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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先生探监


徐恪在诏狱内一连被“关”了十天,天子却对之不闻不问,既没有降旨对他责罚,也没有降旨将他赦免。

  无人能知道天子心中之所想,也无人能揣测天子下一步,究竟是怎样的打算。

  于是乎,徐恪只得一直呆在诏狱之内,不能离开半步。

  好在,猫妖害死了韩王,这一消息传出去之后,长安城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原本,朝中多数人均在担忧,他们以为老百姓一旦知道猫妖又害死了一个大乾的王爷,必定更加恐慌,说不定,会出现城中大乱的局面。是以,京兆府尹钟兴鸣这几日着实也没有睡过好觉,他命手下日夜枕戈待旦,万一出现百姓惊恐作乱之事,立行镇压!

  甚至于,青衣卫都督沈环与南安平司千户杨文渊,这几日也没有闲着,依照天子的旨意,他们要负责京城的巡防守夜,若长安百姓出现过度恐慌,自也不利于长安城的宵禁与街市上的秩序维护,这两人担心京城出事,于是便加派人力,日夜巡防,一有风吹草动,顿时会如临大敌一般……

  令这些人都没想到的是,长安城闹出了这样一间大案,一个大乾的韩王被猫妖蛊惑吸精而死,消息瞬间就已传布到了长安城中的各个角落,然而,长安人听说了之后,却丝毫不以为怪,大街上,开店的开店,行商的行商,跑堂的跑堂,送货的送货,吃饭的吃饭,喝茶的喝茶……所有人都好似对此无动于衷。

  钟兴鸣与沈环都不约而同地派出暗探四处密查,他们先前都是无比担忧,担心韩王死于猫妖之手的消息,势必会引得整个长安城又是一副人心惶惶的局面,然而暗探们的回复却让他们均是大感意料之外。

  据暗探回报,长安人听闻翠云楼昔时的头牌“娇娇”,竟然是猫妖所化之后,人们非但没有恐慌,且一个个都是无比惋惜的心情。这其中,曾经有幸与“娇娇”同寝的男子,还不免大肆夸耀,得意洋洋了一番,都道能得与妖人同寝,那是何其有幸又何其有趣之事?!而那些始终无缘与“娇娇”一亲芳泽的人,更是失落不已,大感可惜!

  对“娇娇”就是猫妖一事,长安人更感兴趣的,是猫妖怎会长得如此漂亮?她床上的功夫又何以会如此地厉害?若世间妖类,都是如此漂亮又如此销魂,岂非大大的好事?这又何惧之有?

  所有长安百姓,竟无人理会,与“娇娇”行过房后,身体会不会受损?寿元会不会减少?那猫妖会不会害人至死?

  确实,猫妖在翠云楼呆了十几日,与数百男子行过“和合之术”,也并未见何人暴死。

  暗探们在长安城的酒楼茶坊中探听到,人们大多津津乐道于猫妖竟然是翠云楼头牌“娇娇”之事,而对于猫妖害死了韩王,却没几个人关心,甚至于,有几人听闻韩王死在了猫妖的手中,还暗地里拍手叫好,称猫妖这是“为民除害”!

  看来,这位闻名朝堂的“玩乐王”,在老百姓心目中,着实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钟兴鸣、沈环等人闻听之后,顿感哭笑不得,不过,也总算心下稍安。

  而这十天来,大乾朝局也出现了不小的变动。

  皇帝接连下旨,非但任命了新的兵部尚书、兵部侍郎、户部侍郎、刑部侍郎等朝中要职,而且对皇子与各部的对接与管辖也做了新的部署。

  命四皇子魏王李缜该管吏部,并监管刑部。

  命八皇子晋王李祀该管兵部,并监管户部。

  同时,皇帝又专门下旨,特加封晋王李祀为七珠亲王!

  这一下,朝中上下、各部群臣在私底下不免又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了起来,对天子的意图,又起了一番新的猜测。

  从皇帝的任免中,不难看出,皇帝这一次对皇子权力的分配,完全是偏袒了晋王。

  兵部统辖全天下的兵马,户部管理全天下的钱粮,大乾至为重要的兵部与户部,皇帝都交给了晋王。

  而且,满朝文武人人均知,新任的吏部尚书潘闻卷,也正是晋王的亲信重臣。

  晋王手中,等于牢牢捏住了三部,而且是大乾最为紧要的三部。

  而魏王李缜奉旨监管的刑部,人人都知道,那刑部尚书可是举朝闻名的“成克星”。此人水滴不进、针插不穿,几乎是油盐不进,无人能掌控得了他,而天子对他又格外尊崇,是以刑部这个衙门,无论你“奉旨该管”也好,还是“奉旨监管”也罢,那都是形同虚设,只要是那“成克星”执掌刑部一日,任何人都休想动刑部分毫!

