来越讨人厌。”
霖淇燠还以为樊晓昙会继续无理取闹,可没想到她却如此冷静淡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还说自己要走了。他突然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抓紧了她的手:“不行,你不能走。”
樊晓昙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走?”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樊晓昙只觉得委屈极了,她那般委屈求全,还说了那么多,已经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可他却不放过自己,难道自己狼狈的模样就那么可笑吗?
“你放手!你抓疼我了!”樊晓昙此刻只想赶快离开,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手上一松,樊晓昙忍住眼泪,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不能走,你说过你喜欢我,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啊。”
樊晓昙被霖淇燠死死的抱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霖淇燠感觉到怀里人忽然挣扎起来,越发用力地抱紧了她:“你要是想游历中原,我可以陪你啊!不要一个人走掉,你不能这么不负责啊!”
“放开……”
“不,我就不放开!”
“我……快要……憋死……了……”樊晓昙使劲锤了霖淇燠一下,脑袋才钻出来:“笨死了你!你想谋杀我啊!”
霖淇燠听着这恢复生机的声音,嘴角挑起:“我这不是,没有抱过人么?”
“啊?”樊晓昙觉得脸有些热。
“你是我抱得第一个姑娘!笨蛋!”
“你才是笨蛋呢……”樊晓昙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她还等着霖淇燠还嘴呢,没想到等了半天,直等到霖淇燠说了一句:“是啊,我就是个笨蛋,才会差点让你这个小笨蛋,从我身边溜走了。”
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天,总算是涌出一丝甜甜的暖意了。
离年关不足十日了,长绝走后,幻芜反而没有那么忙了。
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平静,成日坐在院中休憩。
葛生和青猗都来问过,幻芜也只是随便几句就打发了他们:“他长大了,我完成了她母亲交代我的事情,让他离开再正常不过了。”
可欺骗别人容易,欺骗自己最难。
被她气跑了之后,长绝再无消息。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即便天劫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只要洛昭复生,她就必须舍弃自己的一条命。
那幅画就是用自己的灵气养的,也只能用自己的内丹让那幅画拥有真正的生机。
让一个能维护六界安宁的战神复活,可比她这么一个只能混吃等死的梦医有用的多了。
她这一生除了对师父付诸过最深厚的感情之外,总是在避免与人亲厚,她只把所有人,都当做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可没想到临了却遇到一个长绝,而且,她还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
她尝到了真正的爱情的滋味,而不是自己曾经以为的对师父的那种纠缠依恋。
真正的爱,就要学会放手。就像师父对洛昭,那样的痴恋,可师父却从未想过将洛昭占为己有,他只想让她开心而已。
幻芜以前不懂,知道长绝的出现,才让她真正的懂得了师父的心境。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与长绝在一起,可之后呢?只要拥有过美好,人就难免产生更深的执妄。
她也许会舍不得自己这一条命,放弃复活洛昭,获得暂时的愉悦。可若干年后,她会后悔吗?她从来不是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她不愿意去凭现在的境遇去猜想以后,可以后天界若再次发生大战,没有了洛昭,是不是会死更多的人?
她的师父会不会因此而死?她不敢去想。师父给了她生命,即便她爱长绝,可荟明始终是她最在乎的人。
师父不仅是师父,也是爱护了她一生的亲人啊。
若真到了让自己后悔的那一刻,那她又会不会生出心魔,将这一切怪罪到自己的爱情上,甚至怪罪到长绝身上呢?
不能低估人性的恶。
就算自己始终坚定地要复活洛昭,那么长绝又该何去何从,一边是她,一边是自己的母亲,置身于这个天平中间的长绝,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对他而言,都是凌迟般的痛苦。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赴死,那他以后,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重生的母亲呢?
既然都要痛苦,不如把这样的痛苦止于现在,留给自己吧。
她踱步在山谷中,回到了那棵榕树下,她站在地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枝丫绿叶往上看,一缕红穗若隐若现。
她曾经因为师父荟明而生出的不甘,都在此刻彻底湮灭了,不甘是因为私自,是因为不爱啊。
而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她能拥有真正的爱情,她满足了。
她从树洞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小泥人,那泥人做的并不好,可这是长绝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啊。
长绝还坚持说,这个小泥人就是他自己。幻芜弯起嘴角,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脑袋——“阿芜,你好吗?”
再戳戳小人的手——“不开心吗?有我陪着你。”
再戳戳肚子——“阿芜,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阿绝。”
幻芜觉得,哪怕之后长绝会忘记她,跟别的女子在一起,结婚生子,也不会再让她难过不甘了。
因为她是打心底里希望,长绝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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