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的意义
她发现幻芜正坐在树下闭目练功,便远远地看着没有打扰。
看着看着,她就觉得不对了。幻芜双目紧闭,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连嘴唇都白了。
她这一看就不是正常的修炼啊,这么激进,一定有问题!
樊晓昙躲在一旁偷看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下,幻芜才睁开眼睛。她似乎很疲惫,一直靠在树干上休息。
樊晓昙斟酌了一下,决定直接出来问清楚:“幻芜。”
幻芜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怎么又是你?”
“嘿,什么叫‘又’?你以为我稀得来这儿啊……这不是重点,你老实说,你这是在干嘛呢?”
“我还能干嘛,练功呗。”幻芜满不在乎地说。
“不对不对,你别想骗我,你这根本不是单纯的练功。”
“那你说,我这是在干嘛?”
“我……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对!”
“你看,你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是,我确实是在练功啊,只是以前荒废得太久了,底子太差,所以比较辛苦罢了。”
樊晓昙不依不饶:“这就是问题,你突然这么辛苦,感觉怪怪的。你是不是偷偷想做什么事?”
幻芜心里感叹,女人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她只能继续绕樊晓昙:“唉,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在祈支也好,在护槐镇也罢,总是需要你们保护,所以我想尽力提高修为,至少不成为别人的负累啊。”
樊晓昙看着她略略晦暗的眸子,觉得这话也说得通:“可是……也不急于一时啊,你这样掏空了底子,不是事倍功半么。”
“我只是以前太弱了,所以看起来我练得很急,其实没有多急。我以后会注意的。”
樊晓昙被她说服了,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
十五一到,长绝照常陪着幻芜去崖下的石室。
傍晚的夕阳将整个山谷染成了金色,幻芜独自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背影被夕阳纹上了一层光晕,显得既傲然又落寞。
幻芜算是谷中穿得最单薄的人了,藕荷色的银纹度花裙穿在她身上,瀑布般的墨发随意披散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更显得她身材纤细,楚楚动人。
只是短短一个月,她看上去就瘦了好多。
他看着幻芜进入石梯,便飞身跃下山崖,跟以前一样,在石洞旁守候。
天很快就黑了,圆月升上空中,漫天的星辉变得微弱难察。
此时此刻,月亮就是这天地间的主宰,所有生灵都匍匐在她的光华之中,感激她毫不吝啬地赐予光明。
深冬的寒冷,使得月光更加凛冽。长绝的火阳之灵在周身游走,帮助他抵挡冬夜的寒冷,呼吸间从鼻腔里吐出的白雾,让夜色在眼前变得朦胧起来。
身侧的山洞中银光闪烁,这应该是此世间唯一能与十五的月光争辉的光华了吧。
墙上的那幅画上,究竟是什么人呢?这个问题,自从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那幅人像,就一直萦绕在长绝心中。
时间越长,好奇心就积压得越重。
他索性闭起眼睛,迫使自己牢牢地钉在原地。
今夜幻芜花费的时间好像比以前久啊,圆月下坠到天边,夜幕快被朝阳撕开了,可洞中的光芒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长绝开始担心起来。
幻芜究竟在做什么?他抬起脚,往山洞走去。
在洞口,他清楚地看见幻芜还伏在石案边,手臂上下摆动,一丝银光就随着细针上下穿梭,隐到画中。
因为画像是平面,所以长绝无法看清画像上的人。
他只能看到幻芜的面容在画帛上光芒的照耀中白得透明,她的身边光芒像夜照一般浮动消散,看上去她也即将随着这些光芒散去似的。
她始终抿唇皱眉,看上去是在咬牙坚持。
“阿芜。”他没有进洞,只是在洞口唤她。
“天快亮了,你好了吗?”