  这样一算,明眼人自不难看出,晋王李祀的手中,除了实管的兵部与监管的户部,半个吏部也在他的手里。而魏王李缜,勉强把秋明礼也算在内,至多不过半个吏部与半个户部而已,刑部与他业已无半点关系。

  晋王李祀手中的实权,已经远远超出了魏王李缜!

  加之,天子又特意加晋王两颗王珠,从此,晋王李祀就成了与赵王李义一样的七珠亲王。

  如此一来,朝局便显得分外扑朔迷离……

  原本,大多数朝臣见魏王李缜已被御封为唯一的一名九珠亲王,皇上又未立太子,加之皇帝对魏王也一向赞赏有加,是以,群臣大多以为,来日接任大位者,必是魏王无疑。

  然而,今日的大臣们,眼见皇帝一连串的旨意,均是对晋王不吝赞美之辞!皇帝对晋王,又是加两珠之王冠,又是赐两部之实权,如此荣宠,已一时无两!大臣们立时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想将大位传于晋王?

  有道是,自古天意高难问,然越是如此,猜测者越多。只因大臣们知道,皇帝今年业已八十有一,就算春秋再盛之君,也有驾崩之日。是以,若是跟对了未来的新君,就是赌对了自己的一生!眼见得皇帝忽然间下达了如此重要的旨意,群臣之间,怎不会众说纷纭、猜测四起?

  自然,大多数朝臣都将自己未来的命运,赌在了晋王李祀的身上。

  于是,这几天,晋王李祀的王府门前,车马喧喧、门庭若市,任晋王府总管汪简灵如何拦阻,也拦不住登门求靠者,络绎不绝地赶来……

  这样一来,几家欢喜几家愁,晋王一党中人,自然是欢欣雀跃,欣喜莫名。而魏王府上下,却是沉然无声,户部尚书秋明礼眼见朝局如此,心中不免忧虑。他今日午时,吃过午膳之后,闲来无事,索性便径自赶来青衣卫中,特来看望徐恪。

  徐恪正坐在自己的牢房内,和明月一道吃饭,却听到一个熟悉而苍老的笑声传来:

  “无病,老夫看你来了!”

  “秋先生!”徐恪心下一喜,忙起身出门,拱手迎接。

  秋明礼徐徐步入甲字十一号天牢之内,仔细打量了牢房一番,不由得频频点头,然看到坐在桌前的明月之时,不禁微微一愣。

  “明月姑娘,这位是徐某的恩师,户部尚书秋大人!”徐恪忙引见道。

  明月起身,敛衽为礼道:

  “民女明月,拜见秋大人!”

  “你就是翠云楼的那个明月?”秋明礼见对方竟是昔日翠云楼的头牌明月,脸上立时布满了疑问和不悦之色。

  “民女正是明月!”

  “罢了,你先出去一会儿,老夫与无病有话要谈!”

  “是!”

  明月顾不得自己午饭才吃了两口,忙起身匆匆走出了牢房,顺便又将牢门带上。

  “无病,你自己住进诏狱也就算了!如何竟跟一个青楼女妓住在了一起?!”

  明月才刚刚离开,秋明礼面色一板,立时朝徐恪训道。

  “老师,您先坐!”徐恪笑着将秋明礼拉到方桌前落座。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道,这件事我该怎么解释才好?恐怕,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啊!

  “老师,学生尚未吃饭,不如,老师就陪学生一道,咱们边吃边谈?”徐恪唯一能想出的办法,自然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秋明礼见徐恪不愿回答,只得摇了摇头,又叹了几叹,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无奈地在徐恪对面坐下。他取了一个空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温水,权当是以水代酒,便陪着徐恪一道,在天牢内用起了午膳。

  待徐恪吃了一会儿,秋明礼便道:

  “无病啊,你可知这几日,朝局又出了哪些变化么?”

  “先生但请讲来,学生洗耳恭听!”

  于是,秋明礼就将这十日来,天子的各项旨意,以及朝臣们对之的各种反应,都与徐恪一一道来。

  徐恪却依旧只管自己吃饭,他吃得津津有味,对秋先生的话,竟好似充耳不闻一般。

  秋明礼面露不快道:

  “无病,朝局有如此之变,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么?”

  “先生,无非是天子给晋王的王冠上,加了两颗珠子么?这又管朝局什么事?”

  “你呀!”秋明礼跌足一叹,站起身子,在牢房中疾走了几步,又走到徐恪跟前,问道:

  “这哪里是两颗王珠的事?!你没看到,晋王手中的权力,已非比从前了么?”

  “先生,学生还是不太清楚……”徐恪仍旧一边吃着饭,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秋明礼又在徐恪的身前坐下,道:

  “无病啊,你为官也有些日子了,如今还是青衣卫内的一名四品千户!天子的这一道道圣旨,你难道还看不出里面的深意么?!你虽年纪轻,然今后遇事要多动脑子,多想,多揣测!可不要将工夫都用在了青楼姑娘的身上!”

  “秋先生……”徐恪不由得面色窘迫万分,当下就要为自己解释。

  “好了好了!你不必解释!还是老夫同你来讲吧……”秋明礼摆了摆手,随即,他就为徐恪仔仔细细地分析了皇帝这一番任免的幕后意图。

  秋明礼分析道,皇帝加封晋王为七珠亲王,又给了他两部的实权,表面上,是对晋王格外荣宠,事实上,应是借机敲打魏王。

  这之前,朝中上下,大多均以为魏王将受封太子之位,至少,就算魏王不登太子之位,他年接任皇帝者,自也非魏王莫属。

  而如今,皇帝此举,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满朝文武,他年接任大位者,未必就是魏王!

  至少,八皇子李祀眼下正深得皇帝之心,将来的太子之位,到底落到谁人的头上,一切还得看他两人的表现!

  由此看来,四月初一的早朝,魏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那一番言语着实是惹恼了皇帝……

  当然,这中间,大多也是秋明礼自己的想法,至于皇帝如此加封晋王,到底是何打算,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徐恪听罢秋明礼的分析之后,不由得沉吟半晌,随即惭愧言道:

  “这么说,无病在那日的早朝上,确是鲁莽了些,以至于竟害得魏王殿下,无端受皇上猜忌!”

  秋明礼摸着自己颌下的长须,默然无声地看着对面的徐恪,眼神中既有失望不满,又有暗暗一分嘉许……

  他心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枉魏王殿下这么救你!

  徐恪道:“先生,那……无病能为魏王殿下做些什么?”

  秋明礼脸色一缓,端起水碗,喝了一口,温言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眼下,你就在诏狱里好好看书,借这个机会,整好修身养性!这两三天之内,你当能出狱!”

  “我能出狱?”徐恪疑惑道。

  徐恪心下却依然不信,他暗道,依照那卜卦老者的预测,我有十八天牢狱之灾,如何这两三天内,我就会出去?

  “嗯!……”秋明礼点了点头,道:

  “老夫已同魏王殿下商议过了,殿下今晚就会进宫,再次为你求情……”

  “殿下还要为无病求情?这……这如何使得?!”徐恪更加惭愧道。

  秋明礼却摆了摆手,道:

  “你不必愧疚,殿下为你求情,并不是出于私心,而是缘于公意!眼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我大乾内有旱灾肆虐,外有萧、楚两国虎视眈眈!国库又近乎枯竭,长安城内还有一只猫妖未除!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有很多事都等着你徐无病去做!相信,皇上心中也有分寸……”

  顿了一顿,秋明礼又接着道:

  “无病,魏王殿下保举你出来做事,也并非是想笼络你,而是看中了你一身的本领!你出狱之后,这第一件事,就是要抓住那只猫妖!你要记住,只要那猫妖在外一日,皇上对殿下的猜忌与不满,就一日不会除!”

  “老师,学生明白了!”

  徐恪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秋先生此来诏狱的最大目的。

  韩王死在了猫妖的手里,皇帝原先迁怒于翠云楼中人,欲将那一百七十多人尽数赐死,后来虽尽行赦免,然心中毕竟怒意未除。

  晋王李祀只是办理韩王葬礼有功,皇帝就对他如此恩赏,可见,皇帝对韩王疼爱之切!

  而魏王却当众揭开了韩王私自开设妓院这道疮疤,皇帝虽未当面责罚,然心中之恨意,必然更盛!

  当此情形之下,也只有徐恪尽快将猫妖抓获至御前,才能既解了天子的恨意,又为韩王报了仇,如此一来,魏王才能在天子的心目中,重新恢复他昔日的恩宠与信任!

  徐恪不由苦笑,看来,魏王在已经触怒了天子之后,还要冒险为他去御前求情,果然,也有道理呀!

  可是,就算他能出狱,茫茫人海,又让他去哪里抓捕猫妖?

  而且,猫妖毕竟是胡姐姐的九妹,就算他能找到,又如何下得去手?

  不知为何,直到此刻,在徐恪的心目中,竟还是觉得毛娇娇并非一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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