幻芜没有回答他,手上动作仍旧不停,看上去只是僵硬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长绝看着她这近似着魔的样子,简直要怀疑她的意识是不是已经停止思考了,只有身体还在凭本能做动作而已。
“阿芜,”他只踌躇了一瞬,就走进了山洞,“别绣了,你已经……”
长绝走到幻芜跟前,就止住了话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画帛上,身子像被冻住了,完全不能动弹。
蝉翼般透薄的画帛上暖色的光晕浮动其上,像给画帛包裹上一层薄雾。
薄雾散去,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毫发毕现。她一身戎装,身姿欣长,手握一杆火红的长枪,表情傲然,有睥睨天下之势。
她长得非常美丽,可又不是寻常女子一般弱质纤纤的美丽,她的脸庞看上去十分坚毅果敢,微笑的表情又将战将的冷硬柔和了几分。整幅画看上去除了女子了眼瞳还未绣上,其他的都已经完成了。
长绝对这女子太熟悉,这正是她的母亲徐芷兰,不,正确的说,应该是天界战神洛昭。
幻芜缓缓抬起头来,她的脸像一张没有颜色的白纸,脆弱地风一吹就能破掉似的,可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抹了抹已经划到下颌的汗珠,冲着长绝笑了一下,然后抬手一挥,画帛便浮起来,贴合到石壁上。
绣画上的洛昭显得更加生动了,似乎下一秒就能从画中走出来。
“你想她吗?”长绝的忽然闯入,看上去并没有让幻芜气恼,她看着面色震惊的长绝,气若游丝地问道。
幻芜看了她一眼,眼中光华流转,似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却无法说出口。
“你想你的母亲吗?阿绝。”幻芜又问了一遍。
长绝点点头,半晌过后,他艰难地问道:“你是想要……”
“对,你想得没错。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每月十五我究竟在做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复活你的母亲。”
“这怎么,怎么可能?”
幻芜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以我月华之灵绣成的画像,已经具备重生的条件,只要找全洛昭四散的魂魄放进画帛内,你母亲就能从画中跃出,获得重生。”
长绝的面色看上去不必幻芜好多少:“只是这样吗?阿芜,你不要骗我了。”
幻芜的笑容瞬间散去,她还坐在地上,要看清长绝的脸就只能费力地仰起头:“阿绝,我就知道骗不了你,我也不想骗你。想要让洛昭活得新生,绣画、魂魄都是必要条件,还有最后一样必备的东西,就是我的内丹。”
幻芜的声音很平静,半点没有波动,可这平静的话语却像撞钟似的,猛地撞击到长绝身上,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好像眼前正在上演什么可怕的景象。
“你骗我……阿芜,你一定是在骗我。”长绝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幻芜别过眼,装作看向墙上的绣画:“我也希望我是在骗你。可是你看,你的母亲很快就能重生了,她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了,这不好吗?”
“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已经死了!”长绝上身前倾,朝幻芜吼出声。
幻芜还是没有看他,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画像上的人,片刻后,她回过头来,目光清明地看着长绝说道:“我不管你究竟当不当她是你的母亲,只要她是师父的洛昭,就足够了。”
幻芜浅笑如春光动人,长绝却只觉得自己置身寒冬。
“这幅画我足足绣了十三年了。阿绝,早在认识你的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决定为我师父的愿望而死。只是我没想到,洛昭还是你的母亲,那么,就当我也是在为你做件善事吧。”
幻芜虽然虚弱,声音也很轻,可字字句句却若冷硬的尖刀,一下又一下,缓慢地划在他的滚烫的心口上。
长绝捂着胸口,只觉得旧伤再次被划破,钝痛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我呢?阿芜,你舍弃了我,我该如何呢?”
幻芜垂头看着地面,似乎地上的干草堆里有什么十分有趣的玩意,她没看长绝,只是淡然地说道:“阿绝,我想你会错意了,我从未接受过你的什么,又何来舍弃一说。我这一生,从一开始,由始至终,都是为了我的师父,荟明而已啊。”
“无论有没有你的存在,我都会完成我的执念的。所以,长绝,我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幻芜重新抬起头,将目光看向长绝,温柔地说道。
“阿芜,你喜欢我吗?”长绝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十分苦涩。幻芜喜欢看他笑,他不想对她露出那种难看的表情。
他的目光带着温柔,夹杂着不安与痛苦,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他获得生机的神明,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获得拯救,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幻芜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说清楚也好,阿绝,你以后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你听好了,在我心里,一直只有我的师父荟明,从我出生的第一眼就是他,在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也是他。他是我,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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